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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父可敵國在線閱讀 - 第462節(jié)

第462節(jié)

    那丁玉是原先小明王韓林兒的部將,后來才投了朱老板。放在以前,這種人功勞再大,也別想染指大都督府左都督之位。

    但去歲以來,朱老板將大都督府中的侯爵盡數(shù)攆走。開春以來,曹國公因病倦勤,宋國公也被朱老板派去河南練兵了,大都督府便由丁玉和一班新晉提拔上來的軍官執(zhí)掌了。

    而且他還是胡惟庸的姻親。能上位也離不開胡相的大力舉薦,不然胡惟庸也看不到這本《天下軍馬籍冊》。

    丁玉的上位,一下補足了胡惟庸最大的短板,難免讓他生出‘時來天地皆同力’之感,甚至堅信自己的謀反暗合天意。

    ……

    “不過看完這《天下軍馬籍冊》之后,下官有兩點憂慮?!标悓幣耐犟R屁后,又對胡惟庸道出自己的憂慮:

    “一個是軍隊還是淮西的天下,光靠那幾位靠邊站的侯爺,很難掌控大局。哪怕咱們僥幸成功,也是個天下大亂、軍閥割據(jù)的局面,說不定就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嗯。你的擔心很有道理?!焙┯怪刂攸c頭道:“所以還是得勸韓國公入伙,靠他的威望才能控制住淮西?!?/br>
    “楊文裕差不多已經(jīng)到鳳陽了吧?!标悓巻柕溃?/br>
    “有信兒了沒有?”

    “還沒有?!焙┯箵u搖頭道:“不過也快了。你再說第二點?!?/br>
    “就是大將軍那邊,宣大薊遼一線,整整三十萬大軍,全都聽他號令?!标悓帒n心忡忡道:“到時候大將軍一聲令下,回師勤王,天下誰可匹敵?”

    “是,徐達是最大的麻煩?!焙┯褂魫灥溃骸八腔噬系陌l(fā)小,兒女親家,過命的兄弟啊,根本沒法拉攏?!?/br>
    “但不把他解決,怕是沒人跟著我們干的?!标悓幾彀桶l(fā)干道。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胡惟庸便忍不住得意的透露道:“徐大將軍娶了個不省心的小老婆。”

    “謝氏?”陳寧眼前一亮。

    “她是謝再興的女兒,皇上殺了她的爹,又把她嫁給她叔叔輩,這不是給大將軍埋雷嗎?”胡惟庸幽幽說道。

    地雷是宋朝發(fā)明的,所以這么說沒問題。

    “我艸……”陳寧震驚道:“胡相把謝再興的女兒策反了?”

    “說來話長,你只要知道她愿意配合我們刺殺大將軍就行了。”胡惟庸低聲道:“等楊文裕傳回信來,北平那邊就發(fā)動。同時我們也發(fā)動,讓皇上和太子給我兒償命!”

    “我們這邊,把握如何?”陳寧又顫聲問道。

    “我們這邊,自然是重頭戲。”胡惟庸呵呵一笑,卻不跟他細說道:“你就等著看好戲行了?!?/br>
    “唉,那樣又得整天提心吊膽了。”陳寧嘆氣道。

    “就是告訴你,難道就不用提心吊膽了嗎?”胡惟庸淡淡問道。

    “倒也是。”陳寧苦笑道:“知道了,可能擔心的更厲害?!?/br>
    第七七七章 運去英雄不自由

    “最關(guān)鍵的布置必須絕對保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胡惟庸安撫陳寧一句,又透漏點勁爆的消息補償他:

    “原先的寧波衛(wèi)指揮使林賢,已經(jīng)跟日本的國王聯(lián)系上,那日本國王十分熱心,同意借兵給咱們。林賢在最新的匯報說,日本王已經(jīng)從全國選拔出以一當百的劍術(shù)高手五百人,組成使團,前來我國入貢了?!?/br>
    “哦,那感情好。”陳寧欣喜道:“到時候這支奇兵,說不定可以排上大用場!”

