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老六這才知道，為啥大哥要自己也去。

    “他說因為江南八成的絲綢棉布，織造出來其實都是外銷的。你禁止民船出海貿(mào)易，所以江南大戶紛紛減產(chǎn)，那些以紡織為業(yè)的百姓，自然吃不上飯了?！碧优牧伺睦狭募绨虻溃?/br>
    “你去看看，是不是這么回事兒。是的話，那我估計這次的sao動，八成跟織工失業(yè)有關?！碧诱溃?/br>
    “然后你看看怎么解決，便宜行事即可。放心，京里大哥幫你擔著。但就像我反復跟你說的，不管干什么，都不能損害百姓?！?/br>
    “大哥放心，我重開市舶司，老百姓也會得到好處的?！崩狭分景蝗坏溃骸耙墙鉀Q不了百姓的生計，我甘愿不再趟這渾水！”

    “大哥不是不讓你搞市舶司?！碧优滤@牛角尖，溫聲解釋道：“是讓你開動聰明的腦瓜，妥善解決百姓的生計，那些大戶不就沒有煽動sao亂的土壤了么？”

    “明白?！崩狭χc頭，大哥放在后世，高低是個政委同志。

    第三八二章 都是演員

    兄弟倆領旨之后，便立即出發(fā)。

    晉王殿下甚至連調(diào)兵手續(xù)都沒辦，兩位殿下只帶了各自的兩隊圍子手，共四百親兵而已。

    船行江上，劈波斬浪，朱楨問道：“三哥戡亂不帶兵，這么有自信的么？”

    “哥哥我啊，就是這么自信?！敝炷緦鶓{欄迎風而立，江風吹起他袞龍袍的一角，自信滿滿道：

    “還是那句話，帥，是一輩子的事兒。關云長單刀赴會。張文遠威震逍遙津，人多欺負人少，從來不叫帥。得像冠軍侯單騎受降那樣，才能青史留名?！?/br>
    “……”朱楨無語道：“這是耍帥的時候么？”

    “上次你倒是帶了好些兵，那不也沒嚇住他們么？”晉王便笑道。

    “三哥，打人不打臉?！崩狭罡行邜u道：“我真沒想到，他們居然一點不怕。”

    “那是刀沒架到脖子上，他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罷了?！崩先湫σ宦暤溃骸爸劣谄絹y么……估計咱們到了蘇州，劉英應該已經(jīng)控制住局面了。不然他這個親軍都尉，干脆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再說就算他真陰溝里翻船，江南還有朝廷數(shù)萬大軍呢，別說平亂了，平叛都綽綽有余?！睍x王沉聲道：

    “還要再帶大軍同往，反倒讓那些人看輕！”

    “厲害……”老六除了鼓掌喝彩，還能說什么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方面他確實不如三哥。

    “對了，三哥，父皇想讓你震懾住那些江南大戶，大哥又不希望你亂殺無辜?！敝鞓E又問道：“可想好該如何把握了么？”

    “嗯?！崩先c點頭，壓低聲音道：“我正想跟你合計合計呢……”

    “好。”老六湊近了，聽三哥說道：

    “我想大哥所忌憚的，是你說的那個……他們掌握話語權。”

    “嗯?！?/br>
    “這讓我想到了他們的前輩?！睍x王幽幽道：“知道江東士族吧？”

    “嗯，王與馬共天下嘛?！崩狭c點頭。

    “沒錯，東晉時，士族門閥的權勢達到了巔峰，九品中正制之下，可以說是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吧？”晉王道。

    “那是?！崩狭又c頭道：“他們一句品評，就能決定士人一生仕途，話語權之強，無出其右?！?/br>
    “是啊，江東士族雖歷經(jīng)宋齊梁三代打壓，依然高高在上，就連皇族也自慚形穢。但還不是一樣‘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了么？”晉王淡淡道：“你知道是誰徹底把他們拉下神壇的么？”

    “宇宙大將軍”朱楨輕聲道。他跟劉伯溫學了這么久，早非吳下阿蒙了。

    “沒錯，就是侯景?！敝炷緦谅暤溃骸澳俏挥钪娲髮④娨驗榍蠡槭苋瑁髞碓趪ヅ_城和征服三吳之地的過程中，對王謝為代表的士族門閥進行了殘酷的報復，rou體上的大肆屠戮還在其次，關鍵是撕下了世家大族華麗的外袍，讓他們貪生怕死、怯懦卑賤的嘴臉，顯露在天下人面前。

