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混賬的行徑，簡直就是不可饒??！”太子咬牙切齒的罵道：

    “就算吉安侯那幫人殺了朝廷的眼線，還把尸體送到燕王府門口一字排開，又讓人大聲嘲諷，罵我們老朱家不干人事。他們也應該關起門來，任其辱罵，身為大明親王，父皇的兒子，就得有唾面自干、打落牙和著血往肚里咽的覺悟！”

    “噫，老大，恁這是說啥咧？倒過來還差不多！”這話朱元璋忒不愛聽，反而替老四老六說話道：“人家都欺負到臉上了，還不興恁弟弟一巴掌抽回去？那不成窩囊廢了么？”

    “那也不能還手，本來占理多的就是人家，他這一還手，就徹底沒理了！”老大氣得又啪啪抽了兩鞭子。

    老四老六立刻又戴上了痛苦面具。

    “恁這話爹就不愛聽了，怎么叫他們占理多？”朱元璋居然阻止老大繼續(xù)鞭撻道：“他們撅了咱家派去監(jiān)視他們的人，說輕了是膽大妄為，說重了是目中無君。還把死人擺在王府門口，更是大不敬，老四只不過是被迫反擊，道理站在他這邊……”

    “那也不該在京城打炮！這可是京城啊，我非得打死兩個小子，以絕后患！”太子再次高高舉起鞭子。

    “行了！不準再打了！”朱元璋也不是個好脾氣，聞言終于不悅道：“老大，你這話咱忒不愛聽。什么叫‘以絕后患’？你是怕老四老六膽子肥了，以后敢造反么？”

    “兒臣不是那個意思?！碧勇勓砸荒樥痼@，終于垂下鞭子。

    “這話讓他倆聽著寒心，老四都當?shù)娜肆?，他能不知道在京城打炮的后果？”朱元璋板著臉訓斥道?/br>
    “但他為什么非要打這一炮？不還是為了護衛(wèi)咱老朱家的尊嚴？告訴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皇權，是不容挑釁的！

    “你想當仁君沒問題，但沒有霸王替你震懾宵小，你這能仁君當?shù)姆€(wěn)嗎？”

    “不能……”太子低下頭，誠懇認錯。

    “再說，老四是跟在你屁股后面長起來的，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還能造你的反不成？”

    “兒臣不是那個意思……”太子趕忙解釋道：“我只是怕他們以后闖出更大的禍來，可絕對不會猜疑他們的?！?/br>
    “嗚嗚，我就是死，也要做大哥的忠臣。”老四嗚嗚哭道。

    “對對?！崩狭哺话驯翘橐话褱I的附和道：“忠誠，忠誠?！?/br>
    “老四老六……”老大便也丟下鞭子，握住兩個弟弟的手垂淚道：“大哥真是愚蠢至極，沒有體會到你們的苦心——你們是為了維護咱們這個家啊。我卻還把你們往死里打，我這個大哥真是混賬至極?。　?/br>
    “不，大哥，你打的對，我們犯了錯，就該挨打，你不打，反正父皇也要打。”老四是一點不怨老大。

    “是啊大哥，你替父皇打我們就對了，父皇年紀大了，不能再勞動他老人家了……”老六更是感激不盡。“萬一把他老人家閃到腰，氣出個好歹，我們的罪過就大了！”

    “好弟弟，真孝子！哥哥知道了，以后你們犯錯了，不讓父皇打，我來打?！碧痈袆拥臒釡I盈眶，哥仨便抱頭痛哭起來。

    “當然這么大人了，最好還是別犯錯?！?/br>
    朱元璋看著哥仨冰釋前嫌，重新親如一人，不禁一陣欣慰，一張臭臉的表情終于緩和了一些。

    “既然太子已經打過你們，一事不二罰，咱的那頓打權且記下。你倆先閉門思過，等候發(fā)落?！贝筮^節(jié)的，朱老板也千年不遇的優(yōu)惠大酬賓了一把。

    “還不快謝過父皇？”朱標對老四老六喝一聲道：“這回的事情，他老人家還不知得為你們……尤其是老四，傷多少神呢！”

    “兒臣給父皇惹大麻煩了?！崩纤睦狭阒沃胂碌乜念^，但身子一動，就疼得他倆呲牙咧嘴。老六還‘哎呦哎呦’叫起來。

    “別動了，趴好吧?！敝煸皵[擺手道：“老子給兒子擦屁股，天經地義的事。只是沒想到一歲的時候擦，二十了還得擦?！?/br>
    “兒臣，兒臣以后盡量自己擦?！崩纤碾媚槹l(fā)燒，老爹這是什么神仙比喻？