    “老夫已經(jīng)有了安排。”胡惟庸微微頷首,又道:“封績也見到了北元皇帝,蒙古人同樣樂于幫幫場子,下月會出兵南下,吸引我軍主力的注意?!?/br>
    “梁王那邊呢?”陳寧又問道。

    “那個膽小鬼,我們的人都已經(jīng)把朝廷,兩路入滇的計劃和盤托出了,他卻還將信將疑,生恐是皇上引蛇出洞的圈套?!焙┯惯有σ宦暤?。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這么首鼠兩端,我看他也沒什么用處?!标悓幉恍嫉?。

    “現(xiàn)在不是挑肥揀瘦的時候,能多一份力量是一份力量?!焙┯股髦仄涫碌?。

    “……”陳寧看一眼胡惟庸,忍了又忍,還忍不住提醒道:“胡相也太慎重了吧,自古政變這碼子事,都是快刀斬亂麻,看到機會莽就完事了,像咱們這樣動手之前,先爭取文武,又鏟除障礙,還跟外國番邦聯(lián)系的,還真不多見?!?/br>
    “唉,老夫何嘗不知,兵貴神速,出其不意?”胡惟庸嘆口氣道:“可是我們要面對的是大明的開國皇上,能跟漢武帝、唐太宗并肩的洪武皇帝啊。不慎之又慎怎么行?”

    “倒也是?!标悓廃c點頭,只要一想到要造朱老板的反,他就恐懼的渾身顫栗。但同時,又感到萬分的刺激,讓他欲罷不能。

    “下官只是提醒胡相,千萬別走漏風聲?!?/br>
    “我曉得?!焙┯裹c點頭,沉聲道:“所以不等了,楊文裕那邊一有消息,就發(fā)動?!?/br>
    ……

    中都鳳陽,紅日高懸。

    由于前些年營建中都,大肆砍伐,把整個鳳陽地界的林子都砍禿了,所以這里春天的風沙格外大。入夏之后雖然不刮風了,但也不下雨,整座城市灰蒙蒙的,干燥而炎熱。

    不過鳳陽城東的韓國公莊園中,卻是另一番景象。李善長命人開鑿溝渠,將附近鳳山上唯一的一條鳳河,引到自家莊園中,灌溉自家的莊稼。還修筑蜿蜒的河道,把清冽的泉水引到園子里,營造出曲水流觴的勝景。

    他便在這繁花似錦、綠草如茵的莊園中,跟幾十方小妾一起安享晚年。

    可惜總有人不想讓他消停,過年時,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李存義,回來給胡惟庸當說客,被他打斷了腿,還派人去警告了胡惟庸。

    沒想到胡惟庸還不死心,這才過了幾個月,就又派了他的多年老友,楊文裕來游說他。

    楊文裕是李善長當年考秀才時的座師,李善長不能不見,便每日里拉著楊文裕盡情喝酒享樂,想要堵上他的嘴,不讓他提那茬。

    可楊文裕偏生很執(zhí)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非要跟李善長私下談談。

    老李無奈,只好請他到書房,先屏退左右,又關(guān)上門窗,還煞有介事的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才放下心來,回頭道:“先生說吧?!?/br>
    “至于這么小心嗎?”楊文裕有些不解。

    “怎么不至于,要說有讓皇上不放心的人,老夫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崩钌崎L苦笑道:

    “前番聽說京里勛貴抓jian細,老夫也在自家府上抓了抓,果然逮出了一串吃里扒外的老鼠。不得已這才搬到莊子里來,這邊老家丁多一些,相對保險點。不過也不好說……所以還是小心為上吧?!?/br>
    “是,皇上這是搞的人人自危,道路以目……哦不,家中以目啊?!睏钗脑1銘嵢坏?。

