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不,不奇怪?!焙┯姑u頭道:“汪相為皇上處理機要,屢獻忠謀,多年來更是出鎮(zhèn)山東、陜西、廣東等地,確實太累了?,F(xiàn)在想休息休息,下下棋,理所應(yīng)當。” “就是,老朽替皇上賣了大半輩子命,想安逸幾年,怎么了?”汪廣洋理直氣壯道:“再說誠意伯多少年前就這樣了,我這個忠勤伯學(xué)學(xué)他,怎么了?” “好好,絕對沒毛病。”胡惟庸看到門口有人影閃過,便投子認負道:“汪相,只管安心下棋,其余的事情都交給本相,誰敢亂嚼舌頭,我撕爛他的嘴?!?/br> “胡相這可是你說的,以后有御史彈劾我上班下棋,你可得幫我擺平?!蓖魪V洋笑著起身相送道。 “放心,御史臺也都是自己人。”胡惟庸意味深長的笑笑。拱手道:“不早了,我得去文華殿上小朝會了,改日再找你下棋。不過你起碼得讓三子。” “好說好說?!蓖魪V洋把胡惟庸送到門口,連外面是誰都不看,便轉(zhuǎn)身進去了。 …… 胡惟庸走出兩步,對躲在樹蔭下的吳良道:“出來吧?!?/br> 吳良走出來,賠笑道:“不是怕他看見嗎?” “沒事,他現(xiàn)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下黑白子’?!焙┯垢袊@一聲:“真能堪破名利二字,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咱是俗人,可沒那本事?!眳橇计财沧斓馈?/br> “本相也沒那本事。”胡惟庸說完問道:“什么事?” “今天早晨,停在龍江碼頭的那十條船,不見了?!眳橇济Τ谅暤?。 “應(yīng)該是去交贖金了吧。”胡惟庸淡淡道:“也差不多到日子了。” “好像老六也去了?!眳橇加值?。 “他也去了?”胡惟庸眉頭一挑,他現(xiàn)在一點也不敢輕視那個不著調(diào)的龐大少年。“老三呢?” “老三沒一起,聽說他要回蘇州?!眳橇棘F(xiàn)在密切關(guān)注這哥倆的動向。 “哦?!甭犝f老三沒有一起,胡惟庸稍稍安心。 “應(yīng)該就是單純的交贖金?!眳橇加值溃骸拔腋艺f他們肯定沒有別的想法,因為老六親自去了。要是有危險的話,他們能讓他去?” “不好說,咱們這些殿下,一個個都野得很?!焙┯箵u搖頭:“秦王晉王燕王都上過戰(zhàn)場了,老二還剛剛在西征中立了頭功,說不定老六也蠢蠢欲動呢?!?/br> “他才多大,不到十四?!眳橇计财沧?。 胡惟庸聞言沉吟一下,又問道:“那十條船,真的不夠看嗎?” “當然了?!眳橇家桓北毁|(zhì)疑了專業(yè)的無奈,壓低聲音道:“那幫人光兩千料大船就二十四艘,還有七八十艘大大小小的快船。就憑寶船廠那十條船,誰來也白給。實力差距太大,不是一個水平的,明白嗎?” “好吧?!焙┯裹c點頭,疑惑道:“那他干嘛要開這些船去交贖金呢?” “把面子找回來唄?!眳橇计财沧斓溃骸白屇切┤酥乐?,他也有大船了,以后收斂一點?!?/br> “嗯?!焙┯裹c點頭,思來想去,確實找不到老六去送死的理由。便轉(zhuǎn)個話題道:“這幫??苓@次狠狠發(fā)了筆大財,但是好日子也快到頭了?!?/br> “是啊,老六現(xiàn)在一手攥著蘇州大戶,一手掐著寶船廠。有錢又有船,沒幾年就能把南安侯那幫人武裝起來,靠那幫??埽瑩醪蛔〉?。”吳良一臉發(fā)愁道,說著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 “不如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不做二不休,永絕后患。”這才是吳良來找胡惟庸的真正原因。 “……”胡惟庸背著手久久不語,一直走到自己的驢車旁,都沒有給吳良明確的答復(fù)。 吳良挑開轎簾,胡惟庸坐了進去。吳良卻不撒手,直勾勾看著他:“干不干?!”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焙┯共粣偟溃骸胺攀郑鞠嘁t到了。” “明白了。”