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板這種百姓出身的皇帝，太知道民間疾苦了。而‘疾’中占首位的傳染病，就是痘癥。

    所以他高度重視寧國府的稟報，還專門派了欽差到寧國縣暗訪核實真相，以免鬧出烏龍。

    不是他不相信老五，好吧，就是不相信……畢竟這可是肆虐了一千三百多年，讓歷朝歷代的名醫(yī)束手無策的天花啊！

    但調(diào)查結(jié)果讓他龍顏大悅——年初時，在奏報中被形容為‘人間煉獄，或十室九空’的寧國縣，到年底時，全縣已經(jīng)再無一名天花患者了。

    其實從下半年起，天花就已經(jīng)在寧國縣絕跡了……

    要不是滿臉痘疤的天花痊愈者隨處可見，還有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座座新墳，來調(diào)查的御史和太醫(yī)都要懷疑，寧國縣上半年真的曾天花肆虐過么？

    這下朱老板終于確信無疑，高興的他在馬皇后面前唄唄兒直蹦。

    所以雖然已經(jīng)把相關(guān)奏報看了又看，但老五回來第一時間，朱老板還是立即召見，要親耳聽聽‘好五兒’怎么說。

    說起來，這還是老五頭一回跟父皇單獨奏對呢，難免十分緊張。

    好在說到自己的專業(yè)上，他還沒怕過誰。便將牛痘的起源，研究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講給父皇。

    朱元璋聽了恍然大悟道：“咱說那年縣里出花子，咋咱去幫著抬死人都沒事兒呢。原來放牛還有這好處。”

    說著他對陪在一旁的老六笑道：“現(xiàn)在明白，咱當初為啥讓你回老家放牛了吧？”

    “嗷嗷……”老六敷衍的應道。心說沒錯沒錯，就連母雞下蛋都是你的功勞。

    “道理說破了都覺得簡單。”太子正色道：“但能從尋常的生活中觀察到不尋常，并化為己用，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至少除了老六，我還沒見過?！?/br>
    “那是，把牛痘種到人身上，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朱老板的夸獎，也總是帶著諷刺。

    “是啊父皇，老六給我的啟發(fā)可不止個牛痘……”老五也是滿臉欽佩道：“真不知道他這腦子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奇思妙想。”

    “說五哥呢，別轉(zhuǎn)到我身上啊?！崩狭B忙擺手道；“你們繼續(xù)，別跑題?！?/br>
    第七一三章 皇醫(yī)寺

    乾清宮中，周王朱橚將自己在寧國戰(zhàn)痘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稟明了父兄。

    牛痘當然不是一開始，就被老百姓認可的。老五也不是只靠牛痘，就能徹底戰(zhàn)勝痘瘟的。

    甫到寧國，他便立即下令縣里官吏，將生病的人集中隔離起來；沒生病的則加強消毒，所有病人產(chǎn)生的垃圾全部焚燒；用過的生活器具，有條件也要焚燒，沒條件的也要徹底沸煮后才能再使用。

    “此外，我還強制下令，各村百姓都要足不出戶二十天，否則一概枷號二十日。有發(fā)燒頭疼的，保甲里正要及時報告，及時隔離?！?/br>
    “這是為何呢？”朱老板發(fā)問道。

    “這是為了切斷傳染源，此法古已有之。不只是應對痘癥，對于鼠疫、傷寒等傳染病，都可以有效防止疫情擴散，大大降低感染人數(shù)?！崩衔宄谅暣鸬?，整個人自信滿滿。

    “嗯，有道理?！敝煸包c點頭，贊道：“沒想到老五安排的還挺周全。”

    “兒臣不敢貪功，這其實是出發(fā)前，老六給我的建議?！崩衔鍧M臉欽佩道：“到了疫區(qū)才發(fā)現(xiàn)，他所言無不是真知灼見，不知讓兒臣少走了多少彎路，才能提前撲滅疫情?！?/br>
    “哈哈，五哥過獎了?！崩狭蛋底缘茫娴氖沁@個年代，沒有人比他更懂抗疫了……

    不過為了避免被刨根問底，他還是按照慣例甩鍋，十分謙虛道：“我那都是請教老師的?！?/br>
    誠意伯府的劉伯溫難免又要打個大噴嚏了……

    “這個老不死，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朱元璋也不得不服，又囑咐老六道：“你可得抓緊跟你師父學，爭取他死之前，把他榨干?！?/br>
    “父皇，恁這是什么話……”太子都聽不下去了，拉回話題道：“老五，你繼續(xù)說?！?/br>
    “對于已經(jīng)有痘癥的患者，我把他們按照輕重癥分開管理，以對癥下藥?！崩衔鍑@口氣道：

    “但目前，還沒有能真正治好痘癥的方子，不管是太醫(yī)院太醫(yī)開的方子，還是醫(yī)書上的古方，都只能清熱解毒、消腫止痛，減少病人的痛苦，降低一些死亡人數(shù)罷了……把他們集中起來的真正目的，還是為了防止傳染更多的人。

