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宋多年過于嚴(yán)厲的管束以后，師生們都盼著能松口氣，新任祭酒也很難做到，像老宋那樣持續(xù)的高壓。

    “但這口氣一松下去，國子大學(xué)就完了。短短三年還能學(xué)到個屁？”朱楨斷然說道。

    師生們都說宋訥嚴(yán)酷到變態(tài)，而王爺就仁慈多了，卻也不想想，是當(dāng)初誰保下宋訥來，又堅持一直用他到底的。所以根本就是老六想對師生嚴(yán)厲，所以才找了個魔鬼校長來體現(xiàn)自己的意志，同時還能為他拉仇恨。

    “所以本王理想中的繼任者，必須也是個嚴(yán)厲的人，而且頂?shù)米毫Γ軋远ú灰频氖捯?guī)曹隨！”他對宋璲沉聲說道。

    宋璲就很有自知之明，訕訕道：“這么說來為臣就更不合適了，為臣平時跟學(xué)生們跟師生們關(guān)系太近，忽然變臉確實太難看了。”

    “好吧，那本王就另請高明了。”朱楨點點頭，笑問道：“你覺得曾泰如何？”

    第一一六零章 一氣化三王

    “曾部堂？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甭犃送鯛?shù)募谰迫诉x，宋璲松了口氣。同時又有點小失落。他還一直以為王爺矚意的人選是自己呢，沒想到是自作多情了。

    但更多的還是如釋重負(fù)，他真怕搞砸了這得來不易的大好局面。

    而且曾泰也確實不是他能比得了的。這位連皇帝都敢頂撞的鐵相公，非但跟王爺交情鐵，又是太子的人，還在地方上當(dāng)過一省按察使，在京里當(dāng)過中書右丞！

    他在中書期間，為官清廉，剛正不阿，不跟胡惟庸一黨同流合污，所以絲毫沒受胡惟庸案的影響。

    其實還是受了影響的，因為中書撤了，他這個丞相也沒得當(dāng)了。便改任吏部尚書，成了文官首領(lǐng)。

    可惜洪武年間的六部尚書是干不長的，平均任職不超過一年，像開濟(jì)那樣一干好幾年的，十分罕見。

    據(jù)說開濟(jì)的秘訣是猜度上意，面圣的時候他會在袖子里，揣兩本意思相反的奏章，然后察言觀色，看到皇帝傾向哪一邊，就拿出哪一本呈奏。所以每次都能迎合上意，讓朱老板覺得他總是能跟自己想到一塊去。

    而且開濟(jì)能力也確實強(qiáng)，非但刑部的本職工作搞得井井有條，他還是大明最好的經(jīng)濟(jì)學(xué)家、管理學(xué)家。凡是國家經(jīng)制、田賦、獄訟、工役、河渠的事情，眾人不能裁定，開濟(jì)一謀劃，即有條理品式，可為法律。他還特別擅長考核官員，幫朱老板壓榨員工，所以深得朱老板的信任，數(shù)次成為顧問，兼管他部的事情，自然舍不得換他。

    曾泰就不一樣了，他沒有開濟(jì)那么卓爾不群的能力，他最大的強(qiáng)項就是耿直，鐵面無私，說話不留情面，敢當(dāng)面批評朱老板的過失。

    朱老板常說他就是自己的魏征，可惜朱老板自己卻沒有二鳳的雅量，有一回實在忍不了，就把自己的魏征揍了一頓，攆回家去了。

    也幸虧曾泰現(xiàn)在罷官在家，不然還真不好讓堂堂吏部尚書屈就祭酒之職了。

    ……

    朱楨找這么一尊大神來雞鳴山鎮(zhèn)著，再讓宋璲給他打輔助，自然不用擔(dān)心那些有的沒的了。

    不過朱楨等不到曾泰從老家回來了，因為他馬上要啟程北上了。

    本來六月份他就要啟程的，但朱楨不想打老十個措手不及，不然要是真查出點什么事兒來，難道自己又要親手干掉一個弟弟？已經(jīng)廢了一個老八，老七也是冢中枯骨，再把老十也捎上，自己不成了弟弟殺手了？

