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顯兩個這才啪的一聲，把他丟到地上。周膳長顧不上摔得生疼，呲牙咧嘴道：“洪學丞，得饒人處且饒人，放小人一馬吧，小人感激不盡，定有重謝?！?/br>
    “我稀罕你倆臭錢，本官就想讓學生們吃好！”朱楨斷喝一聲，命令手下皂隸道：“把他給我扔出去！”

    “……”皂隸們看看王班頭，王班頭一臉糾結(jié)，顯然在盤算后果。

    朱楨翻翻白眼，發(fā)作道：“都是聾子嗎，聽不懂本官的話嗎！”

    “哎，哎……”王班頭如夢初醒，趕緊湊上前，小聲稟報道：

    “稟學丞，周膳長是，是王司業(yè)的外侄，恁看……”

    “怎么，都外痔了還想走后門？”老六怪笑一聲，盯著王班頭道：“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來，莫非你是王司業(yè)內(nèi)侄？”

    “不不，小人哪敢高攀司業(yè)大人，八百年前就不是一家了?！蓖醢囝^趕忙撇清道。

    “記住，本官做事，只認個理字，從不管他后臺有多硬！”朱楨便義正辭嚴道。

    羅貫中暗暗翻白眼，心說，那是因為不管他多硬，反正沒你硬……

    朱楨又沉聲對王班頭道：“這膳堂是膳夫的戰(zhàn)場，膳長就是率領他們的軍官，現(xiàn)在作戰(zhàn)不利，軍官要負全責，懂嗎？當然，你要是作戰(zhàn)不利，下場也一樣?！?/br>
    “懂，懂了?！蓖醢囝^一個激靈，他才不要為了送個人情，把自己搭進去呢。趕緊領著手下皂隸，連推帶搡，把周膳長弄出去。

    “記住，是扔出去！”朱楨還在那兒提醒道。

    “是是，扔出去。”王班頭連忙應聲，心中暗暗哀嘆，這下可把王司業(yè)得罪慘了。

    ……

    會饌堂外。

    晨讀的生員們看見他們恨之入骨，卻敢怒不敢言的周扒皮，被繩愆廳的皂隸一人拎著一肢，像拎死豬一樣拎了出來。

    然后一二三，丟下了臺階……

    啪的一聲，周膳長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半天爬不起來。

    “哈哈哈哈！”生員們放聲大笑起來，狠狠的嘲諷了他一番。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叱嗟，爾母婢也！”

    “人頭畜鳴！”

    其實‘周扒皮’聽都聽不懂。

    好在不管姓周的能不能聽懂，反正他們是過了癮了……

    ……

    膳房中。

    朱楨將十個膳夫隊的小隊正，叫到自己跟前。

    看了這位新來的特大杯學丞的雷霆手段，小隊正們?nèi)监淙艉s，大氣不敢喘。

    “把飯做難吃的后果，你們也看到了。這對廚子來說，可是最大的罪過，諸位可要引以為戒。”朱楨背著手訓話道：

    “所謂‘千事萬事，吃飯大事’，人的精氣神都自飯中來，生員們的課業(yè)那么重，卻吃的這么差，很多人都餓得全身浮腫，嚴重營養(yǎng)不良，甚至有病死者也非個例！還學習？學個屁習？！

    “所以國子學‘吃飯難、飯難吃’的問題，已經(jīng)是亟待解決的頭等大事。而你們，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直接責任人——本官決定，對你們采取包干負責制！”

    “哦哦……”小隊正們趕緊應聲，眼里卻全都是小問號。

    “眼下率性堂十一個班不在學中，先不管他們。剩下五個堂五十五個班，再加上學校的教官官差算五個班……這樣，你們每個小隊負責六個班的一日三餐?！敝鞓E沉聲道：

    “本官會定期讓生員們給你們打分，得分最高的那一隊的隊正，就擔任膳長，所有膳夫發(fā)雙餉！”

    “大人，俺們都木工錢……”一個山東來的小隊正小聲道。

    “我來之后，你們便有了！”老六高聲道：“不能既讓馬兒跑得快，又讓馬兒不吃草。沒工錢，哪有動力？”

    “我宣布，排第一的膳夫隊，每人每月賞錢兩貫！”朱楨高聲道：“我要是賴賬，你們就把本官繩愆廳的牌子摘了！”

    “嗷！”膳夫們聞言歡呼起來。

    羅老師暗暗搖頭，又來這招了，就沒有點新花樣了。

    可，它就是好使，你能怎么著？

    第六一八章 這才是人吃的飯

    后面的話，羅貫中都能替老六說了。無非就是二三名每月賞一千五百錢，四五名賞一千錢，六七名五百錢，八九名不給錢，第十名不光不給錢，還得挨罰……估計不是掃廁所，就是倒夜香，或者兩個都干。

    從蘇州到南昌，從海上到陸上，就不帶換換花樣的。

    但還是那句話，既然效果拔群，為什么要變花樣呢？

    果然，就見那些小隊正和膳夫們，全都不出所料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再不復之前的死氣沉沉了。

    “大人，從啥時候開始？”一個小隊正壯著膽子問道。

    “從現(xiàn)在開始！”朱楨把手一揮，小隊正們馬上應聲道：“好嘞！”

