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節(jié)
不知過了多久,吱呀一聲,東廂房的門開了,崔太監(jiān)出來,剛要稟報。 太子卻擺了擺手,他趕緊先打住,待侍衛(wèi)和太監(jiān)魚貫出去,無聲的關(guān)上院門,這才湊近了低聲道: “太子爺,基本查清楚了。寧娘子在娘娘妊娠六個月上,就發(fā)現(xiàn)胎兒過大了?!?/br> 說著呈上一本醫(yī)案。 太子伸出冰涼的手,接過來。 崔太監(jiān)趕緊挑個燈籠,舉近了給太子照亮。 朱標(biāo)翻開一看,這是本專門記錄寧娘子為太子妃辨證、立法、處方用藥的醫(yī)案。拜細節(jié)控的朱老板所賜,每一次的記錄都十分規(guī)范、翔實,清清楚楚。 在去年十月朔日的那一頁上,他果然清清楚楚看到了‘疑胎兒過大,當(dāng)節(jié)制飲食,戒甜戒油’的字樣。 然后翻到半月后的復(fù)查記錄上,依然有同樣的措辭,且這次加上了一句‘已稟明呂娘娘’。 再半個月后的記錄中,‘疑’字已經(jīng)沒有了,確診為胎兒過大,處方中也加上了湯藥和針灸,醫(yī)囑上再次強調(diào)了要節(jié)食戒甜,而且還特別標(biāo)注了,已稟明呂娘娘和呂總管。 然后,記錄就直接跳到臨產(chǎn)了。 “最后兩個月什么情況?怎么沒記錄?”太子皺眉問道。 “寧娘子說,那兩個月她被魘著了,怕身上帶著不干凈的東西,沖撞了娘娘母子?!贝尢O(jiān)輕聲道:“所以那倆月,是請另一位周娘子替她看的?!?/br> “她到底是魘著了,還是嚇著了?”朱標(biāo)聲如寒冰的問道:“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呂氏和呂品器從來不稟報?” “寧娘子堅稱自己是魘著了,老奴用了點手段也不改口。”崔太監(jiān)先回答第一個問題道:“她當(dāng)然會嘴硬到底,一改口,她就要滿門抄斬了?!?/br> 頓一下,他接著稟報道:“至于呂公公那邊,嘴就更嚴(yán)實了。奴婢拔了他的牙齒和指甲,他也依然咬死說是事情太多,忘記稟報了?!?/br> “忘記了?”太子氣極反笑道:“堂堂總管太監(jiān),這種話也能說得出口?” “是,第一天進宮的小火者也知道,主子的事是天大的事,忘了什么也不可能忘了主子的事兒?!贝尢O(jiān)忙小聲附和道:“何況還是人命關(guān)天?一定要徹查,查他個水落石出?!?/br> “你少在這兒添油加醋?!碧永淅湟黄车溃骸熬褪且衔?,也得出完了殯……” “奴婢不敢,奴婢是氣糊涂了。”崔太監(jiān)趕緊跪地磕頭,辯解道:“祖墳冒青煙才攤上太子爺這樣的主子,還不知道珍惜,真是人神共憤!” “你少來這套!”太子哼一聲,警告他道:“給本宮引以為戒,聽見了嗎!” “是,奴婢一定引以為戒,絕不重蹈覆轍?!贝尢O(jiān)把頭磕得砰砰作響。 “起來吧?!碧舆@才冷冷道。 其實他對崔太監(jiān)急于上位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但好歹崔太監(jiān)是朱雄英的大伴,一身榮辱都系在皇長孫身上,總比兩個吃里扒外的前任要靠譜。 “至于他們兩個,”太子看了看左右?guī)?,嘆了口氣,道:“就發(fā)去鳳陽守皇陵吧?!?/br> “???這不便宜他們了么?”