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節(jié)
“那么何公的顧慮可以打消了吧?”朱楨笑問道。 “可以?!焙握嫘χc頭道:“世界夠大,殿下的胸懷也夠大,容得下我們這些閩粵的子民。” “太好了!”老六高興的大笑道:“那這事就這么定了?!?/br> “殿下別急。”何真卻苦笑一聲道:“老朽一開始就說,我老了,別人不聽我的了,甚至還覺得我煩,所以老朽只能說盡力促成此事,但真的沒法給殿下打包票?!?/br> 老六笑容有些凝滯,得,空歡喜一場,就說不會那么簡單吧。 “呵呵,本王相信何老。不管你能不能搞定此事,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但他旋即就恢復(fù)了正常。 “老朽榮幸至極,定當(dāng)竭盡全力?!焙握姹馈?/br> 殿下和道知縣正在養(yǎng)傷,他也不好多打擾,便起身告辭了。 …… 林仲謨代殿下送何真出去,到了外頭輕聲問道:“何公,你有幾成把握?” “方伯又不是不知道,廣東豪族山頭林立,個人有個人的想法?!焙握鎿u搖頭,苦笑道:“就是能成,也不會那么容易的,要做好僵持很久的準(zhǔn)備。” “何公這么說,本官反而覺得踏實。”林仲謨輕笑道:“要是把話說太滿,反而讓人擔(dān)心。” “方伯放心,老朽才六十有二,還沒到老糊涂的時候。”何真淡淡一笑,有些揶揄道:“我要是不趕緊來這一趟,表這個態(tài),就要被殿下當(dāng)成在廣東的頭號大敵了?!?/br> “不愧是何公,果然見識極明?!绷种僦凕c頭笑笑,心下卻有些腹誹,之前怎么不見他這么場面,說白了還是看人下菜碟。知道來了惹不起的小霸王了。 當(dāng)然能有如此明智,也已經(jīng)實屬可貴了。 “那么,還請方伯照拂一二,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焙握嫘χ肮笆?。 “好說好說,也請何公跟各家打個招呼,好好配合?!绷种僦円残χ肮笆?。 “哎?!焙握鎳@氣道:“該說的我肯定會說的,但現(xiàn)在說太早了。殿下還沒亮一手本事呢,我就著急投降,太沒有說服力了?!?/br> “倒也是?!绷种僦凕c點頭,他自然知道那幫廣東土豪有多難搞。就是何真也做不到隨時隨地令行禁止,只能因勢利導(dǎo),等火候到了再開。 “何公,說一千道一萬,時代變了?!彼值吐晞竦溃骸皬V東現(xiàn)在是大明朝的一個省,有些舊時代的觀念該改一改了?!?/br> “難啊?!焙握嬗謬@了口氣,這次比上一次更重?!耙且乐闲?,洪武元年歸順時,就徹底放下了,可惜大部分人都放不下……” “是啊,刀沒架在脖子上那天,就永遠(yuǎn)覺得自己刀槍不入?!绷种僦兙従忺c頭道:“只是等刀架在脖子上,命運也就不在自己手中了?!?/br> “對呀,”何真深以為然的拱拱手:“我也經(jīng)常對他們說,不要再抱著過去那一套,皇上是沒騰出手來收拾他們,等到一騰出手來,就憑他們這些料,都不夠皇上一只手捏的?!?/br> “唉,一個個不見棺材不掉淚,老朽又有什么好辦法,反而被他們嫌棄?!彼L嘆一聲道:“所以方伯,請殿下該怎么辦怎么辦吧?!?/br> “明白?!绷种僦円残χ笆值溃骸坝泻喂@句話就夠了?!?/br> 送走了何真,他轉(zhuǎn)回閣內(nèi),將對話講于殿下。 “什么是真正的老狐貍,這才是!”老六不禁佩服道:“每句話都是真的,感情也都是懇切的,但立場卻是模糊的,最后誰都把他當(dāng)成自己人,誰贏都少不了他一份。” “還真是這樣?!绷种僦円慌哪X袋,作恍然大悟狀:“下官還以為他轉(zhuǎn)性了呢?!?