第676節(jié)
“這個……”兩人互相看看,按察使吳印嘆了口氣道:“平都督歸齊王殿下節(jié)制,不像我們說來就能來。” “這是什么話?他這個山東都指揮使,什么時候歸齊王節(jié)制了?”朱楨面色一沉道:“把我這個節(jié)制全省文武的巡撫當擺設(shè)嗎?” “王爺息怒。”兩人趕忙起身抱拳,吳印硬著頭皮道:“這當然不合規(guī)矩,但齊王殿下非要如此,胳膊拗不過大腿,平都督也很無奈呀?!?/br> “是啊,那年他還專門上書,請求將山東都司衙門搬離青州,結(jié)果沒有如愿?!焙屢步硬绲溃骸昂髞睚R王知道了這事,把他叫進王府里,關(guān)了整整一個月才放出來?!?/br> “出來之后平都督就徹底沒脾氣了,齊王讓干啥就干啥?!眳怯】嘈Φ溃骸捌鋵嵨覀円膊畈欢?,真的頂不住啊……” “看來你們還挺怕老七的?”朱楨明知故問道。 “是是,齊王殿下是親王,又是山東的藩王,我們只有滿滿的敬畏。”胡讓皮里陽秋道。 “那就先不管他了?!敝鞓E擺擺手,主動打住了這個話頭。他就是要看看,省里官員對老七的感觀……一看,果然很差。 “那倒不必,王爺要是傳諭給平都督,他肯定會聽的?!眳怯≮s忙勸道。 “是啊,平都督是拎得清輕重的。”胡讓也點頭道。他倆此來的目的,就是請老六趕緊讓平安平叛。 “不急著派兵?!敝鞓E卻依舊搖頭道:“本王不是說過嗎,平叛我還是有心得的,這平叛跟治病一樣,你得先望聞問切,然后查清病因,才能對癥下藥,怎么能一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的,亂下虎狼之藥呢?!?/br> “也是?!眱扇嗣靼淄鯛?shù)囊馑肌,F(xiàn)在老百姓只是鬧事,還沒有到叛亂的程度,但一旦出兵的話,局面很可能走向不可收拾。 可好奇寶寶不明白,一旁的老十二忍不住問道:“是因為“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嗎?” “你還“官來如剃”呢!”朱楨白他一眼:“我大明軍隊的軍紀還沒敗壞到那種程度?!闭f著他吩咐吳印道:“你跟我十二弟解釋解釋。” “是?!眳怯∶晳?yīng)下,然后對老十二道:“啟稟湘王殿下,這是因為我大明軍民雜處,雙方的地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平日里難免為了爭田爭水,多有摩擦……” “你不用說的那么好聽,”朱楨打斷他道:“出了多少人命了?還摩擦?!?/br> “是。王爺說得是,雙方矛盾很深啊。我們按察司每年不知要受理多少起這樣的案子。”吳印苦笑一聲,接著道:“這要是讓軍隊平叛,確實可能會激起雙方的舊怨,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br> “哦,原來如此?!崩鲜腥稽c頭。 朱楨這才沉聲道:“根據(jù)目前掌握的情況,這次民變更像是一次示威,還沒到暴動的程度。我們?nèi)绻苷业皆搭^,說不定可以將事態(tài)化解于惡化之前!” 第一一九七章 衍圣公,但是新的 兗州,欽差行轅中。 朱楨的判斷讓兩位山東大員都神情一振。 “王爺所言極是,老百姓這次鬧事確實不太一樣?!焙岦c頭道:“人都說“殺官造反”,可他們只是扣押了各地的官員。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聽到哪個知府知縣殞命的消息?!?/br> “看來他們也知道,一旦殺了官,事情性質(zhì)就全變了。”吳印也沉聲道:“但這應(yīng)該只是其首腦的想法,下面人可未必能一直忍得住?!?/br> “是的?!敝鞓E點點頭道:“他們應(yīng)該不是純泄憤,而是有訴求的。所以才會扣押地方官員……萊州知府周世維,都快逃出萊州了,又被追上抓回去的嗎?” “但目前還不知道他們有什么訴求?!焙屳p聲道。 “很快就會知道的。”朱楨卻篤定道:“他們扣押李知府,追捕周知府,八成就是為了跟府尊大人談判。當然要是談不妥,幾位知府就會變成他們跟你們二位談判的籌碼?!?/br> “那王爺是說,我們先靜觀其變?”吳印小聲請示道:“等他們提出要求再說?” “不,不能等?!敝鞓E卻斷然搖頭道:“sao亂也好,叛亂也罷,都逃不脫一個“亂”字。把老百姓煽動起來,事態(tài)會如何發(fā)展,就由不得任何人了。每拖一天,事態(tài)失控的風(fēng)險就大一天,再拖上個三五天,說不定就真變成叛亂了!” 