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千戶卻沒有馬上按老規(guī)矩抽簽，而是看了看這群跟著他入滇作戰(zhàn)整一年的弟兄，嘆口氣道：“這次的任務很危險很可能會寡不敵眾、有去無回。所以……”

    頓一下，他提高聲調(diào)道：“父子都在軍中的，父親不許抽簽；兄弟都在軍中的，哥哥不許抽簽；獨子無兄弟的，不許抽簽?！?/br>
    王總旗看看手下兄弟，對俞敏道：“你不要抽簽了?！?/br>
    “俺有兄弟?！庇崦艏钡馈?/br>
    “你弟弟才十二。”王總旗皺眉道。

    “十三了?！庇崦魠s道：“明年就能找媳婦了！”

    “你是不是傻??！”王總旗沒好氣道：“你不是還得養(yǎng)李老八他娘，娶他妹嗎？”

    “……”俞敏不說話了，端著飯碗默默把幾片臘rou吃下去，卻味同嚼蠟。

    ……

    抽簽時，他卻默不作聲跟在隊伍后面，也跟著抽了一根。

    “你怎么這么不聽話？！”等他抽完了王總旗才看到他，險些沒背過氣去?！俺榱藗€啥？”

    俞敏張開手，一根長簽子出現(xiàn)在王總旗面前。

    “混蛋！”王總旗罵一聲，要用自己手里的短簽子換他的長簽子，卻被俞敏躲開了。

    “都誰拿到長簽子了？”劉千戶在營地門口喊道。

    “我！”抽中的士兵高高舉起手中的簽子，居然有將近半數(shù)。比例之高前所未有，可見城中兵力之捉襟見肘。

    “我！”俞敏也高高舉起簽子，大聲喊道。

    “整裝集合。”劉千戶沉聲道。

    “是！”抽到簽的官兵應一聲，趕緊扒完飯，便開始穿盔戴甲，卷好鋪蓋卷，再將水囊、刁斗……也就是銅碗等單兵攜具，用油布雨披包好。

    這時候，干糧袋也發(fā)下來了。每人配給了米四升，麥面四升。

    接過分量十足的干糧袋，有經(jīng)驗的老兵便知道，此戰(zhàn)連來帶回六天時間。

    王總旗一邊幫俞敏盤好干糧袋，一邊罵罵咧咧道：“你個傻犢子自己上戰(zhàn)場，別光猛沖猛打，放機靈點，不然保準完犢子！”

    “王頭，俺現(xiàn)在也是小旗，不是新兵了。”俞敏悶聲道。

    “狗屁小旗……”王總旗罵一聲，壓低聲音道：“千戶話都說那么明白了，還上桿子送死?！?/br>
    “俺雖然怕死，但該俺去俺就得去，不能讓別人替俺去送死?！庇崦艉鋈缓┬χf道。

    “……”王總旗登時說不出話來，只默默幫他掛好短刀，把長槍塞到他手中。

    想了想，又將自己的盾牌給他掛在了背上……

    ……

    當俞敏等數(shù)百名官兵，跟著劉千戶來到校場時，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數(shù)千名整裝待發(fā)的將士了。

    俞敏抬頭看點將臺上，除了那位侯爺以及年輕的都指揮使外，他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戚千戶。

    哦對，現(xiàn)在是戚副指揮了。

    戚祥先是蒙恩由千戶升為指揮僉事，六月時又敘功升為了副指揮使。但他的腿腳一直沒好利索，遲遲得不到軍醫(yī)的出院許可，要不是軍情緊急，城中無人可用，他還得老老實實在醫(yī)院待著。

    他穿著帥氣的山文甲，頭戴紅纓盔，背后披風在秋風中獵獵舞動，這是大明指揮使一級軍官的制式裝備，至此戚祥終于跨入高級軍官行列。

    當然，比一比身前這位不到三十歲，便已經(jīng)掛都督僉事銜的都指揮使，他這點成就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馮誠卻只覺壓力山大，身為國公之子，他起點高升的也快，但質(zhì)疑的聲音也不小。他必須做的比別人都好，稍有差池便會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他是不中用的二世祖。