    “嘿嘿，等父皇老了，兒臣也給你擦……”老六的臉皮，一貫比老四厚多了。

    “用不著。”朱元璋白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給你侄子擦就行了，你爹不用?！?/br>
    然后他對太子道：“外頭這么大的雨，先別送他倆回去了?！?/br>
    “是，兒臣讓他倆今晚住下?！碧虞p聲道：“弟妹那邊，還得父皇母后安慰一下。”

    “你就不用cao這么多心了?！敝煸俺谅暤溃骸跋雀刍乩帉m去，那邊中秋宴還等著開席呢?！?/br>
    “是。”太子應一聲，剛要讓人備輦。

    “跟咱坐一輛就行了?！敝煸皡s淡淡道：“咱有些事，還得跟你商量?！?/br>
    “是?！碧狱c點頭，趕緊吩咐呂太監(jiān)留下，照顧好兩位王爺。

    這時，朱元璋的視線，定格在太子丟在地下的鞭子上。

    大殿中的氣氛瞬間有些凝滯，老六老四的心提到嗓子眼。太子的嘴角也抽了一下。

    朱元璋看看他們，忍著彎腰撿起的沖動，面無表情的轉身出去了。

    哥仨這才一起松口氣，太子朝兩個弟弟呲牙一笑，便快步追出去了。

    待到父皇和大哥都離去，老四和老六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四哥，這就算過去了？”老六帶著像是在憋笑的哭腔道。

    “應該算是吧?！崩纤狞c點頭道：“唉，為了咱倆，大哥犧牲太大了?！?/br>
    “是啊?！崩狭钜詾槿坏溃骸按蟾缯媸鞘澜缟献詈玫拇蟾纭！?/br>
    這讓外人聽到非得驚呆了不可。被老大打成這樣還張嘴就念老大的好，這是什么‘徐琨癥候群’？

    第六七八章 又鳥

    大雨滂沱，絲毫沒有轉小的跡象。

    紫禁城地勢低洼，護城河已經滿溢，宮里路面開始有積水的跡象。

    宮人們披著蓑衣，扛著沙袋，在道旁筑起臨時的隔離帶。阻止暗渠涌水繼續(xù)倒灌到路面上。

    凈軍抬著御輦，在淹過小腿的路面上艱難前行。

    微微搖晃的輦轎內，皇帝和太子全然顧不上外頭的險情，因為還有更危險的情況，在前頭等著他們。

    “其實老四打不打這一炮，明天早朝都會有大麻煩。”朱元璋愁得直嘬牙花子。

    “是，聽說百官會聯(lián)名上表，請父皇嚴懲老四，并下旨永禁此類行徑，否則就會集體辭官?！碧痈墓俚牧己藐P系，讓他可以第一時間得到最新消息。

    “當然也很可能是他們故意泄露給兒臣，通過這種方式給咱施壓的?！?/br>
    “施壓？”朱元璋冷笑一聲，殺意勃發(fā)?！霸劭此麄兪鞘Я酥沁€差不多，咱都給朝廷換了幾茬人了？還差他們這一茬？”

    “可是父皇，這回還是挺棘手的?！碧訜o奈道：“畢竟這回是咱理虧在先，要是真鬧僵了，后面沒人愿意出來當官了怎么辦？”

    “不可能，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地跑?！敝煸皳u頭道：“大不了國子學生提前畢業(yè)，集體上任！”

    “那不亂套了么，他們還是些學生，懂什么治國理政?！碧涌嘈Φ溃骸俺⒎堑冒c瘓了不可。”

    “沒那么嚴重，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咱有的是辦法逼著那幫文官就范——大不了給他們戴上枷鎖，讓他們干活。完不成差事就不給飯吃，做錯一件事就砍一根指頭，保準他們服服帖帖的?！?/br>
    “所以光文官鬧，咱還不太糟心?！敝煸皣@氣道：“唉，其實咱擔心的是這回，那幫武將也跟著起哄架秧子——現(xiàn)在看來，不光中書省，就連大都督府也有尾大不掉之勢了?！?/br>
    “唉……”太子也嘆了口氣。之前是要么文官鬧，要么武將鬧，兩幫人水火不容，甚至會互相拆臺。

    這次跟之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武將打頭陣，文官敲邊鼓，文武配合起來了。所以父皇才會愁成這樣。

    “要是鄧叔叔在就好了。”太子又感嘆道。

    “是啊。”朱元璋點點頭，煩躁的扯開領口道：“要是鄧愈在就好了，他是最純粹的軍人，從來只知道令行禁止。那馮勝心思就復雜多了，就算成了咱親家，也沒跟那邊徹底斷掉。”