頓一下他又沉聲道:“而且本王,從來不跟劫匪談判……” “可不談判的話,怎么知道對方的訴求?”兩人都有點迷糊了。既不打算派兵,又不打算談判,怎么可能速戰(zhàn)速決? 這不是既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嗎? “不需要談判也能知道他們的訴求?!敝鞓E智珠在握道:“根據(jù)本王的經(jīng)驗,像這種鬧事,臺面上的往往都是讓人當槍使的,真正的后臺老板無外乎鄉(xiāng)紳地主?!?/br> “王爺真是太有經(jīng)驗了。”吳印嘆服道:“那些鄉(xiāng)賢縉紳,確實慣會拿百姓當槍使?!?/br> “所以不管是在蘇州、南昌、廣州還是昆明,只要老百姓鬧事,本王一律先抓大戶。說來也怪,每次都沒抓錯人。每次一把他們抓進來,局面馬上就會消停不少。也不知道是本王運氣好,還是他們就是天生的壞種?” “王爺?shù)慕^招還真是厲害……”兩人不禁苦笑,可惜只有他自己能用。哪個大戶在朝里沒人?他們要是敢效仿,保準吃不了兜著走。 “說來也巧,山東地里最大的兩位大戶都在兗州府,本王已經(jīng)請他們過來了。”便聽朱楨淡淡道:“等他們到了,你們陪本王一起見一見?!?/br> 兩人一聽就知道王爺說的是哪兩家?山東地里最大的地主,孔家,在距離兗州城三十多里外的曲阜;山東地里第二大地主,孟家,在兗州城南四十里外鄒縣。 這兩家的祖宗,一個叫孔子,一個叫孟子,所以他們不光是最大的地主,在山東還有極高的話語權(quán),以及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王爺找來這兩位,還真是找著正主了呢…… 大明開國以后,在全國范圍重修城池,藩王的王城更是重中之重。 兗州城作為魯王封地,因古城狹隘,朱元璋便令郭英,將城墻南移二里三十丈,把原來的南護城河變成了穿城河,并將城門樓、城墻加高加寬。在夯土城墻外,包上了重約四十斤的城磚重修。 其中尤以南門“德政門”的門樓最為高大雄偉、巍峨壯觀。外門樓往南伸出數(shù)丈,似龍頭南伸去泗河飲水一般。 此時,就在那龍頭不遠處,一支頗具規(guī)模的車隊停在了官道旁。 車廂外觀古樸典雅,飾以云紋,四角和窗框覆以黃銅,拉車的都是清一水白色駿馬,不帶一根雜毛那種。 更不用說那些干練的青衣健仆了,真是盡顯世家大族的氣派。 當然,紅色的回避牌上,黑色的“圣公府”三個大字,足以說明人家確實夠資格擺這個譜——千年世家,唯有南張北孔。 此時,大明第一任衍圣公孔希學(xué)已然作古,他的兒子孔訥繼承了衍圣公之位。 孔訥才二十八歲,正是年富力強,自信滿滿的年紀。此時,他穿著大明一品文官的緋紅官袍,正端坐在馬車上,敬閱手中的《春秋》。 十六名年輕俊美的仆童,捧著手巾、點心、茶盞、痰盂等物,排成兩排,紋絲不動的侍立在車廂外。 最離譜的是,還他么有伴奏!相鄰的車廂里,數(shù)名樂婦在彈琴吹簫,做大成之樂,而且隔了兩層車廂,樂聲一點都不刺耳,反而多了幾分悠遠、神秘。 當然,按衍圣公自己的說法,這是為了嚴守禮法,所以不能與女子共乘一車。才不是嫌在一個車廂里太吵呢。 可惜,兗州城門已經(jīng)緊閉好幾天了,所以根本沒人圍觀他的風(fēng)采,未免有些遺憾。 這時,車外長隨輕聲說了句:“公爺,孟家的人來了?!?/br> “嗯。”孔訥屁股都沒挪,便吩咐道:“請信夫兄上車說話?!?/br> “是?!遍L隨應(yīng)一聲,前去傳話。 比起孔家后人的排場,孟家后人的架勢就顯得寒酸多了……“只有”三輛馬車,兩三百護衛(wèi)而已。 孟家這一代的家主叫孟克仁,字信夫。 孟家不像孔家??准沂冀K代表著儒家,地位一直很崇高。而孟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并沒有得到朝廷的特殊優(yōu)待,一直到了宋仁宗景佑四年,孔子四十五代孫孔道輔守兗州,訪得孟子墓在四基山之陽,便在其址修起了孟子廟。 孔道輔又于鳧村訪得孟子四十五代孫孟寧,推薦于朝,拜迪功郎、鄒縣主簿。命其率領(lǐng)族眾,編修族譜,主奉祀事。 第二年,又在自家孔廟的西側(cè),建立了五賢祠。把孟子、荀子、楊雄、王通、韓愈五人尊為“五賢”,設(shè)像祭祀。 后來,孔道輔回京擔任御史中丞時,又多次聯(lián)合當時有名望的官員,向朝廷舉薦孟子,終于引起了皇帝對孟子的興趣。 元豐六年,宋神宗封孟子為鄒國公,詔書中稱:“自孔子歿,先王之道不明,發(fā)揮微言,以詔三圣,功歸孟氏,萬世所宗?!?