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萬一房子被小兩口搖塌了，非把他們壓在下頭不可。

    然而牛百戶卻老神在在的說沒必要，便繼續(xù)在那里紋絲不動。果然，上頭很快便傳來一聲粗重的悶哼，然后就沒了動靜……

    一切都迅雷不及掩耳，比云南七月的雨來得還快。

    第一零七一章 生活的滋味

    洞房之后，結(jié)束了十九年處男生涯的俞敏，跟糯開始了嶄新的婚后生活。

    俞敏是個好小伙，對人實心實意，既然娶了人家，自然就好好過日子。

    糯也是個好女子，對他一心一意，而且十分的勤勞，把簡陋的吊腳樓收拾的干干凈凈，還會采摘各式各樣的鮮花，裝點他們的新房。

    俞敏雖然木訥，但人還挺細(xì)的。每天下工回家的路上，都會順道給她摘一些花回去。云南就這點好，鮮花繁多，四時不絕，一采一大把。

    看到丈夫帶回來的鮮花，糯的大眼睛就瞇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兒。

    她會高興的親他一口，然后接過花來，插在花瓶里。那花瓶，其實是他們婚禮時喝完的酒壇子……

    接著，糯會給他倒一大杯涼茶，然后打盆水讓他洗刷。

    待俞敏站在陽臺上，把自己身上的泥土洗干凈，熱騰騰的飯菜已經(jīng)擺上桌了……

    起先糯還有些惴惴，擔(dān)心自己只會做白夷的飲食，丈夫會吃不慣。而且兩族的飲食習(xí)慣不同，白夷喜食生、冷、酸，漢人卻愛吃熱湯熱飯。

    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多慮了，俞敏根本不挑食。吃慣了軍中的豬食，她做啥他都覺著好吃。管它什么冷的酸的生的，端上來什么都吃的干干凈凈。

    糯這才松了口氣，不過她還是很認(rèn)真的，跟那些隨軍來的漢人軍屬，學(xué)習(xí)各種江南飲食。她心靈手巧，很快學(xué)會了米線、餌塊這些原本云南沒人會的做法，把餐桌上的飯菜，漸漸的改成江南的樣式，好讓丈夫滿意。

    其實每天下工回來有人知冷知熱，有熱湯熱飯吃，俞敏就很知足了。這日子比他從前好太多了！

    當(dāng)然，小夫妻的婚后生活也不是毫無困難。

    擺在這對小夫妻面前的首要難題便是語言不通。兩人基本只能靠手勢和眼神交流溝通，有時候整個晚上，在塘火熄滅前，吊腳樓里都幾乎不會傳出任何動靜。

    但吊腳樓的火光熄滅后，整個屋子就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劇烈搖晃聲。這也是小兩口重要的交流方式，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交流方式。

    而且語言不通還有好處，就是兩人不會因為生活中的磕磕絆絆吵架。非不想，實在是沒那個本事啊……

    靠著新婚燕爾的蜜月期，他們愣是渡過了最初的磨合期，漸漸變得默契起來。也許是因為‘無聲交流’的緣故，他們現(xiàn)在看一樣對方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做什么。

    他們也在努力學(xué)習(xí)對方的語言。當(dāng)然主要還是以糯學(xué)漢語為主。幾個月下來，糯已經(jīng)能磕磕絆絆跟漢人簡單對話了。

    而且小兩口之前就建立了默契，現(xiàn)在加上簡單的詞匯，交流的內(nèi)容更是上了個臺階，甚至可以開始談?wù)勑牧恕?/br>
    一個秋風(fēng)嗚咽，寒星寂寥的夜里，糯怯生生告訴俞敏，其實自己阿爸根本不是什么火頭。她娘家只是去年兵荒馬亂時，舉家逃到山里避難的普通人家。