    所以他有意給老十留點時間，把屁股擦干凈，便以天氣太熱，自己老婆快生了為由，一直窩在清涼山別墅，拖著沒動身。

    朱老板就很郁悶，你老婆在云南生孩子，你這是在南京遠(yuǎn)程陪產(chǎn)？朱楨卻振振有詞說，老婆不生，我心神不寧，實在不放心北上。

    結(jié)果月底的時候，云南八百里加急來報，楚王妃、海王妃同日生產(chǎn)，皆母子平安！

    朱楨終于長長松了口氣，這年月女人生孩子，尤其是頭胎，那真是過鬼門關(guān)一般。雖然張尋真那個臭婆娘親自去的云南接生，預(yù)產(chǎn)期那幾天，他還是擔(dān)心的寢食不安。每頓只能吃五碗飯……

    朱元璋也很高興，不僅多了兩個大孫子，而且徐達(dá)的女兒和劉伯溫的孫女都平安無事。

    當(dāng)天他便給兩個孩子起了名，徐妙清生的那個早兩個時辰，是老二，叫朱孟炫。

    劉璃生的那個是老三，叫朱孟燦。

    而且朱老板當(dāng)場宣布，這三個孫子都算嫡孫，待其成年后，孟煵為滇王，孟炫為楚王，孟燦為海王，皆為親王！

    之前朱楨楚海滇王的封號因為過于獨特，各方面待遇跟兄弟們差別也不多，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甚至一些促狹的文官私底下說，親王兩個字，郡王三個字，楚海滇王四個字，可見其地位還在郡王之下，其實就是個小王吧。

    現(xiàn)在，朱楨有了三個兒子之后，他的楚海滇王之位，終于體現(xiàn)出了真正的價值——三親王真的是等于三個親王，而且還能分成三份傳給三個兒子，三個都是親王！

    真是生生羨煞旁人……

    朱楨也很高興，不然將來王位到底傳給哪個兒子，指定有的他頭疼。這下老爹直接給定好了，多省心。

    所以他承老爹這個情，自然也就老老實實準(zhǔn)備啟程北上了。

    ……

    朱楨啟程前一天，朱元璋讓太子帶老十一老十二來見自己。

    “兒臣拜見父皇。”兩個年輕的聲音在階下響起，朱元璋從文牘中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這兩個兒子。

    老十一朱椿，生于洪武四年三月，生母郭惠妃，乃滁陽王郭子興之女。

    老十二朱柏，生于洪武四年九月，生母胡充妃，乃臨川侯胡美之女。

    兩個小子同于洪武十一年被封為親王，朱椿封蜀王，朱柏封湘王。今年都是十五歲，雖然還稚氣未脫，但身量已經(jīng)張開，有了大人模樣。

    生的高高大大，眉目英朗的是老十二，老十一個子不高，人也斯斯文文的，跟老十二站在一起，倒像是個弟弟。

    “真快啊，一轉(zhuǎn)眼你們也長大了，要成人了……”朱元璋欣慰的笑了，兒子多了就這個好處，練廢了一批還有一批。

    “也要像你們哥哥那樣，開始為就藩進(jìn)行歷練了?！?/br>
    “是，父皇?！眱扇顺谅晳?yīng)道，年輕的臉上藏不住的興奮。

    “……”說完朱元璋停頓了好長時間，才嘆了一聲道：“咱本來呢，覺得自己很擅長教兒子，畢竟你們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各個都是好樣的?！?/br>
    “中間雖然出了老二這個混賬，但也不影響咱的信心，這教兒子跟教學(xué)生一樣，哪能個個成器？一個半個沒教好也不打緊?！?/br>
    說著他郁悶的直嘆氣道：“可是老七老八老十又全他娘的廢球了，弄的咱現(xiàn)在也沒譜了。不知咱的法子不靈光了，還是你們這些小兒子想法跟哥哥們不一樣了？”