    “這是沒辦法的?！碧虞p聲道。父皇也太強人所難了。

    “是啊，他出身淮西，能有今天靠的是一干老兄弟抬舉幫襯，怎么可能自絕于淮西？可就連你表哥也……”朱元璋一陣喪氣。

    “表哥的忠心是不用懷疑的?！碧用φ痼@道。父皇這疑心病也太重了吧，怎么連表哥也擔心上了？

    “是，自然不用懷疑?！敝煸把壑虚W過一抹失望道：“但保兒也激烈反對監(jiān)視大臣，本來那事兒，咱是想讓他來搞的，他比老四個生瓜蛋子可老練多了，肯定不會讓人家掀了老底兒。

    “可他居然堅決不肯，咱跟他拍了桌子都不干?！敝煸坝魫灥溃骸皼]辦法，咱這才讓老四擔起來，結果才鬧成這樣……”

    “這樣啊?！碧舆@才明白，父皇是擔心表哥站在大臣一邊，那對父皇的威信，打擊就太大了?！按龝罕砀缫瞾砀把?，我單獨跟他談談，讓他別被人利用了?！?/br>
    “嗯，談談吧談談吧?！敝煸捌v的閉上眼，緩緩道：“兒子，看到了吧？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這話是一點不假?！?/br>
    “是，創(chuàng)業(yè)時大家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碧邮怯H身經歷過的，感慨道：“守業(yè)時，大家要的就不一樣了，想法也自然各異了?！?/br>
    “是啊，想法不一樣，只能分頭行動了?！敝煸暗溃骸白詈蟛皇撬麄兎至嗽蹅兊念^，就是咱們分了他們的頭……”

    “爹……”太子差點沒讓口水嗆死，無語道：“恁這個分頭行動，原來是這么個意思?！?/br>
    “那你以為是幾個意思？”朱元璋淡淡道：“不過西南未靖，收復云南時還不知遇到什么困難，還不到大開殺戒的時候……”

    “他們就是瞅準了這個時機，知道咱這時候不能把他們怎么樣才鬧的。”朱元璋憤懣的一拳捶在轎廂壁上道：

    “只能先殺雞儆猴，讓他們再老實一陣子！”

    “那就先不打云南了，先把內患徹底解決。反正西南已經拖了這么多年，再晚兩年也沒差?！碧虞p聲道。

    他其實還想說，胡惟庸一黨有今日的囂張放肆，跟父皇對胡黨尤其是對胡惟庸的縱容，是脫不開關系的。

    但父皇既然已經下決心要改變，也就沒必要再給他添堵了。

    “錯了。云南還是要打的，而且要大張旗鼓的準備，開出最高的賞格——收復云南者封國公！”朱元璋卻斷然搖頭，沉聲道：

    “你還不了解你那幫叔叔伯伯？對他們來說啥也沒有打仗香。整天就是閑得蛋兒疼，才跟著胡惟庸那幫人瞎胡鬧。一旦有大仗打，就跟狗見了骨頭似的，聞著味兒就跑過來了，唯恐沒有自己的份兒?！?/br>
    “爹這話，還真是……話糙理不糙。”太子不禁苦笑道。

    父子都沒說這只雞是誰，但都知道那又鳥是誰。

    唯獨那只又鳥，不知道他是一只雞……

    ……

    御輦在坤寧宮前穩(wěn)穩(wěn)落下。

    “扶我一把?！敝煸捌鹆似饹]起來。“老毛病又犯了?！?/br>
    一到陰雨天，他膝關節(jié)炎就厲害。

    太子趕緊上前扶著父親。

    朱元璋手按著太子的肩膀起身，嘆氣道：“你說的沒錯，爹老了?！?/br>
    “爹，你懂我那什么意思……”太子輕聲道。

    “懂。”朱元璋點點頭道：“但確實歲月不饒人啊，爹得趁著還行，把該咱干的都干了，不能把麻煩留給兒孫?！?/br>
    “是，有些問題現(xiàn)在不解決，以后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去解決，甚至永遠解決不了?！碧狱c點頭。

    “只是這樣一來，你肩上的擔子就太重了，你能頂?shù)米幔俊敝煸皯z惜的看一眼長子。

    “能?！碧由袂閲烂C的點點頭。“兒臣自己獨木難支，好在還有好兄弟?！?/br>
    “是啊，‘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就說的咱家?！敝煸靶牢康男πΦ溃骸跋萝嚢?，早點吃完早點回去看那倆怨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