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朱元璋有些懵：“老六你也想給天德當(dāng)女婿？那你師父那邊怎么辦……”

    “爹，跑題了?！别埵抢狭樒ず袢绯菈?，也一陣陣臊得慌。“別忘了恁答應(yīng)兒臣的條件。”

    “咱答應(yīng)你什么了？”朱元璋一臉失憶狀，把老六差點整破防。

    “好了好了，今天先不談私事。”幸好有太子哥站出來和稀泥：“父皇派定遠(yuǎn)侯去西安不要緊，讓他把家眷留在京里，老六就沒意見了?！?/br>
    老六捶捶自己的胸口，指了指太子。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

    “行吧，看在老六的面子上，咱就答應(yīng)了?！敝煸按饝?yīng)的挺干脆。因為按照規(guī)定，邊軍將領(lǐng)都是不能帶家眷的。

    ……

    朱元璋又囑咐老二老三一番，諸如要體恤民力、體察民情之類，才放老二離去。

    然后又對老三道：“今年錦衣衛(wèi)要有大用處，你不在京里，總是不便。你回去后，就把錦衣衛(wèi)那邊的事情，全都移交給老四。”

    “父皇，不是說讓老六接我班嗎？”老三可不愿意給老四做嫁衣。

    “老六今年另有差事。”朱元璋淡淡道：“錦衣衛(wèi)那邊，他還可以繼續(xù)給老四當(dāng)副手，這樣既牽扯不了他多少精力，還能幫老四出謀劃策。”

    “唉，兒臣明白了?！崩先袣鉄o力的應(yīng)下，就像自己養(yǎng)大的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

    “要不是父皇的命令，誰稀罕接你的爛攤子似的?！崩纤膹呐脏洁斓馈?/br>
    “離京之前，你抓緊跟老四交接清楚，時間不等人，咱馬上就要用到他們?！敝煸坝痔岣呗曊{(diào)，吩咐一聲。

    “是，父皇！”老三這才嚴(yán)肅起來。

    “去吧。”朱元璋微微頷首，待老三出去后，他才對老四下令道：“你接手錦衣衛(wèi)之后，第一時間就要開始，設(shè)法向所有公卿、四品以上文武家中派出眼線——”

    頓一下，朱元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沉聲道：“咱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得給咱掌握他們哪天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寫過什么字！不容有誤，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老四高聲應(yīng)道。

    “老六，你也不要置身事外，時間緊，任務(wù)重。光靠老四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敝煸坝制骋谎劾狭溃骸澳阋矌椭闼母??！?/br>
    “是……”老六心中苦笑，應(yīng)了一聲。

    如有可能，他是真不想接這破差事。搜集情報的方式有很多種，往全體大臣府上派細(xì)作的法子，卻是史無前例的。

    就連當(dāng)年的武則天，也沒想過對全體大臣進行無差別‘人rou監(jiān)聽’……

    這要是敗露了，那就是滿朝文武的公敵啊。

    太子也是一臉錯愕，因為這事兒，父皇并沒有跟他通過氣。略一遲疑，他還是開口道：“父皇三思啊，此例一開，我大明的官員，就要徹底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了?！?/br>
    “那不很好嗎？”朱元璋冷冷道：“總比他們膽大包天、串通一氣，最后全都掉了腦袋強?！?/br>
    “父皇……”太子無語。這跟他理想中的開明政治，差的太遠(yuǎn)了。哪怕只是權(quán)宜的手段，也太超過界限了。

    “這事兒咱已經(jīng)決定了，你不必多言?！敝煸昂币姷臎]給太子面子，提高聲調(diào)道：

    “經(jīng)過江西的事情你還看不明白嗎？眼下這批官員已經(jīng)爛透了，不能對他們的自覺有任何期待。如果只有恐懼能讓他們懂得規(guī)矩，那咱就給他們最大恐懼，這是他們自找的！”

    第五七四章 科舉改制

    待到老四領(lǐng)旨下去，朱元璋看著悶悶不樂的太子，緩緩道：

    “咱知道，你希望做明君。但做明君也得有賢臣才行。眼下這幫大臣，要么是亂臣賊子洗白上岸，要么是前元余孽轉(zhuǎn)事本朝，哪有什么節(jié)cao，哪有什么廉恥？”

    “父皇這話太絕對了，比如宋先生就不是這樣?！碧虞p聲道。

    “宋先生也一樣！”朱元璋冷冷道：“他是道德之士不假，但他要按兩千年前孔圣人那套，來改造大明，改造你，甚至改造咱！他比那些貪污腐敗之輩，更可怕！”

    “……”太子低頭，沉默不語。在這種原則性的問題上，他不能無條件退讓。

    “咱根本不指望眼下這批人，能風(fēng)氣清正、廉潔奉公了。只要嚇得他們不敢亂來，把這朝廷維持住，也就足夠了?！敝煸皣@息一聲，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老六道：