崔太監(jiān)脫口道,說完趕緊解釋道:“奴婢是說,他們知道那么多的事……” “本宮事無不可對人言。”太子卻不以為意道。 “就算殿下要開恩,是不是也得等把內(nèi)情問明白了啊?”崔太監(jiān)硬著頭皮又問道。 “不必了?!碧訁s搖搖頭道:“本宮自會問清楚的?!?/br> 說完便步履沉重的離開了小院。 …… 西配殿中,正是晚課時間。 小小的人兒坐在大大的書桌后,正握著粗粗毛筆,一筆一劃的臨帖。 別看朱允炆才四歲,卻已經(jīng)在呂氏的教導(dǎo)下,開始學(xué)習(xí)寫字了。 每天白天認(rèn)識的字,晚上要反復(fù)臨帖,直到練熟為止。 被太子剝奪了皇長孫的學(xué)前教育權(quán)后,呂氏就憋著一股勁兒,想要用自己的兒子證明自己家傳的雞娃方式才是正確。 于是就苦了扁腦殼了,呂氏不光白天督促他讀書識字,晚上還站在他身后,盯著他寫字。 筆畫錯了,握筆姿勢不正確了,甚至腰桿兒彎了,都要吃板子的。 所以每次寫字,朱允炆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出錯挨揍。 可越是緊張就越是容易出錯,就越容易挨揍。越挨揍就越緊張,然后越容易出錯……毅種循環(huán)了屬于是。 今天也不例外,朱允炆一個不留神,把個‘曰’字寫瘦了,結(jié)果就成了‘日’。 ‘日……’朱允炆暗暗叫苦,寒風(fēng)中的鵪鶉一般,縮著脖子,閉上眼睛。 然而等來等去,卻依然沒等到母妃的戒尺落下。他忍不住偷偷轉(zhuǎn)過頭,睜開眼。 卻見呂妃在那里怔怔出神,目光渙散,根本沒看他。 朱允炆暗暗松口氣,剛想偷偷藏起那張紙來,卻聽身后呂妃幽幽一嘆。 嚇得他毛骨悚然,趕緊站起來,把手伸到她面前。 “放下吧,今兒不打你?!眳五鷧s罕見的溫柔道:“你是不是娘的乖寶?” “是。”朱允炆趕忙使勁點頭。 “那你怕不怕沒了娘?”呂妃又問道。 “不怕,我還有母妃……”朱允炆便脫口道:“你要是沒了,我就能跟大哥一起玩了。” “放屁!”呂妃登時破防,一戒尺抽在朱允炆胳膊上,打的他眼淚汪汪。 “聽好了,待會兒你爹過來,可能要兇你娘,你就給我使勁哭,抱著我的腿喊‘我要我娘’!”呂妃揪著朱允炆的耳朵,對他低吼道:“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朱允炆趕緊點頭。 “要是給我拉了胯,把你手打爛!”呂妃聲色俱厲的威脅道:“記住了嗎?!” “記住了……”朱允炆嚇得臉都白了。雖然妃母也不大給他笑臉,但這么兇惡的樣子,他還是頭回見。 第七三五章 審呂 兇完了朱允炆,呂妃又抱起來他來,跟他說自己有多愛他,沒了自己,他會有多慘…… “你母妃是你嫡母不錯,可你大哥和小三兒才是她親生的?!眳五贿吔o他擦淚,一邊悲聲道: “你想啊,要是就兩個糖瓜兒,肯定你哥哥弟弟一人一個,沒你的份兒?!?/br> “不,我也要吃糖瓜……”朱允炆這下懂了,帶著哭腔道:“憑什么沒我的份兒?” “因為你不是親生的!”呂氏加重語氣道:“只有娘親在,才有你的份兒,明白了嗎?!” “明白了?!敝煸蕿山K于聽進去了。 “太子駕到……”這時,殿門口傳來一聲高唱。 呂氏趕緊領(lǐng)著朱允炆出來迎接,還沒來得及恭迎,太子已經(jīng)面無表情的進去了。 “爺這是去哪了,咋凍成這樣了?”呂氏趕忙跟著進去,又殷勤吩咐道:“快取手爐來,再沏壺?zé)帷?/br> “不用麻煩了。”