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節(jié)
老六也跟哥哥們在外廳中候著,李景隆陪在一旁。 曹國府雖然一門兩國公,但陳設用度十分簡樸。墻上沒掛什么字畫。擺的都是很普通的桌椅板凳,用的都是普通白瓷茶具,杯口還有豁口,不知用了多久。 恍惚間,老六仿佛回到外公家一般。沒想到比外公家更高貴的姑父家,居然一樣的摳門。 就連李景隆這位京城聞名的花花公子,在家里時居然穿的十分樸素??粗砩舷吹陌肱f的棉布袍,已經(jīng)掉色的棉布鞋,朱楨實在無法將他同那個衣著華麗、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聯(lián)系在一起。 看到幾位年輕的殿下直瞅自己的裝束,李景隆訕訕道:“在家就得這么穿,不然我爺爺會不高興的?!?/br> “姑父就是這樣的人?!弊谡簧系奶虞p嘆一聲道:“他老人家對驟然而來的富貴,常不自安。經(jīng)常說‘一旦富貴而忘貧賤,君子不為也?!?/br> “他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鳖D一下,太子接著道:“多年以來,姑父跟父皇一樣,平時穿衣服僅求適體,不求華麗。吃飯唯取適口,不求奢侈。 “父皇常常送給他衣服,但他穿壞了的,一定要縫補好再穿。只要別人看不見補丁就行……他說并不是覺得讓人看到補丁丟人,只是怕別人說自己故意做樣子,丟了朝廷的臉面。” “太子爺說的是,”李景隆點點頭,一臉嚴肅道:“爺爺從小就反復跟我們講,他當初當農(nóng)民時的遭遇,告誡我們不要忘本,不要奢靡……” 李景隆說這話時,老三老四老六幾個,都忍不住朝他投去怪異的目光。合著爺爺?shù)脑捤且痪湟矝]聽,在外頭就沒有比他更敢花錢的主。 “姑父的教誨,你們也要牢記?!碧拥哪抗?,掃過眾兄弟,淡淡道:“以曹國府的權勢,雖日日美食盛饌,何患不繼?姑父卻從不鋪張浪費,是他不懂得享受嗎?錯,這世上由儉入奢易,沒有人學不會鋪張浪費?!?/br> “他之所以還要厲行節(jié)儉,一是因為知道國家草創(chuàng),到處都缺錢;二是知道父皇以勤儉化天下,身為皇親國戚,必須要做好表率,不能拖父皇后腿。姑父尚且如此,我們這些當皇子的,又怎么能不知節(jié)儉呢?” “是大哥?!钡艿軅冓s忙躬身受教。 老二老三知道這是大哥的敲打。老六也有些心虛,初三晚上那場河燈和煙花,固然是鄧鐸和胡顯買單,但羊毛出在羊身上,這筆賬最后還會算到他頭上。 看弟弟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喘,太子剛想說幾句話緩解下氣氛,卻聽內(nèi)寢響起父皇撕心裂肺的哭聲,緊接著李文忠也大哭起來。 “爺爺……”李景隆聞聲趕忙奔進內(nèi)寢去,只見太醫(yī)侍女跪了一地,全都泣不成聲。 洪武十二年正月初十,特進榮祿大夫、駙馬都尉、右柱國、曹國公李貞薨,年七十有七。 上震悼,輟視朝三日,車駕臨奠,追封隴西王,謚恭獻。 舉朝文武前往曹國府吊唁。 滿七,歸葬于盱眙縣靈跡鄉(xiāng)斗光山之原,從長公主兆。 發(fā)引之日,車駕復往,望哭于西城樓…… 第五七二章 不一樣的 一直目送著李貞的靈柩消失在視線中,朱元璋依然久久不愿離去。 “父皇,城樓上風大,還是下去吧?!敝鞓诵奶鄣目粗细赣H,這才一個多月時間,他頭發(fā)白了不少。臉上揮之不去的愁苦之色,讓往昔意氣風發(fā)的父皇,就像老了好幾歲一樣。 “再站一會兒吧,老大?!敝煸班溃骸罢媪w慕你啊,你有那么多兄弟,咱現(xiàn)在連最后的姐夫都沒了,一個同輩的親人也不剩了?!?/br> “父皇你還有母后,還有我們。”朱標忙安慰道:“還有這幫孫子輩,親人比當年多了太多?!?/br> “不一樣的?!