吳良卻咧嘴笑了,松開手目送著胡相的驢車離去。 …… 整個下午朝覲,胡惟庸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沒有明確反對,就是默許了吳良的計劃——借著這次機會,讓海寇將老六做掉! 茫茫大海之上,風(fēng)波險惡;海寇窮兇極惡,與老朱家有深仇大恨??吹竭@種難得的報仇機會,一時忍不住出手,完全合情合理,誰也懷疑不到他們頭上。 錯過這一次,真的很難再有這么完美的機會了。 當然,這還是胡惟庸頭一次敢對朱老板的兒子,堂堂大明親王下手,心中難免三分緊張,六分恐懼。還有一丟丟的小興奮…… 他當然知道干掉朱老板的兒子,會引起多嚴重的后果。至少那些???,還有他們的家人,族人,都絕對要為老六陪葬的。 但干掉老六的好處實在太大了。自己三條腿中的兩條,東南大戶和海上貿(mào)易,都要被這小子斬斷了。 偏偏因為這小子的身份,自己沒法直接對付他,而那些拐彎抹角的手段,又都被他輕松化解掉。饒是胡相手段層出不窮,對上這小子,真有些老虎吃天,無處下口的感覺。 所以,還是讓這小子從世上消失,一了百了的好。 第四三四章 胡相進館 “胡相,胡相……”一個太監(jiān)的聲音,將胡惟庸喚回神來。 “哦。季公公有何吩咐?”胡惟庸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朝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原來汪廣洋說的沒錯,朝會真的可以摸魚。 “殿下請胡相留一下?!奔竟p聲道。 “好。”胡惟庸定定神,待群臣都退下后,才拱手問道:“殿下,留老臣有何指示?” “胡相臉色不太好看?!碧訌膶氉险酒饋?,溫聲問道:“是不是太累了?” “慚愧,”胡惟庸忙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實是因為老臣中午會小憩片刻,這樣下午才有精神。結(jié)果今天中午,偷閑跟汪相下了盤棋,把午睡的功夫耽誤了,真是玩物喪志啊?!?/br> “哎,話不能這么說,一張一弛亦文武之道?!碧訑[擺手笑道:“胡相替我父子管著九州萬方,天下的事情都要你cao心,實在太辛苦了?!?/br> 說著他對胡惟庸笑道:“怎么樣?給你安排個不一樣的差事,換換腦子如何?” “那敢情好啊?!焙┯剐χ?,眼中卻閃過一抹警惕的神色?!安恢钕乱尷铣既ジ缮??” “是好事兒?!碧有Φ溃骸斑@不宋師傅他們重修元史,告一段落了嗎?但鑒于上回修史太過倉促,成書質(zhì)量不佳,父皇命我等審慎度之。故而本宮想請胡相去國史館審查一番,這回務(wù)必要保證質(zhì)量,不然國朝修的《元史》就要成為笑話了?!?/br> “這樣啊?!焙┯故軐櫲趔@。要知道給前朝修史,絕不只是歷史問題,更不只是文學(xué)問題,還是很敏感的政治問題。 所以歷朝歷代按慣例都是宰相修史,這樣才能更好地把握大局。 而且領(lǐng)銜為前朝蓋棺定論,對文人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榮譽。所以到本朝,洪武二年時,朱老板想修史,李善長便興沖沖的等著《元史》總裁官的頭銜,落在自己頭上。 但等來等去,卻等到了朱元璋委任宋濂、王祎為《元史》總裁官的上諭。這下可把李善長委屈壞了,忍不住去找朱老板說,我也可以修《元史》的。 朱老板卻答曰,李先生政務(wù)繁忙,文學(xué)亦非所長,就不要摻和修史的事了。 把老李羞的面紅耳赤,再也不提這茬了。 而且人李善長好歹是前朝的落第舉子,他胡惟庸卻連秀才都沒考中。所以胡相就算權(quán)勢滔天,也從來沒想過往國史館鉆。 但該說不說,這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sao動。尤其是連李善長都沒得到修《元史》的機會,自己雖然只是審核,但也肯定能在上頭掛個名,那就比老上司強了。 “那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胡相便毫無懸念的答應(yīng)下來。 “好,那就收拾收拾東西,明天便入館吧?!碧游⑿χc點頭,吩咐道:“中書省那邊,你自己安排好差事,本宮就不cao心了?!?/br> “殿下放心,老臣會交代好的。”胡惟庸恭聲道。 …… 胡相入館當天,燕王殿下便以太子特使的身份,在江東門碼頭登船,前往崇明島的備倭水師視察…… 此時的崇明島,還沒有像后世那樣,形成一個大島,而是由幾十個大大小小的沙洲組成。 但其重要性遠高于后世。宋元在此設(shè)有天賜鹽場,規(guī)模僅次于長蘆鹽場。因其地處長江口,又是重要的航運節(jié)點,故而元朝在此設(shè)有崇明州,隸屬于揚州路。 洪武二年,崇明改州為縣,后改隸蘇州府。并設(shè)備倭總兵官衙門于西沙,龐大的備倭艦隊也駐扎于此。是以島上人煙繁茂,市面繁榮,朱元璋還特意題了‘海上瀛洲’的碑文賜予崇明。 而靖海侯吳禎就是崇明無可爭議的王。數(shù)年來,他早已把這里,經(jīng)營的如鐵桶一般。在這里,他永遠從容永遠鎮(zhèn)定,因為沒有任何能挑戰(zhàn)到他的人和事。 但今天,這位‘崇明王’那張酷似乃兄的臉上,卻難掩震驚與不安。 被他喚來議事的侄子吳高、兒子吳忠都看出他的反常,前者便奇怪問道:“叔父,發(fā)生什么事了?” “剛剛接到了燕王要來視察的急報,明天一早就到?!眳堑潓⒁粡埿〖埰f給子侄傳閱。 兩人看了卻體會不到他的心情,反而有些小興奮,在大本堂陪諸王讀書這么多年,一直伏低做小,跟小書童沒啥區(qū)別。能有機會讓殿下看看自己現(xiàn)在多威風(fēng),自然是極好的。 “這沒什么吧?正常視察而已?!眳侵覞M不在乎道。 “是啊,叔父?!眳歉吒胶偷馈?/br> “你們不覺得,他來的這時間有點巧嗎?”吳禎收回紙片,拔掉燈罩,將其就著燈焰燒掉?!澳沁叧跚澳_出海,他后腳就來崇明,這里頭沒點關(guān)聯(lián)?鬼才信呢。” “那上頭不說了嗎,燕王只帶了自己的護衛(wèi),沒有多余的兵力。湊巧了吧,五百人能干得了啥?”吳高就不信。 “是啊,爹。你不知道老三老四素來勢成水火,老三和老六攪在一起,所以老四就沒摻和過這些事,應(yīng)該跟他沒關(guān)系?!眳侵乙膊恍?。 吳禎看著子侄的臉,上面還保留著未被知識污染的純真。他無奈嘆口氣道:“你們總聽過,‘兄弟鬩于墻,外御其務(wù)’吧?” “那叔父覺得他是來干啥的?”吳高問道。 “盯著我們,不讓我們輕舉妄動?!眳堑澇谅暤?。 “我們本來就不會動,他愛盯盯去唄?!眳侵覞M不在乎笑道。 “就是,最多大眼瞪小眼,有啥了不起?”吳高也笑道。 “唉,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吳禎長嘆一聲道:“就在燕王啟程的前一天,胡相被太子以修元史的名義,關(guān)進了國史館?,F(xiàn)在外頭都聯(lián)系不上他了……” “湊巧的吧,跟胡相有什么關(guān)系?”兩人一臉不解。 “關(guān)系大了……”吳禎苦笑一聲,他跟子侄出現(xiàn)這么大的認知偏差,也不能光怪孩子沒見識。主要還是他沒有把大哥的謀劃告訴兩人。 要這倆小子知道,楚王殿下行將葬身魚腹,就不會這樣滿不在乎了。 吳禎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們。那種誅九族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告訴他們才是愛護他們。 “總之,到時候你倆全程陪同,燕王殿下有什么異動,隨時稟報?!?/br> “是,叔父?!?/br> “是,爹。”兩人應(yīng)聲道。 第四三五章 該來的都來了 第二天,燕王殿下的座船抵達了,備倭總兵衙門所在的西沙碼頭。 靖海侯吳禎,帶著子侄,并麾下主要將領(lǐng),早早恭候在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