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節(jié)
洪武十五年二月,藍玉和金朝興的大軍抵達了威楚路。 盤踞這里的殘元平章閆乃馬歹、參政劉車車不花也毫不意外的開門投降,根本不敢抵擋大軍的兵鋒。 至此,滇中三路七州六縣盡數(shù)歸附。 滇中鼎定后,大軍稍事休整,便準備進兵大理了。 這時,大理派使者前來遞送國書,一是告知明軍現(xiàn)在大理又有了新的國王,就是那位剛被藍玉殺掉的大理總管的弟弟,名叫段世。 二是請大明依照前言,封段世為大理王。藍玉等人觀其書曰:‘……大理乃唐交綏之外國,鄯闡實宋斧畫之余邦,難列營屯,徒勞兵甲。請依唐、宋故事,寬我蒙、段,奉正朔,佩華篆,比年一小貢,三年一大貢?!?/br> 內(nèi)容大致說,大理自唐朝開始,就與天朝保持個互相友好,互不侵犯的邦交關(guān)系。到了宋朝時,兩國關(guān)系更加密切。鄯闡,也就是昆明,是宋太祖的玉斧畫下來不要的國家。 而且無論是鄯闡,還是大理,都很難駐扎軍隊,你們就算動用武力打下來,也沒什么用處,只是白費功夫而已。所以請按照唐宋的舊例,冊封我們的國王,讓大理來治理云南。 為此我們愿奉大明為天朝正朔,穿戴大明衣冠,并且每兩年朝小貢一次,每三年朝大貢一次…… 眾侯爺看完都氣笑了,一邊傳看一邊罵罵咧咧。 “好家伙,不光想要大理,連昆明都想要!”景川侯都氣笑了。 “合著我們忙活一頓,純粹是給段家忙活的?” “想屁吃呢你們?!”宣德侯瞪著那使者,冷笑道:“做夢呢是吧?真牛逼啊。老子做夢都不敢做這么美的夢!” “大理都亡了一百多年,這又是哪里蹦出來的大理國王?”王弼也忍不住譏笑道。 “唐朝時大理國就是云南的主人,現(xiàn)在元朝亡了,我們自然就要復國?!蹦鞘拐哒裾裼性~道:“何況之前大明皇帝已經(jīng)許諾冊封我們總管為大理國王,將云南之地盡數(shù)歸于大理國!諸位將軍不會不知道吧?” 這副吃定了宗主國的嘴臉,讓眾將一陣膩味,一直不說話的藍玉這才冷聲道:“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跟現(xiàn)在能一樣嗎?” “就是!”金朝興大點其頭道:“當時梁王勢大,云南皆非我大明所有。你們?nèi)粽嬗行?,當時可為朝廷消滅梁王,自取云南,朝廷自會將云南冊封給你們?!?/br> “現(xiàn)在我天兵三十萬一路激戰(zhàn),已經(jīng)破曲靖下昆明,滅梁王,定滇東滇中滇南,滇北也平定在望,只剩爾區(qū)區(qū)一隅之地。安敢再重提舊約,真是無恥之尤!” 那使者被說的理屈詞窮,只好反復拿唐宋舊事,今上承諾說事。聽的藍玉一陣煩躁,拍案道: “別跟他廢話了,他個傳話的懂個球?!” “來人吶!”藍玉又提高聲調(diào)道:“割掉他的舌頭,把他攆出營去!” “?。?!”那使者嚇壞了,趕忙大聲道:“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堂堂天朝不能不講武德??!” “本將殺你了嗎?”藍玉冷笑一聲道:“割掉你的舌頭,是為了警告段家,不要再說那些不著邊際的夢話了。告訴那段世,要想活命就速速自縛出降,否則天兵一至,就讓他去跟他大哥團聚!” 