敝煸暗氖志o緊握著冰涼粗糲的城墻磚,像要奮力抓住些什么似的道: “你看著當年跟你一起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兄弟姐妹,一個個全都離你而去,你就會越來越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離那天也不遠了?!?/br> “父皇說什么呢,你還春秋鼎盛,”朱標輕嘆道:“一個接一個給兒臣生弟弟呢?!?/br> “呵呵,倒也是?!敝煸安唤πΦ溃骸安贿^咱老朱家沒有長壽的,別看咱現(xiàn)在身子骨還不錯,誰知道哪天一下就不行了?” 他的神情漸漸堅定起來道:“有些事不能再等了,等來等去就只能丟給你了。” “父皇……”朱標哽咽了,他明顯感覺到,自從姑父去后,父皇的心態(tài)蒼老了許多。脾氣也更急躁了。 “走吧,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敝煸俺谅曊f完,便轉身下了城門樓。 登上圣駕前,他對侍立在一旁的眾皇子道:“老二老三、老四老六,待會來一趟乾清宮,咱有話要跟你們講?!?/br> “是,父皇?!彼奈换首于s忙恭聲應下。 回宮路上,朱楨見五哥像有心事,以為他因為被父皇忽略而難過,便輕聲安慰道:“五哥,科研都是寂寞的。但成功了,就會流芳千古的?!?/br>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習慣了。”老五搖頭笑笑,低聲道:“回頭到我那去一趟,跟你商量個事?!?/br> “行,等我從宮里出來,就去找你?!敝鞓E點點頭。 …… 回宮之后,四大親王并肩往乾清宮走去。 “找,找咱干啥?”秦王發(fā)怵問道。 “還能干啥,訓唄。”晉王也是頭大如斗,本來高高興興回來過年,結果讓父皇狠罵了好幾頓。 “你倆不是自找的嗎?姑父沒了,父皇難過成那樣,你還去逛窯喝花酒。”燕王沒好氣道。 “說了多少遍了,我那是去視察工作?!睍x王郁悶道:“而且我還換了便裝,怎么就讓御史臺發(fā)現(xiàn)了呢?” “陳寧涂節(jié)那幫人,早就盯上咱們了。”燕王沉聲道:“雞蛋里頭還要挑骨頭呢,更別說咱們主動犯錯了?!?/br> “他奶奶的?!崩先溃骸霸谔臅r候,他們就整天變著法子彈劾咱!老子回了京,居然也不消停,這是要來個積毀銷骨啊!” “啥,啥雞會小鼓?”老二不解問道。 “就是三人成虎?!崩先忉屢痪?,見二哥還是似懂非懂,只好說得更白話一些?!熬褪侨杖樟R,月月罵,年復一年的詆毀咱們。咱們的名聲就徹底毀了,時間長了就連父皇都不會待見咱們?!?/br> “這,這么嚴重?”老二不禁咂舌。 “就是這么嚴重。”哥幾個點點頭,老四語重心長道:“父皇允許言官風聞奏事,就注定是這個結果?!?/br> “不,不對呀?!崩隙婀謫柕溃骸叭ィツ?,彈劾你們的言官,不都讓,讓父皇種,種樹了嗎?” “二哥,種樹是啥意思?”老六到底忍不住問道。 “你,你不知道?”見還有老六討教自己的時候,二哥就很高興,便知無不言道: “就,就是刨個坑,把,把人深深埋在里面,讓,讓他動彈不得。然,然后把犯人頭皮,割,割開一個十,十字型的大口子,往,往里頭灌水銀?!?/br> “等,等一會兒,水銀就會慢慢把,把犯人皮rou分開。讓,讓犯人痛不欲生。他,他會拼命扭動,又,又無法掙脫。最,最后身體會從頭皮開口的地方,光,光溜溜爬出來,只,只留一張皮在土里,就像種子發(fā)芽一樣。所以,叫,叫種樹?!?/br> 二哥說的斷斷續(xù)續(xù),老六卻聽的毛骨悚然,終于知道之前為啥不讓自己知道了。 尼瑪,要是擱幾年前,非尿炕不可。 “不這樣殺雞儆猴,新政就推行不下去。”燕王嘆口氣道:“父皇以他們的家產(chǎn)論罪,家里有田產(chǎn)超過萬畝的,才受這樣的酷刑。” “那不到萬畝的呢?”朱楨問道。 “分情況,田多的做了肥料,田少的負責挖坑種樹。”朱棣面無表情道:“反正我覺得很公平?!?/br> “不,不公平,為啥不把罵俺和老三的,也,也種了樹?”