    她阿爸跟那阿切是舊相識，才在對方的照拂下在山里安了家。

    但山里頭土地貧瘠，又沒有部族依靠，全家日子過的十分艱難。

    這時阿切找到她阿爸說，自己那在明軍當(dāng)大官的妹夫，托他給手下的年輕軍官，物色個門當(dāng)戶對的媳婦。

    阿切告訴她阿爸，那年輕軍官雖然比不上她妹夫，但也是正經(jīng)的朝廷命官，靠上這樣的靠山，還愁吃穿？

    她阿爸是親眼看到阿切成了軍官姻親后，在各部的地位直線上升的。現(xiàn)在，整個嵩盟州的火頭里，就屬阿切風(fēng)頭最盛。

    她阿爸十分心動，就答應(yīng)了。

    但阿切卻擔(dān)心，人家嫌她家沒地位，看不上她。便說服她阿爸，故意夸大了他家的身份。

    她阿爸擔(dān)心會露餡。但阿切說，不會的，漢人最好面子。等迎親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也會自認(rèn)倒霉，不會把事情鬧大的。他們認(rèn)為那樣更丟人現(xiàn)眼。

    ……

    “是我阿爸……太想結(jié)這門親了，所以騙了你。你生氣就休了我吧……”

    糯鼓足勇氣說完心事，白皙的鵝蛋臉上已經(jīng)流下兩行清淚，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

    “不管你怎么處置我，我都毫無怨言……”

    俞敏聽完，卻絲毫不以為意，摟著妻子說：“俺看上你是因為你這個人，可不是因為你的身份，只要你對俺好，那些都不重要?！?/br>
    木訥的人說的情話才是最致命的，糯聽完全身都guntang起來，緊緊摟著他道：“一輩子都對你好……”

    話沒說完，柔軟的嘴唇便被俞敏用雙唇堵上，她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了。

    那一晚，吊腳樓搖晃的格外厲害……

    ……

    小兩口把話說開后，感情更上一層樓。俞敏干脆讓糯把她娘家人，全都接到百戶所來定居。

    這時候，內(nèi)地來團(tuán)聚的軍屬，還有將士們新成立的家庭，已經(jīng)在百戶所軍營外安家落戶，形成了一片不小的村落。

    俞敏岳父這時候把家搬來，還能撈著塊地方蓋房子。

    而且俞敏名下的一百畝地，靠他小兩口絕對種不過來。按照都司衙門的規(guī)定，土地分下去之后，五年之內(nèi)不耕種的話，千戶所是要收回去的。

    所以他還正需要幫手呢。當(dāng)然，這些生地和荒地，兩三年內(nèi)是甭想正經(jīng)有收成的。

    不過他有津貼和俸祿，勉強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吃飯。

    好在糯娘家人也十分勤勞，他岳父和三個舅子沒白沒黑的跟他在地里忙活，他岳母和四個小姨子則跟著糯一起，從合作社接一些手工活補貼家用。

    合作社據(jù)說是王爺?shù)狞c子，全稱‘軍民合作社’。簡單說，就是軍隊后勤部門將所需的軍服、鞋襪、繩索、槍桿、箭竿等各種需求量大，但沒啥技術(shù)含量的物資，通過這么個機構(gòu)，委托給軍屬和民眾生產(chǎn)。

    這樣既能大大減輕都司衙門籌措軍需的壓力，又可以幫將士們和百姓補貼家用，可謂一舉兩得。

    有了這筆補貼，一大家吃飯不成問題。

    一家人又在樓下養(yǎng)起了雞鴨，房前屋后種上了菜。等到秋收時，把地里的黃豆收回來榨油，又是一筆不錯的收入，這下到過年都夠了。

    這個來自內(nèi)地的年輕人，快要二十歲的時候，終于在這彩云之南，頭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滋味。

    第一零七二章 大的要來了

    十月下旬，清晨已經(jīng)很涼了。

    但糯還是早早起來，點著了火塘，支起鍋子蒸米飯。

    米飯蒸好后，她先盛出一竹筒來，作為丈夫在地里的午飯。

    剩下的米飯分作兩盤，然后從墻邊的壇壇罐罐里倒上兩小碟蘸汁，挖出兩塊豆腐乳。最后再泡一壺?zé)岵?，早餐就?zhǔn)備好了。

    她這才把俞敏叫起來洗臉，然后兩口子盤腿坐在矮桌前，開始吃早飯。

    豆腐乳是給俞敏準(zhǔn)備的。蘸汁是給她自己準(zhǔn)備的，白夷人號稱‘無蘸不飽飯’，吃飯可以沒有菜，但不能沒蘸汁。

    其中一碟是她自己做的梅子醋，酸酸甜甜的很下飯。另一碟是她阿姆做的麻欠蘸水。通過特殊手段將那種臭烘烘的麻欠，做成棕黑色的醬汁兒，麻香濃郁，還有很重的花椒味，同樣很下飯。