    比如這回，他就不能選擇固守，還得出動出擊，而且親自帶隊。不然又會被說二世祖就是膽小……

    這時，一萬選鋒集結(jié)完畢，謝熊請馮都司訓話。

    馮誠聞言點點頭，目光掃過眾將士，深吸一口氣道：“諸位，有一個危險的任務……”

    接著便將秋收還沒完成，二十萬蠻兵突然造反，后日便將抵達昆明壩子的消息通報給將士們。

    然后他沉聲道：“不瞞諸位說，城中存糧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今年新收的秋糧還都在城外，如果我們不搶收的話，就會成為叛軍的囊中之物！”

    “那樣的話，我們的大軍就算回師，也將因為缺糧不戰(zhàn)自潰。各地土司見狀，絕對會群起作亂，昆明城乃至整個云南都將重新陷落！”說著他再次掃視一圈，問神情凝重的將士們：“這樣的結(jié)果你們能接受嗎？”

    “不能！”

    “不能！”將士們齊聲咆哮。

    “所以，我將率領(lǐng)你們，前往大板橋、祭蟲山、鳳凰山一帶，對敵人展開阻擊！”馮誠揮舞著手臂，高聲呼喝道：

    “只要我們擋住敵人三天，布政司就能完成秋糧搶運，整個昆明乃至云南的局面，都會好起來的！出發(fā)！”

    第一零一五章 大板橋

    喝完壯行酒，一萬大軍便跟隨馮誠，自北大門出城。

    沿途的漢族軍民，全都默默立在道旁，目送著他們遠去。然后加快腳步，奔赴各自的目的地，抓緊時間搶運糧食，決不能把他們用生命爭取到的時間，白白浪費掉。

    一萬大軍沿著官道一路北行，直到天黑透時，馮誠才下令全軍休息。

    因為是急行軍，大軍不下營不生火，當然更不能喧嘩。全體在道旁山坡上休息，外圍有斥候和游騎警戒。

    將士們坐在山坡上，安靜的吃著干糧。

    俞敏也靠在鋪蓋卷上，解開了干糧袋。

    干糧都是提前制作好的，以便將士隨時食用。

    俞敏的干糧袋里有米有面。其中米是炒米，先將米下鍋用鹽炒黃，然后研磨為粉，用水一沖就能吃。也可以就著水干吃。

    面則是蒸麥面。將麥面蒸好后，用鹽、醋浸透，曬干、再浸，直到浸不入為止，研成麫，包裹好。同樣可以就水干吃，也可以泡成糊吃。

    而且干糧也不是隨便可以吃的，只有在戰(zhàn)斗中，或來不及生火做飯時，由軍官下令，才允許吃干糧。甚至一次吃多少，也必須遵照命令，絕對不能多吃。

    這都是明軍多少年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結(jié)晶，嚴格執(zhí)行總沒錯。

    俞敏取出今日定量的干糧，便將干糧袋扎好，然后就著涼水開吃，那口感可比中午時的酸菜臘rou紅米飯差遠了。

    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當時就不該想太多，結(jié)果那幾片臘rou都沒吃出滋味來。

    正懊惱間，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俞敏抬頭一看，忙輕聲道：“千戶……哦不，副指揮。”

    那人是戚祥，他按住要起身行禮的俞敏，在其身邊坐下，摸著他的腦袋笑道：“你小子又落我手里了。”

    “嘿嘿。”俞敏咧嘴直笑，今天唯一高興的事，就是重新整編后，他又成了戚祥的部下。忙小聲問道：“副指揮的腿徹底好了？”他記得自己出院的時候，戚祥剛甩開拐。

    “還是叫我千戶吧，副指揮總感覺在叫別人?！逼菹榭嘈σ宦?，拍了拍自己的左胯道：“也是到年紀了，腿腳老是不利索，好在老子有馬了，不影響啥?！?/br>
    “千戶都是副指揮啦，應該在后方坐鎮(zhèn)才是，還上啥前線?。俊庇崦糨p聲道。