    轉(zhuǎn)頭便招呼各自隊中的膳夫，趕緊緊急想辦法，提高早餐的質(zhì)量。

    有的隊想的是，把咸蛋切碎丟進粥里，再加幾個小菜。

    有的隊想烙咸魚，貼餅子，給口淡的師生一點氯化鈉的震撼。

    有的隊甚至想炸油條……

    很快，膳房中便奏起了鍋碗瓢盆的交響曲，那干勁兒，簡直了！

    “要是依著他們造，月底大伙兒非得餓肚子。”羅貫中提醒老六。

    “唔?！敝鞓E點點頭道：“你閑著也是閑著，就當一段時間的司務長吧。”

    “唉?！绷_貫中跟他這么多年，自然知道司務長是個什么東東，只是嘴上難免要嘟囔幾句‘君子遠庖廚’之類，老六全當沒聽見。

    “另外賞錢從哪出，恁也得想好啊?！绷_貫中又提醒他道：“別說自掏腰包?！?/br>
    “自掏腰包怎么了？”老六滿不在乎道：“一年也才千把貫而已?！?/br>
    “才千把貫……好吧，對大人來說確實不值一提，但這一旦開了頭，將來就得一直給下去……”羅貫中道：“恁早晚有就……離京的那天，到時候人在外地，還給國子學發(fā)錢，這不是找彈劾么？”

    “哈哈哈。”老六滿意的拍拍羅老師的肩膀。“看來你也不是全吃白飯的。”

    “……”羅貫中頓時不想理他了。

    “放心吧，等我審完了國子學的賬，這筆錢就有著落了?！彼@才笑著對羅老師道：“到時候，這個學丞的位子，又是你的了?！?/br>
    “……”羅老師雖然沒說話，眼睛卻亮了一下。

    ……

    隨著早餐的云板聲敲響，國子學生們分班列隊，進入會饌堂。

    “好香啊……”一進來，就有人忍不住小聲道。

    “噤聲?！北O(jiān)饌生員馬上呵斥道：“饌堂內(nèi)不得言語，更不得議論飲食美惡！”

    “呵呵，不要搞得那么緊張么。”朱楨背著手，出現(xiàn)在那監(jiān)饌生員身后道：“學規(guī)禁止在會饌時喧嘩，沒規(guī)定不能小聲說話。不要變本加厲嘛?！?/br>
    “你說……”監(jiān)饌生員剛要回頭怒斥，卻見是個綠色門板上貼著方黃鸝補子。抬頭一看，原來是新任學丞。他趕緊把話憋回去道：“的對。”

    “呵呵，至于禁止議論飲食好惡，也好辦?！敝鞓E豎大拇指笑道：“覺得好吃，你們就點個贊嘛。”

    他又給生員們吃了顆定心丸道：“放心，誰要是因為點贊被送去繩愆廳，本官非但不會記他過，還會請他喝茶?！?/br>
    生員們會心一笑，這位新來的洪學丞，真是個妙人啊。

    待他們就坐后，監(jiān)饌生員便打鈴傳唱曰：“食不語，坐必安?！?/br>
    然后膳夫便開始用托盤上早餐，隨著一道道飯菜擺上桌，生員們眼睛都瞪出來了。

    哇，咸蛋粥、粢飯配小菜！

    哈，咸魚餅子配疙瘩湯！

    嚇，片兒川、炊飯！

    咦，胡辣湯加大餅！

    ……

    其實短短半個時辰，膳夫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做不出太多花樣來。

    但凡事就怕比較啊。跟之前狗都不稀罕的早飯一比，這簡直就是八珍玉食、佳肴美饌了！

    看著眼前大變樣的早餐，久旱逢甘霖的生員們?nèi)滩蛔】谒绷鳌?/br>
    不過祭酒沒來，還沒人敢先動筷子。

    少頃，門口響起監(jiān)饌生員的高唱：“祭酒到！”

    生員們呼啦起身，躬身相迎。

    宋祭酒依然頂著一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在王司業(yè)等一眾屬下的簇擁下進了會饌堂。

    一進來，包括王司業(yè)在內(nèi)，眾講官不由自主紛紛抽起了鼻子。

    心說好香……沒想到，在國子學的會饌堂，也能有聞到飯菜香氣的一天。

    他們便用余光瞟向兩側(cè)的長條餐桌上，登時被今天豐盛的早餐驚呆了。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朱楨冷眼觀察，發(fā)現(xiàn)唯有宋祭酒始終毫無反應，目不斜視的前行。

    ‘這老倌兒看來極難對付?！狭蛋到o出很高的評價。

    再看那王司業(yè)的表情就豐富多了，有吃驚有氣惱，撇向自己的目光帶著憤恨，卻又倏然移開，似乎在不摸底的情況下，不愿意貿(mào)然樹敵。

    看來已經(jīng)知道他的‘外痔’被自己割了。

    老六暗自好笑，施施然迎上前，深施一禮道：“下官，新任學政洪鍔，拜見祭酒，司業(yè)?！?/br>
    “唔。”宋訥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悅，一是那侯助教向他告狀了。二是不管怎么說，初來乍到也得先拜了碼頭再說吧。

    這小子倒好，還沒拜見自己，就頂了羅學丞的差事，迫不及待跑這兒發(fā)號施令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