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節(jié)
整整八十三人! 數字出來之后,朱楨整個人都不好了,恨不得將周太監(jiān)一伙人千刀萬剮了。 但是他已經有言在先,只要他們不再傷害孩子,就既往不咎……身為親王,說話必須要算數。 好在他還承諾過,要把他們調到外省去重新開始,所以朱楨大筆一揮,把他們統統派去了剛剛設立的緬中府。 緬中府在阿瓦城,是目前大明實控的領土最南端。朱楨已經吩咐下去,如果他們死在半道上,就算他們運氣好。 要是他們能活著到達緬中,就把他們再調去九州布政司。要是還活著,就再調回緬中,倒要看看他們能堅持幾個回合…… 對于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朱楨決定為他們的孩子在魯王府門口修建一座衣冠冢,名曰“小兒墳”。 小兒墳上有朱楨以大宗正身份親筆題寫的碑文,詳細記錄了此次事件的經過,嚴厲警告天下宗親,不可虐待百姓,否則天收之、地滅之、國法嚴懲之! 碑文上還有朱楨對所有兗州百姓誠摯的道歉,雖然道歉也改變不了結果了,但至少能平復兗州百姓心中對老朱家的憤恨。 當然最好的道歉依然是賠償,朱楨決定給予所有死難者家屬,以及之前孩子被閹割的幾十戶人家,每戶白銀一百兩的巨額賠償。 至于錢,就從魯王府的賬上出。 別看老十揮霍的厲害,可刮地皮的本事一點不差,短短一年多時間,就攢下了將近百萬兩銀子。朱楨全部拿了出來,除了賠償孩子們的損失外,還給之前被魯王強拆的兗州百姓發(fā)了補償款,允許他們憑著原先的地契,回原址重新建房。 至此,被老十禍禍的差不多的民心,總算挽回了個七七八八。只是老百姓再也不希望被魯王統治了,萬人上書請求六王爺把魯王殿下永遠帶回京城,不要讓他再回來了。 但魯王的命運不是朱楨能決定的,他只能收下百姓的上書,代為轉呈父皇。 同時他把查實的老十的所有罪狀,全都整理成奏章,連帶證據一起也送到京城。 這回他是一點也沒替老十隱瞞,原原本本稟告了父皇。就看老頭子如何處置老十了…… 朱元璋秉承了他一貫的雷厲風行,八月初十,傳旨太監(jiān)便到了兗州。 魯王府內設香案、鋪紅毯,朱楨四位殿下,以及魯王夫婦全都跪聽圣訓:“魯,至無禮,其妃當凌遲處死。這等撥東西,一日著內官召回宮來凌遲了!如何將民間十歲、七八歲將在宮中玩耍,三五日才方將出。閹為火者,怒及當境人民。此夫妻二人,死不可逃。又將軍家營里小孩兒拿入宮中,有放的,有不放的,嚇得軍家小孩兒見火者去,都藏在床下。如此教人難過。這夫妻兩個,死罪絕不可逃,合當凌遲信國公女!欽此!” 魯王妃當場就暈了過去,魯王也嚇的篩糠一般,兩腿間濕了一塊…… 十一十二和雄英也都嚇得夠嗆,他們還沒見過朱老板發(fā)這么大的火呢。居然要把十哥十嫂都咔嚓咯…… 唯有老六卻暗暗冷笑。老賊是氣急敗壞不假,都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但章法可一點沒亂。不光該交代的都交代,該避重就輕,該顛倒主次的地方,也都一點沒落。 要知道這可是民眾,甚至絕大部分官員接觸此案內情的唯一機會,所以朱老板這份圣旨,就是對此案官方定調了—— 首先承認閹割孩童,觸怒百姓的事情,但絕口不提煉丹的事情。這樣除了當地百姓,在外地人眼中,案子就沒那么大了,性質也就沒那么惡劣了。 其次,雖然圣旨中明確說了,魯王兩口子都死不可逃。卻在圣旨的開頭和結尾,強調說魯王妃應該凌遲處死,甚至以信國公之女代稱,自然給人一種,此案罪魁禍首是魯王妃,而不是魯王的感覺。 兒子生病,兒媳吃藥,朱老板內外分的真是清清楚楚。 幸虧老六早就預判到了他的反應,提前一步在兗州城立碑記述此事,要是稍微晚幾天,等這道旨一下,他這道碑都立不起來了。 只是老六也不知道自己這小小的叛逆,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估計多半也影響不到京里,只能算是對兗州百姓有個交代罷了。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也是好笑,到底在對一位封建帝王抱什么幻想? 而且還是個小時候全家死絕,長大了白手打天下的封建帝王,他怎么可能會對自己的兒子痛下殺手呢? 其實就算朱楨自己,現在是面對兄弟犯事,他能有大義滅親的決心,可要是日后換成他兒子犯事,就未必有今日之決絕了…… 第一一八六章 方仙道 除了處理老十的案子,朱楨也沒有放松對方仙道的追查。 