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節(jié)
“派人監(jiān)視咱們算什么?昨天他還炮轟吉安侯府哩?!鄙砩洗┲p袍、胸前補著獬豸的御史中丞涂節(jié)冷笑道: “居然公然在京城炮打侯爵府邸,真是罪大惡極!如不嚴懲,下一步他就該炮打紫禁城了!” “是啊,此等瘋王罪大惡極,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留著他只會官不聊生、國將不國??!” 眾官員正在義憤填膺的聲討燕王,忽聽有人喊道:“胡相來了!” 他們忙尋聲西望,果然看到了那輛熟悉的小驢車,這下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樣,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問安: “胡相,恁可算復出了!” “胡相,恁再不出來,咱們就要被欺負死了!” “胡相……” 驢車緩緩停下,老黃挑開車簾,扶出略顯老態(tài)龍鐘的胡惟庸。 之前因為中風,加上他兒子的丑聞,胡惟庸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露面了。此番官怨沸騰之際再度出山,對百官來說自然是極大的鼓舞。 “好好,諸位。”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跟百官打過招呼后,問道: “大老遠就聽到這邊好大的聲響,大家都在談論什么啊?這么生氣的樣子?!?/br> “回胡相,我們都被人監(jiān)視了!”百官氣憤的告狀道。 “這么說,那份神秘的名單,是真的了?”胡惟庸震驚的問道。 “那可不!”眾官員便七嘴八舌講述起昨日自家抓jian細的經(jīng)歷,末了問道:“胡相家也少不了吧?” “嗯?!焙┯裹c點頭道:“此事若真是燕王指使的,那真是太讓人寒心了?!?/br> “可不就是老四么!”百官紛紛從懷中掏出供狀,氣憤道:“我們把口供都錄好了,那些細作皆稱是燕王所為!” “那就沒錯了?!焙┯箛@氣道:“皇上仁德,怎么生出這么個涼薄邪惡的王爺來?” “這才哪到哪?胡相聽到那聲炮響了么?”又有人大聲道。 “嗯。”胡惟庸點點頭道:“聽說也是燕王開的炮,一炮把吉安侯府的大門轟開了?!?/br> “還把老陸全家都給抓了呢。”費聚咬牙切齒道:“真是好侄子啊,一點都不把我們這些叔叔大爺當人看!” “吉安侯不是有免死鐵券么?”胡惟庸奇怪問道:“為什么不用?” “他不認,說不管用?!辟M聚便粗聲對眾人道:“聽聽,這是人話么?皇上刻在鐵券上的圣旨不管用,難道他老四大放厥詞就管用?!” “對,不是人臣之言,這是要造反??!”百官大聲附和道:“我們一定要參他個謀反!” …… 薄霧掩映中的長安右門城門樓上。 朱元璋和太子立在箭垛后,因為有霧,看不太清下頭官員的嘴臉。但他們的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說話的是涂節(jié)……” “胡惟庸來了……” “這是費聚在放屁。”朱元璋對太子如數(shù)家珍道。 太子卻只有苦笑,他終于知道老四搞竊聽的天分是從哪來的了。 如果說老四是竊聽之王,那老爹就是竊聽之皇了…… 第六八一章 胡相顯威 長安右門城門樓上。 聽著下頭傳來的說話聲,朱元璋冷笑連連道:“老大,看到了吧?明明早就串通好了,還要專門在宮門前演一場戲,表示大家不是串通好的。真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br> 朱標聽得一陣無語,本朝君臣對立之嚴重也是沒誰了。君臣相得的場面,至少在洪武朝是看不到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君臣相得的前提是君臣同心——現(xiàn)在大臣想要過回元朝那樣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的‘好日子’,至不濟也要像宋朝那樣優(yōu)待士大夫、父皇卻要堅決避免再出現(xiàn)元朝那種政治腐敗、朝廷失控的局面。至于宋朝,去小孩那桌,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雙方完全是對立的好么?不打出狗腦子才怪呢。 都是元末亂世的勝利者,誰也不想委曲求全,所以就像父皇所說,只能分頭行動了。要么是大臣分了皇帝的頭,要么是皇帝分了百官的頭。沒有第三種可能。 可換上一批人來,還不是一樣?老實一陣子,就又重復前任的老路? 父皇這條‘不與士大夫共天下,要與百姓共天下’的道路,真能走的通么? 太子定定看著薄霧掩蓋中的南京城,想要看出一條能前行的道路來,卻怎么也看不清省…… 但他跟別的太子最大的不同,在于永遠知道自己是誰的兒子,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所以他永遠不會干出那種讓‘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來。 這時,午門響起威嚴的鐘聲,各處宮門次第緩緩敞開。