    “打那以后，他們身上神圣的光環(huán)消失了，再也沒人會把他們當成神祇膜拜了，他們自然也就沒法作妖了?！崩先f完，拍了拍老六的肩膀，指著前方的金山寺道：

    “其實，你在這兒干的事兒是對的，唯一的問題是，不該想著殺雞儆猴。你低估了那些江南大戶的冥頑不靈，對于他們殺雞儆猴沒用的——刀子沒落在自己身上，他們就永遠抱有僥幸心理，覺得自己能躲過去，只要躲過這一陣，就又天下太平了！”

    “還真是?！崩狭膼傉\服的重重點頭。

    “所以，一個都不能少……”晉王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

    哥倆跟劉英一樣的路線。

    兩日后，快馬加鞭抵達了蘇州城下。

    劉英親自出婁門迎接，一見到兩位殿下親至，他滿臉慚愧的翻身下馬，重重磕頭請罪。

    “罪臣失職，罪臣無能，令陛下陛下蒙羞了，還要勞動二位殿下，真是罪該萬死！”

    “……”朱楨想安慰他幾句，說這事兒也怪自己。但這時該以晉王為首，三哥沒開口，他也不好說話。

    “先起來吧，你有沒有罪，是父皇說了算，我們管不著?！敝灰姇x王面無表情道。

    “是?！眲⒂②s緊站起來，額頭已經(jīng)青了一塊。

    “先說說蘇州城的情況吧?！睍x王淡淡道。

    “是，那夜我等正在府衙驗尸，忽聞衙門外亂聲四起，竟有亂民聽信謠言，包圍了府衙，要殺欽差、搶回陸仲和的尸體……

    “措手不及之下，蘇州知府李亨跟他們談判拖延時間，我們則趕緊做好談判破裂，亂民攻破府衙的準備。”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們雖然不斷往衙門內(nèi)投擲石塊，糞便之類，卻一直沒有真正的攻打府衙。”劉英一臉不可思議道：

    “就這么在外頭對峙了一夜。等天亮時，蘇州衛(wèi)士兵趕來增援，那些亂民就鳥獸四散了?！?/br>
    “有意思……”晉王和楚王對視一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奇怪的是，后來吳縣長洲兩縣官差巡視全城，檢點損失，卻發(fā)現(xiàn)那些亂民秋毫無犯，沒有趁火打劫?！眲⒂⒁贿厧芬贿吔榻B道：

    “然后官府發(fā)了安民告示，又令參與叛亂者出首，結果一下子又來了好幾萬自首的。弄得李亨他們關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讓他們回家待審?！?/br>
    “蘇州城發(fā)生的事情太過詭異，卑職實在不知如何處置了?！眲⒂⒉恢趲状螄@氣道：

    “又擔心放跑了罪犯，錯上加錯，便下令關閉城門，全城宵禁，同時奏請皇上另派欽差來處置?！彼麧M臉慚愧道：“沒想到，居然勞動兩位殿下，真是罪過?！?/br>
    “哈哈哈。”老三擺擺手，指著劉英笑道：“老劉，你是當局者迷啊。你被人家合起伙來耍了，知道嗎？”

    “?。俊眲⒂⒆彀蛷埖睦洗?。

    “整個蘇州城，就是一個局。”楚王殿下目光炯炯的看著前方繁華的蘇州城道：

    “在這個局中，作亂的人知道是在演戲，官府的人也知道是在演戲，就連看熱鬧的老百姓都知道是在演戲，只有你一個人被蒙在鼓里，浪費真感情。”

    “??？”劉英登時面紅耳赤?！澳撬麄冄輵蚪o誰看？”

    第三八三章 晉王之威

    “當然演戲是給你看，然后通過你之口，轉(zhuǎn)述給皇上了?！睍x王大笑道：“你這不就被他們上下串通，糊弄住了嗎？然后你再稟報父皇，就看父皇的反應了。

    “父皇要是不想生亂，選擇相信，那就拋出幾只替罪羊給他消消氣，讓朝廷有個臺階下，這事兒就揭過了。

    “父皇要是不肯輕饒也不怕，現(xiàn)在都開國十年了，又不能屠城。法不責眾之下，大部分人都不會有事的。至少追究不到那些大戶頭上的?！崩先慈粲^火道：

    “只要能廢了市舶司，哪怕代價大些呢，也是值得的。反正付出代價的，不是他們那些大戶。”