/br>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都六十老翁了,還怎么改?”朱楨淡淡道:“不過他如此明智,就很讓人欣慰了,這樣本王才能放開手腳,不擔(dān)心局面不可收拾?!?/br> 第八七九章 何家人 離開布政司衙門后,何真便回了位于大西門內(nèi)大街的何府。 跟別的土豪為了宗族安全,修的跟堡壘一樣的宅邸不同,何真的府邸真的只是一座鑊耳山墻的大宅院,跟內(nèi)地達官顯貴的豪宅別無二致。 倒不是他不注重宗族的安全,而是何氏舉族依然住在百里之外的東莞,他平時大多數(shù)時間也不在省城,只有來辦事的時候才會住進這座宅子。 一回去,何真便讓人將弟弟何迪,次子何貴叫到后堂,將自己與楚王還有林藩臺談話的內(nèi)容簡單講給二人。 末了端起茶盞呷一口,緩緩問道:“你們怎么看?” “大哥,楚王所謂讓閩粵海商都加入市舶司,說白了不就是想要收編我們唄?”何迪便悶聲道: “你要問我,我是不同意的。你之前把整個廣東都獻給他老朱家,這可是一個省啊,整個大明一共才十二個??!不說給個王吧,一個省換個國公一點不為過吧?結(jié)果連個伯爵都不給,老朱家簡直是摳到家了?!?/br> 何貴也附和道:“二叔說得有道理,而且朝廷這些年一直想搞咱們,幾次三番把爹往外調(diào),不就是想讓我們?nèi)糊垷o首,然后各個擊破嗎?幸虧我們團結(jié),才沒讓朝廷得逞。” “楚王這回要收編我們,無非就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見沒法硬來,就準(zhǔn)備取巧了?!焙蔚辖又谅暤溃骸八隙ㄊ茄芯窟^的,知道我們廣東的大族,都要靠下海討生活,不然根本養(yǎng)活不了那么大的宗族。還要搞團練、修碉樓,這些錢也一樣得從海上來。所以說海上是我們這些大宗族的生命線,一點不為過?!?/br> 頓一下,他憤慨道:“楚王要收編我們的船隊,就是要把我們的生命線攥在手中,到時候他有的是法子拿捏我們!” “對,二叔說得對!”何貴點頭道:“到時他要收拾我們,都不用大動干戈了。直接削掉我們的份額,讓我們收入銳減,一大家子就只能喝西北風(fēng)去?!?/br> “你們把楚王想太壞了,那些江南大戶現(xiàn)在過的不是比以前還好嗎?”何真嘆氣道:“老夫覺得殿下是有大格局的,容得下我們這些人,也不會利用我們的信任來拿捏我們。他那樣的聰明人,干不出這種因小失大的蠢事?!?/br> “大哥總是這樣,把人想的太好了?!焙蔚侠湫Φ溃骸俺跻媸歉窬謮虼螅陕镞€要壟斷海上?我們做我們的生意,礙著他什么事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行嗎?” 何迪負(fù)責(zé)何家的海上貿(mào)易,這些年沒少被市舶艦隊欺負(fù),對老六的成見也最大。 “這話說的?!焙握鎿u頭道:“人家市舶艦隊每年都要清剿海盜,還要阻止外國商船入境,這塊費用十分高昂,怎么可能讓咱們一文錢不掏,就跟著搭便車呢?” “換了你,你也會想貿(mào)易壟斷的,而且吃相肯定更難看?!闭f著他看一眼何迪道:“你說是不是?” “那……當(dāng)然。”何迪也不諱言道:“壟斷貿(mào)易多爽啊,價錢想定多高就定多高,只要買家付得起就行?!?/br> “所以別說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了?!焙握娉谅暤溃骸皳Q了誰都一樣的?!?/br> “可是大哥,他們奈何不了我們??!”