十一十二都感覺很奇怪,不知六哥為什么對這個小小的道門如此上心。要知道這年代的會道門多如牛毛,隨便一窩阿貓阿狗就能組成個教派招搖撞騙。 “不對。方仙道不是一般的江湖騙子?!敝鞓E考校兩人道:“我讓你們研究方仙道的資料,有何收獲???” “嘿嘿……”老十二便看向老十一:“這是咱們蜀秀才的專長?!?/br> “回六哥。”老十一也當仁不讓,清清嗓子答道:“這個教派濫觴于先秦,乃諸子百家中的神仙家是也?!俄n非子》中提到“客有教燕王為不死之道者”就是指的他們。其門人皆為方術之士,好以長生不死之術以說人君,蓋古代方士之流,譬如秦之徐福,漢之辛垣平、李少君皆是。之后歷朝歷代也屢見不鮮,往往都是跟君王寵信方士,沉迷丹藥聯系在一起的。” “方仙道之所以發(fā)源于山東,應該是傳說中的瀛洲、蓬萊都在附近吧。”朱椿接著道:“不過求仙問道之人,往往出塵恬淡,很難想象他們會有這種邪惡的丹方?!?/br> “已經可以基本確定,丹方是杜撰的了?!敝鞓E沉聲道:“石承祿雖然守口如瓶,但他徒弟牛方招供說那張丹方是他拿出來的,而不是方仙道本來就有的。他一個臭反賊懂什么煉丹?一準兒是編出來害人的?!?/br> “那他圖什么呀?”老十二奇怪的問道:“給老十造了那么大的孽,招來那么多的恨,八月十五要是沒煉成丹,老十不活剝了他們?” “他要不是故意說一個很近的日子,老十也不會深信不疑?!敝鞓E淡淡道:“就是因為日子太近,老十才不疑有假的?!?/br> “那八月十五一過不就露餡了嗎?”老十二疑問道。 “十二問到點上了?!敝鞓E點點頭道:“通常這種騙子,通常會在牛皮吹破之前就卷款逃跑了。” “但石承祿很明顯是不圖財的?!崩鲜坏?。 “不圖財就是害命了。”老十二道:“他不是一直想要跟六哥報仇嗎?”說著撓撓頭道:“也不對啊,他三個月前就來了魯王府,那時候六哥自己都不知道會來兗州吧?” “沒錯?!敝鞓E點點頭道:“他們原本的目標不是我,只是知道我要來之后,才臨時起意的。當然更可能的是,他們知道我既然來了,原本的計劃就要泡湯了,只有殺了我才能繼續(xù)執(zhí)行下去?!?/br> “什么計劃?”老十二問道:“閹割三千童男嗎?” “對?!敝鞓E點點頭。 “他們真相信這么邪乎的方法能成仙嗎?”老十一難以置信道:“成魔還差不多?!?/br> “成仙還是成魔都不重要。”朱楨翻開檔案,找到牛方的口供,沉聲道:“關鍵是這個儀式是在泗水橋上公開舉行的。泗水橋是哪里?兗州的城中心啊!” “???那老百姓還不反了天?”十一十二目瞪口呆,想想那場面,都覺得老百姓肯定忍不了。 “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的目的?!敝鞓E點了下桌子道:“石承祿的專業(yè)是什么?” “造反?。 崩鲜腥坏溃骸澳欠较傻赖慕讨髋伤麃?,肯定是用他的長處的?!?/br> “方仙道要造反了?”老十一卻依然難以置信道:“他們可是一直走上層路線,教王公貴族煉丹長生的,幾乎不跟老百姓打交道。說別的教派我信,說他們造反,怎么可能呢?” “十一,你這就有點刻板印象了?!敝鞓E淡淡道:“時至今日,方仙道只剩了個名頭而已。瓶子里裝的到底是醋還是酒,誰又說得準呢?” “倒也是?!崩鲜稽c點頭,細思極恐道:“那這樣他們的圖謀可大了——先以仙方贏得十哥的信任,然后蠱惑他在藩國內大肆捉拿男童,那一個個可都是家里的命根子,能不民怨沸騰嗎?” “然后又早早宣布,在八月十五公開閹割三千六百名童男,這些孩子的家里人能不瘋嗎?老百姓能不怒嗎?如果有人在背后煽風點火,到那一天一定會造反的。”老十二說完擦一擦一腦門子汗道:“完全說得通了,應該就這么回事?!?/br> “可是方仙道的名聲不也臭了嗎?”老十一皺眉問道。他唯一的缺點就是書讀得太多,腦袋有點死板了。 “簡單,山東會道門多的是,隨便再換個名頭,調回頭來就能正義凜然的替天行道了?!崩鲜筒灰粯恿?,他讀書少…… “確實,就是換個馬甲的事兒?!敝鞓E微微頷首道:“其實石承祿一出現,我就擔心方仙道要造反。這陣子所做的一切,固然是出于愧疚,但也是在釜底抽薪?!?/br> “明白了?!备鐐z恍然大悟,終于知道為什么父皇還沒有旨意下來,六哥就急著立碑又是道歉又是賠償了…… “幸好咱們動作及時,沒有讓他們得逞?!备鐐z一臉后怕道:“而且這陣子六哥把民心也挽回的差不多了,這場叛亂也就消弭于無形了?!?/br> “哪有那么簡單?”