說著一擺手,親兵便將那不斷掙扎的使者拉到帳外,不一時就聽‘啊’的一聲慘叫,然后便沒了生息。 …… 蒼山洱海間的大理城,非但有風花雪月之美,而且城池背倚點蒼山,西臨洱河為固。東有南詔皮羅閣所筑龍尾關(guān)為屏障,號極險。 大名鼎鼎的大理段氏,就靠這座易守難攻的城池,已經(jīng)雄踞云南數(shù)百年了。 哪怕當初元世祖忽必烈親自率兵攻打云南時,也只打到昆明而已,沒有嘗試攻打這座擁有山河之險的古城。在段氏稱臣之后,忽必烈也只是去了段家的王位,依然將大理封給他們管理。 所以在段家看來,明軍雖然來勢洶洶,但他們只要依托大理城的有利地形,以及在此地經(jīng)營數(shù)百年的深厚根基,是可以守住自己的基本盤的。 然后上個卑微的降表,多送點厚禮,說點rou麻的話,表示愿意稱臣納貢,差不多就能保住大理這個獨立王國了。 這手他們太熟了,從南詔用到大理,從唐朝用到宋元,屢試不爽。所以在段家高層看來,這次也不例外…… 至于在給大明的國書中,提出希望恢復大理舊日的國土,將整個云南都封給段家,其實他們自己也知道沒大有戲。 但人嘛,總要有夢想,萬一明朝皇帝看不上這偏遠蠻荒之地,腦子一熱就答應了呢?那他們不就血賺了? 所以在段世的叔叔段明的力主下,他們決定先漫天要價,等待大明坐地還錢,大家慢慢談嘛…… 誰知人家二話不說,就把他們派去的使者割了舌頭。 明軍的意思很明顯,這種夢話說說都有罪,還談,談個屁! 段世才二十來歲,之前一直是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突然接掌了大哥的位子,還被叔叔擁立為大理國王,整個人都是懵的。 不過現(xiàn)在大理上下都沉浸在復國的狂喜中,他也深受感染,所以同意了叔叔的主張,派使者去試探大明的反應。 現(xiàn)在看到被割了舌頭的使者,他終于清醒了一番,不禁埋怨段明道:“王叔,你看這下搞砸了吧,得罪了大明可如何是好?” 第九八六章 文戰(zhàn) “殿下勿慌?!倍蚊鲄s沉聲道:“這只是明軍將領(lǐng)的態(tài)度,最多是昆明城那位殿下的,卻不是大明皇帝的態(tài)度?!?/br> “觀其過去十多年來,對我們也好,對梁王也罷,都是極盡懷柔之能事??梢姶竺骰实凼嵌颇虾痛罄淼摹V涝颇献杂袊樵诖?,對我們不能一昧用強。” “那他們的將領(lǐng)會如此不曉事?”段氏有些不信道。 “這跟那些將領(lǐng)沒關(guān)系,只不過是那位殿下年輕氣盛,不明白這一點罷了?!倍蚊鹘又溃骸八晕覀儗λ荒芤幻练?,不然他真以為我們是好欺負的了?!?/br> “把他的大軍擋在下關(guān)前,讓他們碰幾次壁,后勤不濟,就明白為什么元世祖都不愿意打大理了……到那時,他就會聽的進勸了。就算他不聽勸,他父皇也會教訓他不要任性的?!?/br> “真要打呀?”段世聽了直念阿彌陀佛?!按笸忑?,大明天兵,我們怎么能打得過?” “殿下,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可以平白得來的。沒有殊死一搏的決心,兩敗俱傷的能力,又怎么能讓別人把你放在眼里呢?”段明教訓自己的侄子道:“我們要想復國,就得有犧牲的決心?!?/br> “可是,大哥他們在廣南,已經(jīng)打過了……”段世怵頭道:“完全打不過啊?!?