    “咱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老六驚的合不攏嘴。

    “啊什么啊，咱說的不是你，而是年前你跟咱說的科舉改制！”朱元璋一拍桌子，斬釘截鐵道：“咱要自己培養(yǎng)出一批不一樣的官員來！”

    “哦?！崩狭@才松口氣，他還以為父皇又要把自己當(dāng)牲口使喚呢。

    “這樣啊。”太子也神色稍霽，問道：“父皇準(zhǔn)備如何改制？”

    “這倆月來，咱親自讀了前朝的所有《選舉志》，還有相干不相干的史書，也讀了一大堆?！敝煸爸噶酥缸约旱睦匣ㄧR道：“老六，又得再配副新的了?！?/br>
    “這個簡單?！崩狭c點頭道：“回頭就派人來給父皇驗光。”

    “嗯。”朱元璋微微頷首道：

    “咱發(fā)現(xiàn)老六說的沒錯，宋濂他們就是騙了咱。什么進士就是科舉，科舉就是進士，進士科不過是以前科舉的一門。就像老六說的那樣——還有明經(jīng)、明法、明字、明算好多科，每科都有好多人報考，也出了好些人才。”

    “唐朝享國二百八十九年，進士開科二百六十四次，平均每科僅二十六人進士及第！”朱元璋顯然是真下過功夫了，如數(shù)家珍道：

    “只因進士每科百人中，僅錄一二人。而明經(jīng)科每科都能在十人中錄一二人，怪不得當(dāng)時人都說‘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呢?！?/br>
    頓一下，他冷笑道：“也許在讀書人眼中，正因如此，進士才值錢?？稍诨实垩劾?，這點進士夠干什么用的？而且還那么一把年紀(jì)，所以進士科完全就是個失敗，遠(yuǎn)不如明經(jīng)科成功！”

    “父皇，話不能這么說?！碧涌嘈σ宦暎瑸榱吮Ｗ∵M士科的地位，不得不又要唱反調(diào)道：

    “正因為進士科最難，所以天下最聰明的那波人，都是非進士不報的。所以進士科選拔出來的，都是最優(yōu)秀的人才！”

    “難道這些最優(yōu)秀的人才去考明經(jīng)科，就沒法脫穎而出了嗎？”朱元璋反問道。

    “那是肯定可以考中的，但也就拉不開差距了嘛?！碧涌嘈Φ馈?/br>
    “為什么要讓一場考試，來把人分出個三六九等？”老六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出聲道：

    “朝廷又不是沒有考核、沒有大計，難道不應(yīng)該讓他們靠實際干出的成績，再分優(yōu)劣嗎？”

    “這……”太子一時語塞，老六說的話，完全跳出了他固有的認(rèn)知范疇。

    “那老六你的意思是？”朱元璋沉聲問道。

    “既然讀書人偏重進士科。那就干脆把進士科取消掉，只剩明經(jīng)、明法、明算之類的，大家都是明字輩，不就誰也沒法瞧不起誰了嗎？”老六對讀書人動起刀子來，向來比他爹還狠。

    “……”太子聞言愣怔了，自己還想著保住進士科的特殊地位，老六竟喊著直接取消進士科？

    “嗯，這法子不錯?！敝煸胺炊鴽]有那些條條框框，也不相信任何權(quán)威——因為任何權(quán)威都無法預(yù)言到，他一個要飯出身的平頭百姓，怎么就得了天下呢？

    所以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都不是進士了，也就沒有人有資格歧視別人了。”這就是朱老板的判斷。

    “也可以都是進士，也一樣沒法歧視別人?！敝鞓E的心態(tài)就比他爹陽光太多。

    “比如明經(jīng)科可以授明經(jīng)進士，明法科可以授明法進士，明工科可以授明工進士，明算科可以授明算進士……”

    “明工科？”朱元璋可不是好糊弄的，敏銳的察覺到混進去了個東西。

    “難道不應(yīng)該對應(yīng)六部，為朝廷選拔實用的人才嗎？”朱楨一臉理所當(dāng)然道：“工部、兵部、禮部，專業(yè)性這么強的三個部門，不應(yīng)該都專設(shè)一科嗎？”

    “唔……”朱元璋尋思片刻道：“有道理，但不會貪多嚼不爛吧？”

    “父皇，劉先生說眼下是科舉改制的最佳時機——科考已經(jīng)停了數(shù)年，全國讀書人苦于無出頭之路久矣。對他們來說，這時只要有科舉，管他考什么呢，都比沒有強?！?/br>
    “而且父皇當(dāng)年?？瓶迹褪且驗榭婆e選拔的士子難堪大任、令人失望。所以大家對新一版的科舉，會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都是有預(yù)期的。所以這時候科舉改革的阻力是最小的，必須要把步子邁得大一點，不要怕扯到蛋！