    “……”這種話題倆小子哪敢插話，只能乖乖的聽著。

    “咱思來想去，多半是后者?！敝煸皬?qiáng)大的自信心豈能被這些小事磨滅？果然不認(rèn)為自己有問題。

    “所以咱跟你們大哥一合計，決定把你們倆交給你們六哥來帶，他年紀(jì)終究跟你們近一些，也是在宮里長大的。應(yīng)該更知道你們想什么?！?/br>
    “好哎！”哥倆忍不住歡呼起來，顯然十分滿意父皇的安排。

    第一一六一章 學(xué)習(xí)六哥好榜樣

    “怎么了，覺得不用受咱管束了，很開心是嗎？”朱元璋板下臉道。

    “不不，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崩鲜s忙解釋道：“我跟十一哥只是特別佩服六哥，沒有絲毫不敬父皇的意思?！?/br>
    “是?！敝齑灰颤c點頭，穩(wěn)重道：“不能得父皇和大哥親自教誨，跟著六哥再好不過。”

    “哼，這還像話……”朱元璋這才不再吃老六的飛醋，問道：“你們佩服他什么呀？”

    “六哥雖然只比我們大七歲，可他已經(jīng)立了那么多功勞，干了那么多大事，都當(dāng)上三親王了！”老十二滿臉佩服道：“聽說六哥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獨當(dāng)一面了。我們十二歲的時候還沒出過宮呢。”

    “是啊?！崩鲜稽c頭附和。

    “十年前？他就獨當(dāng)一面？”朱元璋都懵球了，問太子道：“十年前老六干了啥？”

    “十年前是洪武八年，他跟哥哥們回鳳陽歷練?！敝鞓?biāo)小聲提醒父皇道。

    “那他不就是回去放牛，要飯嗎？”朱元璋也小聲道。

    “應(yīng)該是說他組的那個戲班子吧，當(dāng)時他是班主，可能這就是獨當(dāng)一面了?！碧硬聹y道。

    “哦，這家伙真能吹啊……”朱元璋撇撇嘴，下意識又要損老六一頓，太子咳嗽一聲，示意他可不能破壞老六在弟弟們心里的形象。

    他只好收起罵罵咧咧，罕見的對老六正面評價道：“確實啊，他雖然比你們大不了幾歲，卻是所有親王里功勞最大的一個。不然怎么就他封了三親王呢？”

    “這些年來他替咱著實出了大力——蘇州市面蕭條導(dǎo)致民變，是他去平定的。在他手里蘇州不僅重新恢復(fù)了繁榮，還成了大明最富庶的城市?！?/br>
    “江西黃冊試點推行不下去，也是他去搞定的，把張大真人以下江西的方方面面收拾的服服帖帖，順利的完成了江西的黃冊、清丈和里甲?！闭f著他跟兩個兒子強(qiáng)調(diào)道：“后來咱又在閩粵浙江試點，摸著石頭過河，還用了好幾年才辦成，可見你們六哥的本事。”

    “就更不用說征日本、平云南、創(chuàng)辦國子大學(xué)這些近年的事跡了。老六的這些文治武功，你們能有一樣，咱就很滿意了?！彼粗鴥蓚€兒子，期許滿滿道。

    “兒臣一定盡力向六哥學(xué)習(xí)，也要讓父皇引以為傲！”老十二激動的不要不要。年輕人就是這樣，總覺得別人行自己也行。

    老十一就沉穩(wěn)多了，只是輕聲道：“兒臣爭取不讓父皇失望?！?/br>
    “別以為咱這個要求很低，老六做的那些事，干成哪一件都不容易?！敝煸皡s給老十二潑了盆冷水道：“你們將來也許一輩子都做不成一件。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學(xué)是學(xué)不來的?！?/br>
    “是，父皇?！崩鲜菚r有些發(fā)蔫兒。