/br> “不一樣的,廣南距離大理太遠,很難激起將士們的守土之心,上下無法同仇敵愾,此一不利也。”段明便侃侃而談道: “當時明軍在西洋江右岸盤桓數(shù)月,一直沒有進攻,讓我軍上下麻痹大意了,結(jié)果忽然渡江,我軍猝不及防,招致大敗。此二不利也。” “你大哥身為三軍主帥,不坐鎮(zhèn)廣南城,卻冒冒失失跑到寶月關(guān)前線指揮,結(jié)果被明軍流矢所傷,此三不利也……” 段明著實好口才,咔咔咔連擺了廣南之戰(zhàn)的十大不利,又話鋒一轉(zhuǎn)道:“下關(guān)之戰(zhàn)就完全不一樣了,背后就是自己的家鄉(xiāng)父老,勢必殊死一搏,保家衛(wèi)國,此一有利也?!?/br> “明軍已經(jīng)進兵數(shù)千里,后勤壓力極大,無法再像廣西時那樣跟我們耗下去,只能速戰(zhàn)速決,我們不至于日久生疲,此二有利也?!?/br> “殿下不會打仗,老老實實坐鎮(zhèn)大理城,不會重蹈你大哥的覆轍,此三有利也……” 他咔咔咔又擺出了下關(guān)之戰(zhàn)的十大有利,把個懵懵懂懂的段世說的一愣一愣。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自然再次言聽計從。 于是,段明再次給明軍送去一封似軟實硬的書信,大意是‘像漢武帝那樣牛逼普拉斯的帝王大動干戈,也只得到云南一角。唐玄宗遠征南詔,陣亡十幾萬,大敗而歸。元世祖也只攻下昆明,沒有染指大理。將軍以為自己比三位雄主如何?大明比漢唐元如何?還是早點班師回朝吧,不要白白讓將士枉死。’ 這封《大理戰(zhàn)書》寫的文采斐然,堪稱名篇佳作,其中不乏勸明軍‘寧作中原死鬼,莫作邊地游魂’之類的佳句。 段世甚至還‘親自’寫了首詩,附在戰(zhàn)書后,曰: ‘長驅(qū)虎旅勢桓桓,深入不毛取暴殘,漢武故營旗影密,唐元遺壘角聲寒; 方今天下平猶易,自古云南守最難,擬欲華夷歸一統(tǒng),經(jīng)綸度量必須寬?!?/br> …… 信使本來以為這回死定了,上次的信里說盡軟話,信使亦被割去了舌頭。以現(xiàn)在這封信的不恭程度,自己被挖去雙眼割去鼻子都算輕的…… 誰知這封硬氣的書信,卻對了眾侯爺?shù)奈缚?,竟然不怒反喜,紛紛點贊。 “這才對嘛?!辈苷饠n須笑道:“光死乞白賴的有啥意思?真男人就要硬起來!” “還得持久!”金朝興也笑道:“別硬了沒兩下便軟趴趴了,那可太掃興了?!?/br> “就是,得讓爺們盡興?!痹谡髻淋娭锌偸且槐菊?jīng),一副登高望重模樣的王弼,這會兒也原形畢露。 于是藍玉叫來書記官,命他也寫一封更加有文采的回信給段氏叔侄。 書記官名叫吳伯宗,當初被朱老板發(fā)配廣西從軍。大明開國狀元的名號,讓他走到哪里都要被高看一眼,前有朱亮祖,后有藍玉,都是眼高于頂,目無余子之人,卻都對他青睞有加,委以重任。 這次藍玉出征,自然也把他帶上了。 此時的吳狀元已經(jīng)不復當年的風采,進了云南之后又水土不服,一直在鬧肚子,所以佝僂著個腰,須發(fā)凌亂,兩眼也沒有神采。就像個尋常老吏一般。 大理使者簡直不禁心生輕蔑,這封信可是我們大理全國的才子共同推敲出來的,那首詩也是才子們?yōu)榈钕伦降兜模瓦B字都是請?zhí)煜碌谝粫ㄊナ謱懗鰜淼摹?