/br> 至此孟家才開始崛起。 所以孟子后人一直以孔家馬首是瞻,孔訥一叫,孟克仁就得趕緊下車過去。 第一一九八章 孔孟之后 “圣公,怎么在南門遇上恁了?”孟克仁來到車旁,恭敬見禮。曲阜在兗州東面,衍圣公應(yīng)該從九仙門入城才對。 “就知道六王爺叫了我,肯定也會叫上你,這不專程來等信夫兄嗎?”孔訥微微一笑道:“上車說話。” 垂髫仆童便打開了車門,孟克仁上車之后又奉上香茗點心,還有濕手巾。 待孟克仁消受一番后,孔訥才開口道:“城門馬上便開了,我就長話短說了?!?/br> “圣公請講?!泵峡巳拭ψ鱿炊牋?。 “你說六王爺這個時候把咱倆叫來兗州,是為個什么事兒?”孔訥卻先問道。 “肯定為的是近來的民變。”孟克仁神情嚴峻道:“我想了一路,沒有別的可能??伤趺催@么快就找到咱倆頭上了?兗州又沒有亂,咱們也從來沒反對過魯王?!?/br> “對呀,按說我們跟這次民變八竿子打不著,誰也沒法聯(lián)系到咱們頭上才對?!笨自G又問道。他就是奇怪這一點,所以才非要等著孟克仁問一問?!安粫悄隳沁呑呗┦裁达L(fēng)聲了吧?” “絕對不會,我用的都是,死也不會出賣孟家的讀書人。”孟克仁斷然搖頭:“而且這次我為了避嫌,用的人沒一個姓孟的,甚至連鄒城的都沒有?!?/br> “那就好,我也是?!笨自G神色稍霽,像他們這種千年大族,枝繁葉茂到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而且孔家孟家,除了自家宗族親戚外,還有數(shù)不清的讀書人可供驅(qū)使。想做點什么事,根本不用自家人動手,朝廷更查不到他們頭上。 “難道六王爺是想向咱倆求助?利用咱們的影響力來平息事態(tài)?”孟克仁想到一種可能:“畢竟曲阜和鄒城離著兗州太近了,想不到咱們才奇怪呢?!?/br> “嗯,很有可能?!笨自G點點頭,臉上的凝重之色更淡了,語帶驕狂道:“可惜他沒想到,我們就是幕后主使……中的兩個?!?/br> “呵呵,我們也不能算主使啊?!泵峡巳时瓤自G大個十幾歲,要謹慎沉穩(wěn)的多。“充其量只能說是事先知情,推波助瀾罷了,絕非始作俑者。” “呵呵,咱倆私底下說話,就沒必要那么小心了吧?!笨自G有些不愉悅,讓孟克仁這么一說,好像自己不夠謹慎一樣。 “是是,是我太過小心了。”孟克仁忙點頭不迭。 “哎,小心沒大錯嘛。”孔訥是怎么說都有理,擺擺手道:“尤其是在那位王爺面前,咱們更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當年我隨我爹在京城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實在是個讓人頭疼的蠻霸角色,可不能讓他抓到把柄了?!?/br> “圣公說的是,在下謹記教誨?!泵峡巳拭硎芙?。 “教誨什么教誨,你我兄弟一起合計個對策罷了。”孔訥搖搖頭。 “嗯嗯,那請問圣公計將安出?”孟克仁已經(jīng)把孔訥琢磨透了,只要捧著他,哄著他,以他的馬首是瞻,就不會有任何麻煩。 “一共九個字——不承認、不拒絕、不負責!”孔訥沉聲說道。 “哦?請聞其詳?!泵峡巳首鱿炊牋?。 “很簡單,第一條就是絕對不承認,我們跟這件事有關(guān)系?!笨自G便答道:“第二條就是六王爺要是讓我們做什么事,我們不要一口回絕,惹惱了他會很麻煩的,先答應(yīng)下來就是?!?/br> “圣公高見??!”孟克仁贊服不已?!斑€有第三呢?” “第三就是答應(yīng)了回來不做就是,過一陣子跟他說我們辦不到,他還能把我們抱井里不成?”孔訥自信滿滿道。 “那肯定不能。別說他六王爺還不是皇帝了,就算哪朝哪代的皇帝,又敢把堂堂圣公怎么著?”孟克仁忙賠笑道,說完又苦著臉道:“可對我怎樣就不一定了?!?/br> 孟家在宋元都過得很舒服,但到了明朝,就又開始走背字了。因為朱老板不喜歡孟子那些振聾發(fā)聵的警示之言,一直想把孟子從神壇上弄下來。 先是不許其配祀孔廟,又一度想要把《孟子》定為禁書。全靠了讀書人據(jù)理力爭,有人甚至還付出了生命。 朱老板才勉強同意讓孟子回孔廟,但《孟子》必須要修改,最后親自審定了一個《孟子節(jié)文》取而代之…… 別人家祖宗的臉面都是兒孫給的,但孔家孟家的臉面,都是祖宗給的。孟子如此不受朱老板待見,還指望他的子孫能有什么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