何迪依然不服道:“這幾年,市舶艦隊可沒少來抓走私,可是他們艦隊一來,我們就能收到消息,立刻逃之夭夭,改到別處去裝船。等他們走了我們再回來,根本不和他們打照面?!?/br> “就是,他們要是有本事把我們一鍋端了就是,沒那個本事就別想搞什么壟斷!”何貴是何迪的副手,自然跟二叔一個鼻孔出氣。 “真以為市舶艦隊奈何不了你們,是自己的功勞?”何真卻哂笑道:“是,咱這海面開闊,島嶼眾多,讓官軍很難找到你們??梢菦]有永嘉侯和徐臬臺的庇護,你們能蹦跶到現(xiàn)在?” “……”兩人一下就不吭聲了。他們當(dāng)然知道,多虧了永嘉侯不配合市舶艦隊行動,還有徐本雅提前通風(fēng)報信,他們才能總是先人一步,讓市舶艦隊抓不到。 “這次徐臬臺是自身難保了,甚至永嘉侯都有危險。新?lián)Q的廣東都指揮使,一定是楚王的人?!焙握娉谅暤溃骸暗綍r候他們通力合作,水陸并舉,我看你們還怎么辦?” “徐臬臺真的保不住了?”何迪面現(xiàn)不舍之色,把一省按察使拉下水的成本太高了。徐本雅要是一倒臺,他的損失就太大了。 “這不廢話嗎,出了這種事,神仙也保不住他?!焙握鎳@氣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你們也要引以為戒啊。” “那永嘉侯呢?”何迪更關(guān)心的是朱亮祖,這位真正的大佬要是折了,他們才徹底沒指望了。 “永嘉侯應(yīng)該……還好吧?!焙握娉烈鞯溃骸爸灰祠_不把他供出來,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楚王也動不了他。” 頓一下,他低聲道:“不是他多厲害,而是朝廷的頭等大事是收復(fù)云南,大戰(zhàn)在即,臨陣換將可是大忌?!?/br> “那收復(fù)云南以后呢?”何迪問道。 “以后就是以后了,誰還再舊事重提?!焙握婢従彽??!爱?dāng)然他這仗得打的很漂亮才行?!?/br> “打仗永嘉侯肯定沒問題,就是說還能指望他咯?”何迪如釋重負(fù)的笑道:“那大哥著什么急招安啊?等戰(zhàn)事一起,還有諸多變數(shù)呢,到時候再隨機應(yīng)變不遲?!?/br> “是啊爹,人家現(xiàn)在巴掌還沒舉起來,咱們就先跪了,非但會讓別家笑話,”何貴也要強道:“就連楚王本人,也會看輕我們吧?” “唉……”何真長嘆一聲道:“既然你們不撞南墻不回頭,那就撞去吧。但那是你們的個人行為,不代表何家,更不許打著老夫的幌子說事。老夫跟何家還是要堅決擁護殿下的決定?!?/br> “爹……”何貴剛要再勸,卻被二叔用眼神制止了。 “大哥你放心,我們不會跟楚王起沖突的,給你添麻煩的?!焙蔚舷蚝握姹響B(tài)道:“我們就該躲的躲,該藏得藏,讓他們找不著。除非楚王改封粵王、永鎮(zhèn)廣東,否則他一走,不還是我們的天下嗎?” “一定要說到做到,千萬不要以卵擊石?!焙握娉谅暦愿劳?,便沒有再吭聲。 第八八零章 大哥太細(xì)了 出來后,何貴便牢sao連天道:“爹也真是的,這輩子讓朱重八坑的還不夠慘嗎?現(xiàn)在老子坑完了,兒子又來坑,他居然還要上套!” “別這么說,遠(yuǎn)的你看不見,近的方國珍你不知道嗎?”何迪這時卻反過來幫大哥說話道: “同樣是歸降的諸侯,同樣授給他一省參政,但他卻一直稱病,不敢上任。老老實實在京里養(yǎng)病到死。你爹為什么會這么老實,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那是顧全大局,更是為了咱們家能長久啊?!?/br> “那能一樣嗎,方國珍是被打到海上被迫歸降的,我們是不動一兵一卒,直接歸順的?!焙钨F漲紅了臉爭辯道。