    “呵呵,皇上也是難。開創(chuàng)基業(yè)的皇帝,有幾個沒疑心病的?”李善長寬厚的笑笑。

    “那也沒有他這樣的,把勛貴文武、士林縉紳統(tǒng)統(tǒng)當成仇人的!”楊文裕卻愈加氣憤道:“老夫早就看出他是偏狹、殘暴之主,所以堅決不讓兒子出仕?!?/br>
    “可是他卻殺了不肯出仕的夏伯啟叔侄、姚叔閏、王諤,還將他們?nèi)壹疀]。又親自寫文章威脅天下讀書人,拒絕朝廷征召只有死路一條,而且還會連累全族?!?/br>
    “不得已,我兩個兒子只好應征出仕。心說既然如此,那就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吧,誰知一個莫須有的空印案,讓他倆還是丟了性命……”楊文裕噙著淚花,哽咽道:

    “橫著也是死,豎著也是死,感情就沒有活路了。百室,你說說這是什么樣的世道?”

    “唉……”李善長長嘆一聲,也有些被觸動道:“先生啊,難過的不止你一家。老夫的親侄子不也被皇上當眾烤了嗎?還有親外甥,被無馬……唉,提起來就心塞啊,你說老夫這個欽定的開國第一功臣,連自己的子侄都保不住,還有什么臉見人?”

    “連你這樣的身份都保不住自己的家人,更別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了。”楊文裕見機會到了,便直截了當?shù)溃?/br>
    “所以說你當初輔佐他當皇帝就是個錯誤,當時你要是選了郭天敘,哪會有今日這般凄涼晚景?”

    “唉,誰知道呢……”李善長長嘆一聲。

    ……

    楊文裕說的郭天敘是郭子興的次子。當年朱元璋是郭子興的女婿,兼頭號大將,深受老郭器重。這讓郭天敘深感威脅,生怕朱元璋這個小白臉,搶了他老郭家的基業(yè)。

    所以他不斷地搞朱老板,還煽動郭子興把朱元璋關(guān)起來,不讓人給他吃飯。是馬大腳懷里藏烙餅,才讓朱元璋沒餓死。

    朱元璋被逼得沒法,才離開了濠州,到和州另起爐灶。結(jié)果風水輪流轉(zhuǎn),郭子興又被排擠出濠州城,只能帶著兒子投奔朱元璋。

    朱元璋不計前嫌,把統(tǒng)帥及指揮權(quán)交給了他,重新接受郭子興的領導。后來郭子興去世,小明王韓林兒任命郭天敘為都元帥,朱元璋只是他的副手。

    就在那時,郭天敘想要招攬李善長,來徹底瓦解朱元璋的勢力。結(jié)果李善長不為所動,反而幫朱老板設計除掉郭天敘,當上都元帥。

    李善長能成為大明開國第一功臣,這樁功勞要占大半。

    第七七八章 頂級說客

    其實當時,郭天敘的軍隊多半是由朱元璋招募訓練的,主要將領也皆是朱老板的人。而且最關(guān)鍵的,郭天敘的能力,給朱老板提鞋都不配。

    所以李善長的選擇并不困難,甚至可以說是明智。

    但時過境遷,事件親歷者往往會自覺不自覺的,夸大自己起到的作用。久而久之,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自己肯定是信了。

    李善長私下就常常嘆息,要是當時選擇了郭天敘,自己肯定不會被迫提前退休,至少侄子和外甥不會因為一點小錯,就被殘酷地處死。

    是以楊文裕的話,算是說到他心坎上了。

    見李善長沒有反駁,楊文裕便沉聲道:“既然知道錯了,那就改正它!郭天敘雖然死了,還可以另擇明主而助之!”