    “不過還有個意外的效果——我?guī)е窒氯苏张c重癥患者在一起，一個月下來，卻無一人出痘。這讓寧國縣官民看在眼里，終于相信我沒有吹牛，牛痘確實可以預防天花了。”

    “于是，寧國知縣帶頭，縣城百姓開始踴躍接種。但是痘苗供不應求，所以只能一批接一批的接種，到秋天全縣百姓才接種完?！?/br>
    “但奏報上說，從六七月份開始，寧國縣就沒有疫情了?。俊敝炖习宀唤鈫柕?。

    “這正是隔離防疫的效果?！崩衔灞愦鸬溃骸斑@恰恰證明了，哪怕缺醫(yī)少藥，沒有能治病的方子，單純通過嚴格的防疫手段，依然可以有效阻止疫情蔓延，快速消滅瘟疫?！?/br>
    “說得好！”老六忍不住給五哥鼓掌道：“我說周王高見！”

    “嗯?！敝炖习逡残牢康狞c點頭，大明還沒那個能力，給百姓提供足夠的醫(yī)療條件。但這套防疫手段，就像是為他的里甲制量身打造的一般，卻是可以大力推廣的。

    “那你為啥這時才回來呢？”太子又問道。

    “因為相鄰各縣看在眼里，這下也坐不住了。知縣們紛紛請我過去，為他們的百姓接種……沒辦法，只好又去各縣接種，結(jié)果忙到年底才基本接種完?！崩衔蹇嘈Υ鸬?。

    “這幫人倒是雞賊?！崩纤牟唤R道：“非得看著人家全縣接種了，沒事兒了，有用了，這才往上湊?！?/br>
    “四哥，這也是人之常情?！崩衔鍏s寬厚道：

    “就是在寧國縣，一開始也是說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說種了我的牛痘，會長犄角，變成牛頭人呢?！?/br>
    “哈哈哈?！备缸右魂嚧笮?，笑罷了，太子建議道：“不過‘牛痘’這個名字，確實容易讓人誤會，我看不如改為‘周王苗’吧?！?/br>
    “改名沒問題，臣弟也早想改改了，不過叫‘周王苗’有啥用？還不如叫‘洪武苗’，讓老百姓感念父皇天恩呢。”周王倒是不居功。

    他這么說，也不是單純?yōu)榱伺鸟R屁，而是為了讓牛痘能得到最有力的推廣……

    “洪武苗，哈哈，好名字！”老六老四瞬間就懂了，馬上紛紛附和道：

    “老百姓用了都說，洪武皇帝好！”

    就連太子也笑著助攻道：“我朝是火德，火能滅瘟。日后大明靠洪武苗消滅了天花這一頭號瘟疫，正可謂下得人心，上應天意??！”

    “唔?！敝煸斑@下被搔到癢處，樂開了花道：“好好，那就叫這個名字。”

    說著又吩咐老五道：“你就負責此事，要在五年內(nèi)，為全國百姓都種上‘洪武苗’！”

    “回父皇，兒臣怕是力有不逮。”周王卻不敢奉詔道：“一個寧國府，就用了大半年。全國那么多州府，兒臣十年也忙不過來?！?/br>
    “是啊父皇。”老六也幫腔道：“而且十年以后，又有新的人口需要接種，五哥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累死他得了。”

    “你有什么主意就說，不用在這兒敲邊鼓?！敝煸皼]好氣道。別的兒子他不了解，但老六一扇翅膀，他就知道他要往哪飛。

    “是是，什么都瞞不住父皇。”朱楨賠笑一聲?！皟撼冀ㄗh藉此成立一個負責全國防疫、提高醫(yī)療水平的衙門——比如叫衛(wèi)生部、或者醫(yī)藥總局之類。來總管天下各州縣的惠民藥局和地方醫(yī)學，培訓他們盡快掌握種痘以及防疫之法。

    說著他正色道：“如此，不單天花可防可治，其余瘟疫發(fā)生時，地方州縣也不至于束手無策，可以有條不紊的帶領(lǐng)百姓防疫，將疫情的危害降到最低限！”

    “唔?！敝煸奥勓悦黠@眼前一亮，他尋思片刻，圓圓的臉上綻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道：“好小子，好主意，咱喜歡的緊！”

    說著對太子道：“老大，老六這個建議我看行，你跟他還有老五，好好合計一下，趕緊拿個章程出來。咱要當成開年頭等大事來辦！”

    向來吝嗇的朱老板，居然完全不考慮要花多少錢……

    “是，父皇?！碧狱c頭應下。

    古月今墜

    第七一四章 洪武十三年

    洪武十三年的正月大朝上，朱老板親自宣布，周王成功研制出能徹底預防痘癥的‘洪武苗’！

    此事在朝野間早有傳聞，文武對此都將信將疑。首先這件事肯定是真的，但那洪武苗到底有沒有洪武皇帝吹噓的那么神，就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起了‘洪武苗’這名字，就沒人敢提出質(zhì)疑了。再說大過年的，誰敢給皇上添堵？于是紛紛奉上恭維之詞，競相說什么周王仁德、國朝盛世、天佑大明、救濟斯民之類。