仿佛跟方國珍相提并論,是莫大的恥辱一般。 “當(dāng)初可能不一樣,所以你爹才會放心上任,致仕后也能回鄉(xiāng)安享晚年。”何迪嘆口氣道:“可日子久了,也就都一樣了。要是還以為自己不一樣,那就是作死了。” “……”何貴終于動容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二叔居然看得這么明白,干嘛不聽我爹的?” “我怎么不聽他的了?這些道理都是他跟我耳提面命的?!焙蔚吓牧伺闹蹲拥募绨?,輕聲道:“但是你爹是你爹,何家是何家,懂嗎?” “什么意思?”何貴從來沒這樣想過。在他看來,他爹就是何家,何家就是他爹。 “歸順大明的是你爹,不是咱們何家?!焙蔚系溃骸澳愕獙Υ竺鞅3纸^對的忠誠,只能逆來順受。但咱們何家不能,咱們是廣東各大宗族的領(lǐng)袖,咱們有咱們要堅持的東西?!?/br> “說回這件事上,你爹是對的,不然咱家就成了出頭鳥,楚王非逮著咱一家收拾不可?!焙蔚献詈髮钨F道: “但咱們也不能說有錯?,F(xiàn)在又不是當(dāng)年,當(dāng)年不歸順就會給全省帶來兵禍,現(xiàn)在較量一下又不會血流漂杵。這樣都不敢過過招,就直接投降,咱們何家會成為笑柄的,往后也沒人再聽咱們的了。” “可是爹不讓咱們打他的旗號……”何貴郁悶道。 “哈哈哈,你是他兒子,我是他兄弟,還用得著打他的旗號嗎?別人還會把我們看成兩家人不成?”何迪不禁大笑起來道。 “哦?!焙钨F這才恍然,心說老爹總是這樣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 當(dāng)天下午,兩道圣旨傳至廣州。 一道是暫停行刑,命楚王重審道同案的旨意。 另一道旨意則是委任楚王為欽差,巡撫閩粵廣西,節(jié)制三省地面文武,便宜行事。 圣旨之所以比老六預(yù)料的晚到了大半天,是因為太子還隨著圣旨,發(fā)來了一份吏部的文檔。 老六打開一看,見是洪武三年時,道同因孝道,被舉薦為太常司贊禮郎的文檔。 因為地方舉薦孝廉,是要負(fù)連帶責(zé)任的,所以舉薦他的北平行省,仔細(xì)審查了道同的祖上,明確的記錄了他高祖、曾祖到父親的名字和身份。 其中白紙黑字的提到,他高祖道廉曾擔(dān)任南宋福建路興化軍都監(jiān)。 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因為那時候南宋哪有蒙古人? 而且蒙古人改漢姓也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情,人家道同五代都姓道,怎么可能是蒙古人? “哈哈,我大哥是真的細(xì)?!崩狭吲d的把文檔遞給林仲謨,對道同笑道:“這下太子爺親自幫你確定身份了,看看誰還敢說你是蒙古人!” “太子真是明察秋毫,連下官自己都忘了,京里還有這樣一份東西?!钡劳屑さ臒釡I盈眶道:“當(dāng)時只想著讓他們?nèi)ズ娱g府調(diào)查,按察司的人卻以路程太遠(yuǎn)為由,一直在推脫?!?/br> “你祖上明明是南宋人士,怎么又去了元大都京畿一帶?”林仲謨一邊看一邊問道:“也難怪他們會想到污蔑你是蒙古人?!?/br> “當(dāng)然是宋亡后被擄去的?!钡劳瑖@氣道:“我曾祖一代就在河間當(dāng)亡國奴了,世世代代都夢想著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的一天。終于在我這一代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