    可惜在有豆腐乳的情況下，俞敏總是選豆腐乳下飯……

    但今天，糯自己也受不了麻欠那味兒了……吃了沒兩口，忽然捂著嘴起身跑出去。不一會兒，外頭就響起她的嘔吐聲。

    俞敏趕緊丟下筷子，出去給妻子拍背。

    好一會兒，糯才緩過來，俞敏扶著她回屋坐下，又給她倒杯熱茶，凝重問道：

    “你這是咋啦？”

    “沒事，歇歇就好了?！迸疵嫔n白，強笑道。

    “不行，我得找人給你看看?！庇崦舫谅暤?。在云南這種地方，任何病都不能掉以輕心，鬼知道哪種病會要了你的命。

    說完，他便急匆匆下樓去了，糯叫都叫不住，只能由他去了。

    不多時，俞敏便連拉帶拽，領(lǐng)著個老人家回來了。

    其實百戶所并沒有軍醫(yī)，看病得去楊林鎮(zhèn)上的衛(wèi)生站。但王試百戶他爹原先是軍中的大夫，后來退伍后也一直在衛(wèi)所行醫(yī)。男的女的、四條腿的、長翅膀的，什么都會看。

    王老爺子來了云南后，自然就成了大哨鄉(xiāng)的名醫(yī)了。

    “你小子慢點兒，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扯散架了?！蓖趵蠣斪釉诤竺孢汉扔崦簦崦魠s顧不得那么多，把老頭子背起來噔噔噔上了樓。

    “大叔，求你給俺媳婦看看，她可千萬不能有事兒啊……”俞敏把王老爺子放下，就央求起來。

    “真是的，你媳婦兒的命是命，老頭子的命就不是命？”王老爺子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但還是麻利的掏出了腕枕，給糯號起脈來。

    俞敏大氣不敢喘，唯恐干擾了王老爺子的診斷。便見對方診脈之后，雙目微閉，良久不言。

    “大叔，俺媳婦兒到底咋了？”俞敏終于忍不住問道。他這人其實挺心細(xì)，這時候還不忘用家鄉(xiāng)話進(jìn)行加密。

    “不好說……”王老爺子搖頭嘆氣。

    這下可把俞敏嚇壞了，撲通一下坐在地上，眼圈子當(dāng)場就紅了。

    誰知卻聽老爺子淡淡道：

    “不好說她肚里的孩子，帶不帶把?！?/br>
    “啥？”俞敏愣怔在那里，腦袋一時轉(zhuǎn)不過彎兒來。

    “啥什么啥，傻小子。你媳婦根本沒病，她是有喜啦?！背晒髲?fù)回來的王老爺子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俺媳婦懷孕了？俺要當(dāng)?shù)?？！”俞敏這才反應(yīng)過來，驚喜的看著對方。待王老爺子肯定得點點頭后，他便欣喜若狂的又蹦又跳起來。

    糯卻一臉蒙圈，兩人說起方言來，她一句也聽不懂。

    俞敏這才想起來告訴妻子，糯聞言也喜極而泣。不管哪個民族的夫妻，都希望有自己的孩子，這樣一個家才算完整啊。

    ……

    那天之后，俞敏便一直走路有風(fēng)，說話超大聲。不管跟人家說什么話題，不出三句就一定會問人家，‘你怎么知道我要當(dāng)?shù)?？?/br>
    他還盤算著過了年，就寫信給家里，讓老娘和弟弟開春也一起來云南。

    等她們到的時候正好趕上孩子降生。完美！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天，他正帶著弟兄們，和一大幫男軍屬，在地里繼續(xù)刨土。一名軍士跑過來，高聲道：“俞總旗，百戶叫你趕緊回所里！”

    “好！”俞敏丟下農(nóng)具，便快步返回了百戶所。

    來到所里時，便見除了牛百戶，兩位試百戶，還有另外九位總旗官，已經(jīng)全都到齊了。

    沒辦法，他們小旗的地離百戶所最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