/br> 大理中上層好儒釋兩道,一直自詡傳承華夏衣冠文脈,其實是有些瞧不起被元朝奴役百年的漢人的。 他便盯著那老吏又黑又瘦的手,想看看能寫出一筆什么字,一篇什么文?雖然他不敢當眾鄙薄,但腹誹一番也是很過癮的。 只見那老吏略一沉吟,揮毫潑墨,在紙上筆走龍蛇,字字力透紙背,殺伐之氣撲面——看的大理使者目瞪口呆。 吳伯宗書曰: ‘……嘗謂智士審興廢之機,達人明向背之理,豪杰之士各因其時而用心,故能勒名金石,垂勛不朽;若反其所宜,未有不敗者也……’ ‘方今天朝,圣明在上,賢人在位,封疆萬里,雄師億光。玄關(guān)之北,日本之南,偏師少舉,無不景附,豈以此一隅為意耶?’ ‘新附州城,悉署衡府,廣戍兵,增屯田,以為萬世不拔之計,又豈有‘兵久生變’之弊哉?故不足論也……’ ‘若夫封疆之說,斯蓋梁王未敗之前,吾王有憤其不臣,殺我使者,故有是命,汝于此時若能發(fā)兵犄角,共滅云南,更立功勛,一心王室,庶副前約。今者,天兵南下,汝反率眾為彼聲援,聞敗而遁,不加爾兵,亦已幸矣,又敢大言以祈前詔乎?’ ‘果若人言,蠻夷難化者信然矣。足下援引古今,鋪陳得失則厭聞矣。豈不聞——大明龍飛淮甸,混一區(qū)宇,陋漢、唐之小智,卑宋、元之淺圖!大兵所至,神龍助陣,天地應符。汝段氏接武蒙氏,運已絕于元代,寬延至今。我?guī)熞褮灹和酰瑘笕晔莱?,不降何待?!?/br> 第九八七章 一個師傅教的 吳狀元這篇雄文,非但更加的文采斐然,氣勢雄渾,還有力的駁斥了大理的諸般歪理??芍^風雷滾滾,觀者變色,那使者看完,深深拜服曰: “先生大才,不知高姓大名,是何官位?還請不吝告知,這樣小子回去后,大人們要是問起來,也有的答。” 吳伯宗蕭索一笑,淡淡道:“不過軍前區(qū)區(qū)一小吏,哪有什么名號?” “不愧是天朝上國,隨便一個小吏就比我大理最有名的才子強多了?!笔拐哂l(fā)肅然起敬。 “好了,別酸了。把這篇檄文帶回去,告訴段家叔侄,漢唐元怎么能跟大明相比?”藍玉咳嗽一聲,冷聲對那使者道: “漢唐元打不贏的仗,我明軍卻一定能打贏!他們攻不下來的地方,我明軍一定能攻下來!我大軍遠征云南,不是為了讓你們名義上歸順那么簡單,而是要設置郡縣,讓云南永歸版圖!你們?nèi)舨淮蛩阃督?,就趕緊整備城防吧,十日內(nèi)我大軍必下大理!” “是……”使者趕忙顫聲應道,他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將軍,會突然拔了自己的舌頭,甚至挖了自己的眼…… 誰知藍玉非但沒傷害他,還賞賜了他十兩銀子,便打發(fā)他回去了。 離開明軍大營后,那使者先摸了摸自己舌頭還在,又摸了摸懷里沉甸甸的元寶,不禁喜極而泣。他原本以為自己此番非死即殘,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 待使者一走,中軍帳內(nèi)的氣氛便一肅。 “殿下和征南將軍已經(jīng)同意了我們攻取大理的計劃!”藍玉目光炯炯的看著幾位侯爺,沉聲道:“我命令!” 眾將馬上屏息凝神,肅然聽命。 “宣德侯金朝興,景川侯曹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