朱楨卻緩緩搖頭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老百姓的心被老十傷透了,不是幾天功夫就能暖回來的。再說方仙道準備了這么久,已經就差臨門一腳了,難道真因為這點挫折就放棄了?” “而且,他們已經暴露了?!鳖D一下,他提醒兩人道:“這種時候要么鳥獸四散各自逃命,要么就鋌而走險放手一搏。我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別忘了,方仙道的根基可不在兗州!” “是。”老十一點點頭道:“以前沒有他們在魯西南活動的跡象,是十哥大肆延攬方士,才把他們招來的?!?/br> “他們的根基沒有被破壞,又經營日久,換了誰也不會輕易放棄的。”老十二深以為然道:“沒那個自信還造什么反啊。” 說完兩人目瞪口呆的望著老六:“所以六哥的意思是,八月十五之前,山東會出大亂子?” 第一一八七章 不算完 朱楨擔心的就是這個。 可是那石承祿人如其名,就像塊石頭一樣又臭又硬,錦衣衛(wèi)的十八般武藝都在他身上用盡了,也依然沒撬開他的嘴。 他的徒弟們倒是都招供了,但包括牛方在內,他們都是石承祿新發(fā)展的本地教徒,對兗州之外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 當然也不能光指望口供,還得多方打探情報。奈何他在山東,不說是毫無根基吧,也是聊勝于無……就一個設在膠東半島的登萊市舶司,還地處沿海,對內陸的情況也不甚了解。 朱楨不得不臨陣磨槍,派出自己護衛(wèi)中的前錦衣衛(wèi),前前丐幫兄弟,重cao舊業(yè),到山東各府去一邊要飯,一邊打探消息。 別說,他們的業(yè)務能力還一點沒退步,很快便有消息從四面八方傳來。再經過參軍們的分析整理,便源源不斷的匯總到了老六面前。 到處都能看到有人在大聲抱怨遭遇的不公,引得群情激奮。 到處都涌動著躁動不安的情緒,百姓與官府嚴重對立。 到處都在摩拳擦掌,企圖挑戰(zhàn)官府的權威…… 種種跡象顯示,一場規(guī)模超乎想象的民變即將在魯東、魯西、魯西南等地爆發(fā)! 朱楨趕忙將自己的判斷,以及搜集到的證據轉發(fā)給山東三司,提醒他們務必提早做好準備,防范可能發(fā)生的民變。 兗州府這邊則由他親自cao盤,除了常規(guī)的加強坐探,召集保甲開會,派軍隊在各鄉(xiāng)拉練來,還緊急調運物資,準備了殺手锏…… 老百姓自然也能切身感受到,官府的緊張反應。尤其是那些負責聯系官府和百姓,維持地方治安的保長甲生,感受的就更清晰了。 三天兩頭被叫去縣里開會,傻子也知道上頭的焦慮…… 這不,滕縣沙溝集的許甲生今天一大早又被叫到縣里去,傍晚時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鎮(zhèn)上。 一進家門,就看到自己侄子許山,蹲在伙房里,幫自家婆娘燒火。 看到這個侄子,許甲生眉頭皺了皺,也沒打招呼,便徑直走到水缸旁,拿起瓢來舀水喝。 許山一直注意著門口,見狀便把柴火往爐膛里一捅,拍拍屁股起身出來,笑道:“二叔回來了?” “嗯?!痹S甲生微微點頭,甲生是他的職務,不是名字。山東還沒有推行里甲制,鄉(xiāng)間依然延續(xù)宋元的保甲制度,十戶一保,設保長;二十戶一甲,設甲生。功能與里甲制相仿,但遠不如其公平合理。 “又去縣里開會了?”許山圍著他打轉。 “嗯?!痹S甲生又點了點頭,拿起水盆準備擦擦身子。 許山趕緊殷勤的幫他舀水,賠笑道:“縣太爺咋整天叫你們開會,又不給發(fā)工錢。” “還不是你們這些人害的嗎?”許甲生白他一眼:“要不是我親侄子,早把你攆出去了。” “二叔,話不能這么說,我們聞香教也是為了窮苦老百姓?!痹S山好生委屈道:“當初魯王滿世界抓小孩,還不多虧了我們幫著把孩子往外運?” “倒是干了些人事?!痹S甲生神色稍霽。他這個侄子從小游手好閑,長大偷雞摸狗,成了鎮(zhèn)上的二流子。后來不知怎么入了教,就開始招搖撞騙。好多得了病的人把救命錢都捐給他們,結果錢沒了,病也給耽誤了。 不過有一說一,在魯王這件事上,他表現的還像個樣子。要是沒有他們這些旁門左道幫忙,沒有幾家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當然趁機斂財,趁機拉人入教是免不了的,所以許甲生這種基層秩序維護者,對他的印象很難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