    真正讓他們震驚的，是朱老板竟悍然宣稱，自己已經(jīng)接種了洪武苗！而且非但他自己，整個皇室都已經(jīng)接種完成，連不滿周歲的皇十八子朱楩，十九子朱橞都不例外。

    讓大臣們不得不感慨，這老朱家還真是莽啊……也不怕出了問題團滅了。

    當然面上還得深受感動，說什么‘古有神農(nóng)嘗百草，今有圣君試痘苗’，陛下真是仁德齊天之類……

    朱老板也不管他們是真情還是假意，又乘興宣布，將太醫(yī)院升格為皇醫(yī)寺，專管天下醫(yī)藥防疫諸事。

    按照太子、周王、楚王以及太醫(yī)院正、院判共同商定的方案?；梳t(yī)寺設有寺卿一人，正四品。少卿兩人從四品，丞二人，正六品，主簿二人，正七品。總太醫(yī)、防疫、藥局、醫(yī)學、軍醫(yī)五署。

    其中，太醫(yī)署由原先太醫(yī)院改制而來，除繼續(xù)負責皇室及王公大臣的醫(yī)療服務外，還要承擔整理古今名醫(yī)醫(yī)案、收集天下應效藥方，編錄成書。并品其功效、去偽存真，擇其善者傳授州縣，令醫(yī)者依方用藥之責。

    防疫署負責監(jiān)控全國疫情狀況，制定防疫抗疫方針，統(tǒng)籌指揮全國防疫抗疫事宜，并措置防疫藥物、免費惠及受疫百姓。

    藥局署則統(tǒng)管全國惠民藥局。

    惠民藥局自宋有之，是官方所辦的藥房，專為貧民百姓提供免費的診斷，以及廉價的藥劑。是一種帶有社會福利性質(zhì)的醫(yī)療救濟。

    朱老板心系窮苦百姓，當然不甘落后，洪武三年就下旨，命天下府州縣開設惠民藥局，免費救治貧病軍民疾患，每局選設醫(yī)官提領(lǐng)，于醫(yī)戶內(nèi)選取內(nèi)、外科醫(yī)生各一員坐館。

    至于藥局最重要的藥材來源，則朱老板一貫的風格，由藥材出產(chǎn)地以課稅的形式供給。

    朱老板的初衷絕對是好的，但執(zhí)行起來卻沒那么美妙。大明朝根本沒那個實力，負擔不起這種免費的全民醫(yī)療，各地惠民藥局自然也就流于形式了。

    后來朱老板不得已改為以廉價向百姓售藥，情況才有所好轉(zhuǎn)。但依然沒法改變各地藥局缺醫(yī)少藥的窘?jīng)r。

    但也不能說惠民藥局沒用，至少在瘟疫爆發(fā)的時候，朝廷有惠民藥局這個途徑，可以及時為老百姓分發(fā)藥材，進行防疫指導。

    朱老板這次設立藥局署總管天下惠民藥局，也是想看看有沒有辦法，讓這一普惠百姓的德政，發(fā)揮應有的作用。

    至于醫(yī)學署，則統(tǒng)管地方府縣醫(yī)學。醫(yī)學是地方官府的下屬公署，負責由醫(yī)官帶領(lǐng)本地醫(yī)生‘習讀醫(yī)書、修合藥餌，醫(yī)治官吏及一應軍民、獄囚人等疾病’。

    軍醫(yī)署，顧名思義則是負責為軍隊培養(yǎng)輸送軍醫(yī)，管理軍隊醫(yī)院的機構(gòu)……

    ……

    這皇醫(yī)寺與五寺并立，可以說把大明的醫(yī)療系統(tǒng)，提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自然得到了太醫(yī)院上下的鼎力支持。

    以往，太醫(yī)只是介于官吏之間的雜職官而已。那些大臣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但那是因為指著他們看病保命，實則沒人把他們當成真正的官員。

    現(xiàn)在有機會讓醫(yī)療系統(tǒng)與大理寺、太常寺之類的朝廷機構(gòu)平起平坐，讓醫(yī)官成為正經(jīng)的朝廷大員。這種做夢都想不到的機會，太醫(yī)院上下怎么可能放過？

    而且唯恐夜長夢多，幾位殿下提出的所有方案他們都全盤答應，還一致懇請周王殿下?lián)问兹嗡虑洹磺蠡梳t(yī)寺早日成立，不要再節(jié)外生枝。

    當然皇醫(yī)寺設立的如此順利，還有個重要原因，是中書省沒有阻攔。

    若是按以往慣例，這么大一個機構(gòu)的設立，無論從官員編制，到費用撥給，乃至權(quán)責擬定，中書省都要錙銖必較的。掰扯個一年半載都算快的。

    但這回，以太醫(yī)院名義所上的《請設皇醫(yī)寺疏》，一送到中書省，胡相就大筆一揮，一字未改的批了。

    這才能趕上在元旦大朝宣布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