百官也打住話頭,開始按文武列班。 “走吧,上朝的時間到了?!敝煸罢泻籼右宦?,便走下城門樓去。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訃@口氣,將那種惱人的無力感拋到腦后,快步追上去,扶住父皇。 …… 長安右門前。 待百官分文武列班完成,準備進皇宮時,胡惟庸等人發(fā)現(xiàn)曹國公和宋國公,兩位在京的公爵都倦勤了。 “怎么回事?”胡惟庸微微皺眉,看向吳良、費聚等人。 “不知道啊……”他們沒指望過曹國公,但昨天宋國公明明答應,今天要同進共退的。 涂節(jié)看向負責考勤的監(jiān)察御史,那御史趕緊過來稟報說:“剛接到告假說,宋國公昨晚忽然腹痛,到現(xiàn)在還不能下床。” “老滑頭!”費聚哼一聲,知道這弔毛臨陣退縮了。 “宋國公也難啊,”胡惟庸淡淡道:“他是周王岳父,皇親國戚,就別為難他了?!?/br> “走吧,別耽誤了上朝?!北娙诉€要說三道四,他卻拄著拐杖,先行一步了。 百官只好跟上。 …… 奉天門前。 洪武皇帝登上金臺帷幄,在龍椅端坐,接受百官朝拜。 行禮如儀之后,吳太監(jiān)便高唱:“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皇帝和百官齊刷刷望向左丞相胡惟庸。 不同的是,前者的目光中暗含警告;后者卻滿滿都是期待。 那一刻,胡惟庸心中天人交戰(zhàn)。 他知道,自己邁出這一步,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但自己沒得選,只能讓皇上失望了…… 吐出長長一口濁氣,胡惟庸拄著杖上前,聲音微微顫抖道:“臣胡惟庸有本!” “說。”皇帝的聲音中難掩失望。 “啟奏皇上,今日京中盛傳一份不知何處流出的名單……”胡惟庸還是頂著皇帝吃人的目光,將燕王安插細作、監(jiān)視百官的惡行講述了一遍。 “為臣起先是斷不信的,燕王殿下怎么可能干出這種瘋狂的惡行呢?可百官按照名單,果然在家中找到了jian細,并拿到了他們的口供。 “當他們把口供擺在老臣面前時,老臣震驚的無以復加!真是翻遍二十一史,不見此等荒唐事跡啊!燕王怎么能干出這種離間君臣,令百官寒心的舉動呢?!” 說著他雙手抱拳,仰頭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用那種中風病人特有的顫音蒼聲道: “皇上啊,大臣們昨日的情緒低落至極,很多人都落淚不止,說自己對皇上滿腔忠忱,一心為國,結果皇上的兒子卻往他們家里安插細作,監(jiān)視他們的一舉一動?!?/br> “哼哼……”不少官員配合著抽泣起來,給胡相的發(fā)言又平添了幾分正義與人心。 “這哪里還有一點大臣的體面?說明他們完全不受皇上信任??!一時間,紛紛表示既然皇上猜忌若斯,他們還有何顏面忝立朝堂,侍奉君父?于是要上表請辭,請皇上另請高明啊……” “嗚嗚嗚,皇上……”大臣們便哭的更厲害了,好多人泣不成聲,用官袍袖子掩面而泣。 不知道的,還以為洪武皇帝賓天了呢。 洪武皇帝也真是快被氣賓天了。一旁的太子都能聽到,父皇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他趕忙呵斥道: “胡相,事情真相如何,還沒調查清楚,你們不要急著哭天搶地!” “太子爺,恁誤會老臣了,老臣也是這樣勸他們的?!焙┯钩庸肮笆值溃?/br> “我跟他們說了,皇上多年以來,一直秉承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宗旨。既然用他們,就一定是信任他們的。真要懷疑他們,把他們撤了就是?!?/br> “是是?!贝蟪紓冓s忙點頭,表示胡相說得對,紛紛附和道: “都是燕王圖謀不軌,背著皇上搞的鬼。” “他為了一己私利,離間我們君臣!” “這才剛開始,他就敢背著皇上監(jiān)視群臣,還炮打吉安侯府,都不敢想他將來能干出什么來!” “是啊皇上,這兩樁都罪大惡極,換了尋常臣子,九族都不夠抄的!燕王雖然是親王,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陛下務必嚴懲?。 贝蟪紓冋f著紛紛跪地,高高舉起收手中彈章,齊聲道: “臣等泣血跪請皇上嚴懲燕王,以正國法、以儆效尤吶!” 胡惟庸也跪地,看著皇上高聲道:“請皇上以國家為重,不要寒了人心啊!”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大臣們精彩的表演。輕聲對一旁太子道: “現(xiàn)在相信這是一場分頭行動了吧?” “……”太子默然良久,方沉重的點下頭。 第六八二章 兌子 奉天門前,秋風肅殺,吹的廣場上各色儀仗旌旗獵獵舞動。 胡惟庸率領身后文武群臣,跪地與高高在上的皇帝對峙。 至此,胡相已經(jīng)代表百官出招完畢——我們既顧及了陛下的面子,只是把矛頭指向了燕王而已;又沒有立即集體辭官,讓大明朝廷停擺。 看啊,我們是多么的深明大義、顧全大局、忠君愛國。那么請陛下也讓一步,嚴懲燕王,并停止一切特務行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