太子看看面色蒼白的呂氏,還有尤帶淚痕朱允炆,嘆了口氣道:“允炆,去跟你大哥玩會兒吧?!?/br> 朱允炆登時就給整不會了,這該咋回答?剛才娘沒教啊。 他腦袋本來就不太靈光,又讓他娘整天嚴(yán)加管教,是一點都不敢自作主張的。 只好緊緊抱著呂妃的腿,怯生生的搖頭。意思是我不會…… “太子爺,讓允炆在這兒吧,天一黑他就不敢離開妾身?!眳问像R上順勢道:“反正他還小,說什么也聽不懂?!?/br> “嗯……”太子沒有再堅持,只揮下手,斥退了伺候的宮人。 “太子爺……”呂氏怯生生喚一句,想要用示弱還喚起太子的保護欲。 “跪下?!碧訁s不吃她這套,沉聲道。 “太子爺……”呂氏強笑著,想要耍賴。 “跪下!”太子的聲音倏然嚴(yán)厲。 嚇得朱允炆趕緊跪下,呂氏也只好黯然跪下。 “我問你,太子妃生產(chǎn)前,你知不知道她肚子里胎兒過大?!”太子冷聲問道。 “妾身又不是大夫,怎么會知道這種事呢?”呂氏一臉無辜道。 “那寧娘子為什么說,就此事稟報過你好幾次?!”太子提高聲調(diào)。 “寧娘子稟報過妾身?”呂氏臉上的吃驚,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 “沒有嗎?”太子冷冷看著這個平日里總是一副小白兔模樣的大家閨秀,頭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她抵賴到底的嘴臉,跟常人一樣可惡。 “妾身真不記得了?!眳问献髭に伎嘞霠?,然后搖頭道。 “你是不是以為當(dāng)初口說無憑,如今便查無對證?”太子將那本醫(yī)案往桌上一怕,冷聲喝道: “自作聰明的東西,實則愚不可及——你不知道宮里的女醫(yī),都要按規(guī)定寫醫(yī)案的么?” “妾身知道……”呂氏小聲道:“但妾身問心無愧。” “你問心無愧,可寧娘子問心有愧!”太子提高聲調(diào),掀開那本醫(yī)案,拿到呂氏面前道:“所以她把每次給太子妃檢查后發(fā)生的事情,都詳細記錄下來了!” “這上面白紙黑字記著呢——從七月開始,她就一直向你,還有你那位本家示警!” “她這是栽贓,肯定是后來補的!”呂氏的聲音,不由自主變得尖銳道。 “所以本宮說你自作聰明,實則愚蠢至極!”太子拍案喝道:“所有的醫(yī)案,在太醫(yī)院都有備份知道嗎?尤其是太子妃這樣的身份,給她看病的御醫(yī),當(dāng)天必須謄抄出來,然后蓋章用印備查!” 頓一下,他冷笑道:“就是為了預(yù)防你說的這種情況?!?/br> “……”呂氏啞口無言,她沒想到寧娘子還留了一手不跟自己說,這下可坐蠟了。 “唉……”太子長長一嘆,嘆息聲中蘊含著nongnong的失望。他盯著殿頂?shù)脑寰靡粫?,才緩緩道?/br>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跟了本宮都不只千日了?!?/br> “是……”呂氏便抽泣起來,也不知是委屈還是害怕?!澳芨钕屡e案齊眉、琴瑟相和,是妾身前世修來的福分?!?/br> “本宮也念著從前呢?!碧訃@口氣,目光掃過殿內(nèi)道:“這里到處都是跟你的回憶?!?/br> “太子爺……”呂氏嚶嚀一聲,又想順桿兒往上撲。 “所以本宮給你一次坦白從寬的機會?!眳s聽太子聲音轉(zhuǎn)冷道:“你若不珍惜,那就休怪本宮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