老二憤憤道。 “唉,這都是有原因的,不過二哥還是不知道的好?!崩先牧伺睦隙募绨颍粗矍暗那彘T,喃喃道:“已經(jīng)不是從前了,明白嗎?” “是啊二哥,難得糊涂?!崩纤囊部嘈σ宦暤溃骸袄狭f過,痛苦的源泉,就在于知道的太多,而能做的太少?!?/br> 老六默然。 其實也沒什么難以理解的,言官是皇帝的爪牙。當爪牙不去對敵,反而站在皇權的對立面,跟皇帝對著干時,當然要遭到最嚴厲的懲罰。言官們反對清丈黃冊,就是這種情況。 但言官們彈劾藩王,顯然不屬于這種情況。朱元璋要是也嚴懲他們,以后藩王就是鬧得再不像話,都不會有人再檢舉了。 那樣勢必助長藩王的野心,對皇權造成極大的威脅。所以,父皇會任他們罵…… 他們是父子更是君臣,哥幾個早就明白這一點了。 只是老二這種鐵憨憨,想不明白罷了。 …… “哦?!敝鞓緭蠐项^,雖然沒聽懂弟弟們的意思,卻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朱棣使勁拍了拍朱樉的肩膀道:“二哥,日后弟弟們請就藩海外時,一定要全力支持?!?/br> “明,明白了?!敝鞓局刂攸c頭道:“反,反正你們干什么,俺,俺都支持。” “好,我們不會坑你的?!睍x王收回手,整整衣冠道:“咱們進去吧。” 第五七三章 恐怖降臨 乾清宮中,朱元璋已經(jīng)換下祭服,重新穿上了龍袍。 他神情嚴肅的看著四個兒子給自己行禮,待他們起身后,先對老二老三道:“收拾收拾,趕緊回封地吧?!?/br> “是,父皇?!眱扇嗣晳馈?/br> “你們兩個回去后,不許再sao擾地方,要專心練兵?!敝煸俺谅暤溃骸霸蹨蕚涿髂觊_始,便讓你們倆率軍出塞,與北元交戰(zhàn)!” “是?!备鐐z這次聲音洪亮許多,這是他們兩人一直以來的夢想。而且他們在地方上瞎搞,多半是因為旺盛的精力無從釋放。 “練兵時,要愛兵如子,不準隨意打罵士兵。要多多向各級將領請教,與他們拉近關系?!敝煸耙馕渡铋L的教誨道: “我大明邊軍的精銳有三,正歸你們倆和燕王的節(jié)制。燕王那邊有徐達在咱不擔心,咱擔心的是你們兩個,能不能攏住各自手下那幫驕兵悍將?” 說著他嘆息一聲道:“要是鄧愈在就好了。” 其實朱元璋也不是很擔心晉王那一路,這個老三雖然不如年少時那么討人喜歡,但智勇雙全、可堪大任。有他在山西那邊,應該出不了簍子。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秦王那一路。 本來朱元璋給老二配的是鄧愈,憑兩人的翁婿關系,陜西方面應該也沒什么大礙。可鄧愈一死,沐英還年輕,根本壓不住藍玉那個跋扈將軍。 老二能不能調(diào)和兩人的矛盾,關系著他能不能在陜西邊軍中樹立威信,成為他們公認的主帥。 對此,朱元璋一點都沒譜。尋思了片刻,他沉聲道:“這樣吧,咱讓王弼過去,跟藍玉同任征西副將軍。他當年是開平王的帳下先鋒,藍玉最服氣他?!?/br> “那他會不會跟藍玉合起伙來,對付文英哥???”老三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會了?!敝煸捌骋谎塾杂种沟睦狭?,促狹道:“他已經(jīng)是咱家老六的人了,只要老二善待他,他是不會跟藍玉狼狽為jian的?!?/br> “老六把定遠侯拿下了?”老三驚喜道。 “父皇說笑了,哪有什么我的人,都是父皇的人?!崩狭s忙笑笑道: “定遠侯忠君愛國識大體,在江西沒有同流合污,足以說明他可堪大任……不過父皇,兒臣是想請定遠侯去蘇州的,你把人家派去陜西,那誰給兒臣修王府啊?” “你凈瞎胡鬧,人家都是岳父去修王府,你讓王弼去給你修王府,呃……”朱元璋說著上下打量老六道:“你不會看上人家閨女了吧?” “那不能夠。”不等老六開口,老四馬上道:“他已經(jīng)跟我岳父喝過酒,和我小姨子約過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