    “真，真這樣嗎？”劉英聽得瞠目結舌。

    “八成是這樣的，整座蘇州城，就是一個利益共同體。”晉王沉聲道：“你把他們看成一個整體，所有費解的地方，便都可以解釋了?！?/br>
    “這……”劉英沉吟半晌，方悚然道：“還真是?！?/br>
    “不，不是一個整體，是有人自作多情了?！崩狭鶇s堅決道：“那些大戶們讓窮老百姓誤以為，他們兩邊是一伙的。實際上，根本不是——窮人太笨了，被大戶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br>
    “說的太對了！”老三重重一拍老六的肩膀，他覺著自家六弟是一等一的人間清醒，看什么問題，都比別人透徹。所以能一語中的、一針見血。

    “大戶們先利用他們當鬧事的工具，事后又躲在他們身后，拿他們做擋箭牌。就像剛才說的，不管朝廷怎么處理，歸根結底不過四個字，法不責眾。所以大戶們不怕——他們篤定自己能逃過去?！?/br>
    “嗯，這種事，他們肯定不會直接參與的。”就連劉英也明白其中的關節(jié)道：“只需要安排幾個妥當?shù)娜耸痔嫠麄儌髟捈纯?，事后讓那幾個人遠走他鄉(xiāng)，咱們就怎么也查不到他們頭上了?！?/br>
    “正常來講是這樣，但本王，不需要證據(jù)。”風流倜儻的晉王殿下，忽然令人驚悚的獰笑一聲道：

    “任他們機關算盡也無濟于事，本王要讓他們見識下，什么叫一力降十會！”

    ……

    中午時分，一行人抵達了蘇州城下。

    婁門下，蘇州知府李亨，蘇州衛(wèi)指揮使謝鼎，以及吳縣、長洲兩附郭知縣，率領滿城士紳出迎。

    待兩位殿下來到近前，登時鼓樂齊鳴、樂班奏起《引鳳調(diào)》，李亨謝鼎率眾下拜。與當初那鎮(zhèn)江府的歡迎儀式大同小異。

    兩位殿下面罩寒霜，對地方的歡迎絲毫不假顏色。

    四拜興后，李亨等人聽不到兩位殿下說‘平身’，只能尷尬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哥倆冷眼看著烏壓壓跪了一地的蘇州官紳，知道別看他們一副俯首帖耳的老實相，實則一個個滿心不遜，根本不把他哥倆放在心上。

    “這次讓他們糊弄過去，以后再沒人敢動他們了?！崩先吐晫狭f一句，然后對謝鼎道：“謝指揮，你先平身?！?/br>
    “是?！敝x鼎立即起身。

    “把在場的士紳都抓起來。”然后晉王殿下便石破天驚的下令。

    “遵命！”謝鼎沒有一絲猶豫，馬上下令自己的士兵動手，將過于驚訝，以至于呆若木雞的一眾士紳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

    謝鼎是永平侯謝成的小兒子，晉王殿下的小舅子……

    “放開我們，為什么要抓我們？！”直到被反剪雙手，一眾蘇州大戶才如夢方醒，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大聲抗議道：“殿下，你不能這么對我們！”

    “你們以為你們是什么東西？不過是狗一樣的東西！”晉王殿下滿臉鄙夷的踐踏著他們的尊嚴。

    “殿下，這是干什么??？”李亨和兩個知縣也全都驚呆了，束手無策的看著如狼似虎的官兵，將平日里目使頤令、不可一世的大戶們，小雞仔似的反綁住雙手。

    為了羞辱他們，老三還特令將他們的腳腕子也綁起來，然后用一條繩子把手銬腳鐐綁在一起。這樣他們走路只能弓著腰，像小腳女人一樣挪動了。

    老三美其名曰‘步步生蓮’。

    老六不得不感慨，在折磨人這方面，三哥簡直是開山宗師級別的。

    “干什么？！”晉王又把矛頭指向了李亨跟兩個縣令。

    “他們是這次叛亂的幕后主使，你們要替他們說話嗎？”

    李亨三人忙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