    “抬起頭來。”朱元璋略顯嚴(yán)厲道：“記住了，跟著你們六哥，能學(xué)到他的本事固然好，學(xué)不到的話，就學(xué)他的好品質(zhì)。這一點是能學(xué)到的，也一定要學(xué)到的！”

    “是，父皇?！眱蓚€兒子趕忙似懂非懂的應(yīng)下。

    朱元璋諒他們這個年紀(jì)也不明白，只好把話說的更透道：“知道你們六哥身上最優(yōu)秀的品質(zhì)是什么嗎？”

    “足智多謀，無所不能！”老十二忙答道。

    “不對。”朱元璋卻斷然搖頭道：“是有一顆赤子之心！這么多年來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大明，為了咱們這個家！從來不會做任何損害國家、損害咱們這個家的事兒！”

    “不信你們看這些年，咱讓他去日本他就去日本，讓他去云南他就去云南，讓他去辦國子大學(xué)，他就去辦國子大學(xué)，辦完了便功成身退，毫不留戀。這樣的兒子，父親怎么能不喜歡？這樣的親王，皇帝怎么能不厚愛？”

    說著他加重語氣道：“你們就要先學(xué)他這一點，常懷一顆赤子之心，如此就絕對不會重蹈那三個混賬的覆轍，也能保你們一輩子活的坦蕩安樂?！?/br>
    “是，兒謹(jǐn)記父皇教誨?！眱蓚€兒子唯唯諾諾應(yīng)下。

    ……

    朱老板訓(xùn)子的時候，朱標(biāo)一直安靜旁聽，沒有插話。

    直到他帶著兩個弟弟離開武英殿，才問兩人：“父皇的話你們都聽懂了嗎？”

    “懂了一些，但沒有全懂?！崩鲜惠p聲道。

    “父皇不就是想讓我們像六哥那樣常懷赤子之心嗎？”老十二卻心直口快道：“做父皇的好兒子，做大明的好臣子，當(dāng)大哥的好弟弟。父皇和大哥讓我們攆狗不攆雞，讓我們往東不往西?！?/br>
    “哈哈哈，老六可不是那樣子?！敝鞓?biāo)就是怕他們被老爹帶到溝里去，于是給兩人糾正道：“他從來只是做他認(rèn)為對的事，絕對不是父皇讓他干嘛他就干嘛。那不是大明的親王該有的樣子，老六要是真那個樣子，他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br>
    “這樣啊……”老十一老十二頓覺大哥的話更靠譜。因為他們自幼在宮里，聽了太多六哥的‘英雄事跡’，那可是除了大哥之外，唯一一個敢跟父皇叫板的兄弟啊，怎么會像父皇說的那樣一味的老實聽話呢？

    “你們身為大明的親王也應(yīng)該像他一樣，有自己明確的是非觀，清楚的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我認(rèn)為這才是你們急需確立的事情?！碧诱Z重心長道：

    “要知道，你們跟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不一樣。尋常百姓家里教孩子，善既是對，惡即是錯，相對要簡單一些。就算是父母糊涂，教不明白孩子，其實也不打緊，最多過不好自己的日子，影響不到別人?！?/br>
    “但你們是親王，過幾年就要就藩的，你們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會改變千萬人的命運。是非對錯一下子就復(fù)雜多了?！碧咏又e兩個例子道：

    “梁武帝對兄弟子女呵護(hù)備至，寬容無比，以尋常人的道德，不能說是錯的，但對國家和百姓卻是莫大的災(zāi)難。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尋常人的道德層面，自然是大白臉的jian臣，但對國家和百姓卻大有好處。”

    “但我舉這兩個例子，可絕對不是說，生在帝王家，可以不受道德和法律的約束?！敝鞓?biāo)生怕兩人聽歪了，又趕緊強(qiáng)調(diào)道：

    “你那幾個哥哥就是因為有這種觀念，結(jié)果鑄成大錯，千萬不要學(xué)他們?！?/br>
    “是，大哥?！备鐐z忙肅然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