    “……”李善長聽完吐出長長一口濁氣,半天才苦笑道:“先生果然是給胡惟庸來做說客的。不是我笑話他,就他那尖嘴猴腮的樣子,哪有半分人主之相?快省省別折騰大家的九族了?!?/br>
    “百室老弟說的是,胡惟庸確實沒有當皇帝的可能?!睏钗脑s不慌不忙道:“但是他也沒有當皇帝的想法,他跟老夫一樣,都是單純的替兒子復仇,否則老夫也不會替?zhèn)€野心家賣命的?!?/br>
    “那人家沒有殺子之仇的,跟著他造反圖什么?”李善長反問道:“圖個刺激?還是跟家里有仇?”

    “這就是老朽要跟百室老弟說明的?!睏钗脑U溃骸昂嗖幌胱约寒敾实?,看似是個大缺陷,實則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

    說著他給李善長分解道:“遠的不說,就說當今皇上吧,原先跟大家一樣,都是小明王麾下的義軍將領。大家叫他一聲上位,但還是一個桌子上喝酒吃rou的。

    “可他造反成功,當了皇帝呢?整個天下都成他一家的了,咱們這些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見了面得給他磕頭,最多封了幾個公爵,二十幾個侯爵,既沒有封地,也沒有采邑。他兒子卻生下來就是親王,有藩國有軍隊,還有高得離譜的俸祿?!?/br>
    “這公平嗎,這合理嗎?”楊文裕高聲質(zhì)問道。

    “哎呀,你小聲點……”李善長嚇得又到窗邊聽了聽動靜,這才轉(zhuǎn)回道:

    “確實既不公平,又不合理,淮西老兄弟的怨氣多半出自于此。加上這二年,藩王開始搶奪兵權(quán),大家都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噬洗_實不是當初的上位了……”

    “所以嘛?!睏钗脑1阈Φ溃骸案┯蛊鹗拢鸫a不用擔心他吃干抹凈。大家人人都有希望登頂,等他那邊政變成功,大家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有希望問鼎,就看你的本事了。那勁頭能跟給別人賣命一樣嗎?”

    “而且最后登頂?shù)?,有了當今的前車之鑒。也不敢再重蹈覆轍。必須要裂土分疆,把淮西老兄弟都封王,比如你老李,保底也是個淮王,至于會不會更高,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李善長本以為自己心志堅定、不可動搖,沒想到卻被對方說的亂了心跳。不得不承認,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楊文裕的游說能力,跟李存義簡直天上地下。

    楊文裕一見有門兒,便站起身來,加重語氣道:“自古便是‘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與地主共天下’,因為天下太大,憑皇帝自己根本坐不穩(wěn),只能與縉紳地主聯(lián)手,可咱們洪武爺因為出身太苦,把地主老財、書生官吏視若仇寇,這十多年來已經(jīng)把他們得罪盡了?!?/br>
    “我們淮西的老兄弟也沸反盈天,今年開年他又在老六的蠱惑下,徹底的得罪了儒教。已然把所有支持他皇帝寶座的力量,統(tǒng)統(tǒng)得罪光了!”說著他須發(fā)皆張,揮舞雙手道:

    “你看他高座金臺,統(tǒng)御萬方,順昌逆亡、不可一世,其實已是自毀長城,眾叛親離!這時候就差一個人振臂一呼,大家一擁而上,推翻獨夫,解黎民于倒懸,救百姓于水火。此乃順天意得民心之舉,必得鬼神相助,一舉成功!”

    “現(xiàn)在胡相愿意做那個振臂一呼之人,只求韓國公在政變成功之后,出面為他站臺。胡相也保證,一旦事變失敗,他一人承擔,絕不牽連我等。百室老弟可以說是進退自如,不擔風險。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切不可讓天下人失望?。 ?/br>
    楊文裕的說辭太有煽動力,把這老謀深算的李善長都講的熱血沸騰,忍不住脫口問道:“此話當真?”

    “我倆近一甲子的過命交情,我怎么可能騙你呢?”楊文裕沉聲道。

    “……”李善長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好一會兒才蒼老的嘆氣道:“要是再年輕二十歲,我二話不說就跟先生干了,就像當年決定跟皇上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