    “寧肯過猶不及一點點往回改，也不能因為顧慮太多，邁的步子太小——一旦新一版科舉推出后，成為定例，再想進行深入改革，就要面臨全國讀書人的反對了。那時候，才真是麻煩大了。

    “所以一開始最重要的是把架子搭起來，然后再慢慢完善嘛。而且一開始各科簡單一點，也是利大于弊的?！敝鞓E早就跟劉伯溫討論過好多次，談起來自然信心滿滿道：

    “比如說，除了正常的四書五經(jīng)之外，只需要熟讀《兵法十三篇》等武經(jīng)七書，就可以參加明兵科，考取明兵進士。

    “這樣可以大大降低考生的抵觸情緒，增加考生報名熱情，也更能起到網(wǎng)羅人才、收攬人心的作用。”

    “嗯?！敝煸爸挥X得句句都那么在理，句句都說到自己心坎上。不禁笑道：“看來你小子是蓄謀已久啊?！?/br>
    “這些本該是我老師進言給父皇的?！崩狭溃骸暗旎?，他沒有機會施展自己治國的才華，只能通過兒臣轉(zhuǎn)呈父皇，懇請父皇采納。”

    “唉……”朱元璋也黯然道：“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初的謀臣里，最沒有私心的，就是劉先生?？上О】上А?/br>
    第五七五章 什么逃學(xué)威龍

    乾清宮中。

    “父皇，過去的事就過去吧?！边@時，太子開口道：“劉先生已經(jīng)把他的畢生所學(xué)傳授給老六，咱們好好用他，也是一樣的?！?/br>
    “大哥……”老六淚汪汪的看著太子，他以為剛才自己那番話，會惹的大哥不高興呢。

    “怎么，以為你大哥聽不進不同的意見去？”朱元璋卻毫不意外的笑道：“那也太小瞧了咱家老大，好好跟你大哥學(xué)著吧，小子！”

    “是是，大哥夠兒臣學(xué)一輩子的?！崩狭r笑連連。只可惜以他如今那門板似的身材，賣萌效果已經(jīng)大打折扣了。

    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后，太子溫聲道：

    “兒臣承認(rèn)，如果進行科舉改制，眼下是最好的時機，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但掄才大典乃國之根本，它不光決定了朝廷能選拔出什么樣的人才，來管理國家。更對整個國家的未來，造成深遠(yuǎn)的影響，所以任何決定都必須慎之又慎?！?/br>
    “老大這話沒錯?！敝煸包c點頭，肩膀往椅背上一靠，道：“老子說的好，‘治大國如煎小魚’，啥意思呢？就是說治理一個國家，必須像煎小魚一樣小心翼翼，動作急不得狠不得，不然一不留神就煎糊了。

    “所以呢，咱們搞任何改革，都得事先經(jīng)過充分的考察、探究，把情況給摸透，把問題都找出來。然后據(jù)此推敲出一套妥善、合用的方案來進行試點。沒有問題了才能在全國推廣開來?！?/br>
    講起自己的改革方針來，朱老板頭頭是道，也不知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從誰那兒學(xué)來的。

    京城某處，某個劉姓老朽，忽然打了個噴嚏……

    朱楨聽的感慨極了，放在以前他萬萬不會想到殺人如麻、獨裁專斷的獨夫老賊，居然還有如此成熟理性，極具耐心的政治家素養(yǎng)。

    但隨著他對國事介入的越來越深，終于發(fā)現(xiàn)老賊掩藏在狂野行為之下的，那顆絕對冷靜的心。從戶帖到黃冊的推行過程，就能清晰的看出朱元璋的務(wù)實與耐心。

    真的正如老賊所言，他的每一步政策都經(jīng)過反復(fù)推敲，并根據(jù)實際情況不斷調(diào)整，一步步走的都很穩(wěn)健。根本不會一拍腦袋，就決定在全國推廣什么大政方針。

    也許這就是洪武朝不斷人頭滾滾，清洗官場，國力卻迅速恢復(fù)，國家依然變的強盛無匹，老百姓日子蒸蒸日上的緣故吧。

    ……

    “何況這回是國家的人才大計，更不能有半點閃失了?！敝煸罢f著坐直身子，沉聲道：

    “光靠你跟劉先生閉門造車，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必須要先進行充分的調(diào)研，妥善的試點——科舉改革就先從國子學(xué)改革開始吧。要是已經(jīng)被朝廷規(guī)訓(xùn)過的監(jiān)生們，還沒法接受你們的改革，此事只能作罷?！?/br>
    “那國子學(xué)的改革，是不是也要先進行調(diào)研呢？”老六苦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