    “這不是軍情緊急，城中無人嘛。”戚祥笑道：“選鋒都選到軍醫(yī)院里，召集輕傷病號了，我這個有職無官的副指揮，哪還能呆得?。俊?/br>
    其實還有個原因他沒說，那就是官職升的太快，一下子從正五品的千戶，升到了從三品的副指揮使，讓他心里有些不安。

    他知道這是沐英郭英出了力的結(jié)果。雖說朝中有人好做官，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但他也得給他們長臉才行。當然更不能給皇上丟臉。所以戰(zhàn)必爭先是最基本的。

    簡單跟俞敏聊了兩句，戚祥撐著他的肩膀起身，同時將一樣東西塞到他懷里，然后繼續(xù)向前巡視。

    俞敏打開油紙包一看，原來是一根醬鴨腿。

    ……

    大軍休整一夜。次日天蒙蒙亮，便再次開拔，一日不間斷行軍后，在黃昏時抵達了祭蟲山。

    這時，派出去的斥候也帶回了最新的敵情。

    根據(jù)斥候稟報，嵩盟方向來敵共兵分三路，一路向鳳凰山方向而來，一路向祭蟲山而來，還有一路走的官道，準備從大板橋入壩。

    馮誠馬上令人打開地圖，按照斥候所報看了片刻，嘆了口氣道：“我們也必須得分兵了?！?/br>
    戚祥幾個高級軍官，聞言點點頭。

    昆明壩子有好幾個入口，而且都無險可守，不然當初梁王也不會聽說曲靖失守，直接嚇的逃出昆明城。

    當初對他們有利的地形，現(xiàn)在卻成了不利因素。敵軍兵分三路，從不同方向入壩，顯然就是在防備他們集中兵力進行阻擊。

    這時候大軍要是還集中在一處，就很可能會被另外的兩路叛軍抄了后路。前后夾攻之下，局面就太危險了。

    但他們兵力本來就有限，再分兵的話，同樣不樂觀。

    可是他們別無選擇。阻擊戰(zhàn)本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

    于是馮誠決定分兵，他親自帶領(lǐng)三千兵馬駐守祭蟲山，另外一名指揮使帶三千兵馬去鳳凰山。然后他看著戚祥道：“戚指揮，你再帶三千兵馬去大板橋布防，把敵軍攔在大板橋三天，就算完成任務?！?/br>
    “是！”戚祥忙沉聲應下，這還是他頭一次單獨帶兵，沒想到就這么嚴峻。

    最后他又看向自己的騎兵千戶道：“柳千戶，你帶領(lǐng)一千騎兵作為預備隊，在三條防線之間游弋，哪里有需要，就補哪里。”

    “遵命！”柳千戶高聲應道。

    “都去吧！”馮誠朝眾將點點頭，沉聲道：“三天后咱們再見?！?/br>
    “是！”眾將轟然應下，分頭去了。

    戚祥也帶著自己的三千兵馬，趕往十里外的大板橋。

    ……

    大板橋是一座石板橋，屬于官道的一部分，當時明軍大軍就是踏過這座橋，開入昆明壩子的。

    戚祥帶著三千兵馬抵達大板橋時，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處置這座堅固的石板橋。

    他先命將士們馬上在岸邊挖壕溝、設鹿寨、立射樓，構(gòu)筑防御工事。自己則帶著俞敏站在橋上陷入了沉思。

    按說應該第一時間拆掉這座橋，延緩敵人過河的。但站在橋上就能真切的看到，橋下的寶象河并不是一條大河。要是春夏豐水季時，水流湍急還好些，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九月底，水流放緩，河面只有十幾丈寬。

    比起當初百丈寬的白石江來，簡直不是一個量級。

    看著橋墩子上露出好大一塊白色的水漬，他就知道水位已經(jīng)下降了很多，用竹竿試了試，河面最深處才一丈。

    也就是說，敵軍想要渡河，無論是架橋還是造筏，難度都不大。

    尋思良久，他終于拿定了主意，沉聲對部下道：“不拆橋了，留著讓他們攻吧?！?/br>
    “這是為何？”手下呂千戶不解問道。

    “有橋的話，他們會先從橋上攻。”戚祥指了指腳下僅有七尺寬的石橋道：“而這座橋，會抵消掉他們的兵力優(yōu)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