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大明朝最大的問題，就是沒錢。

    先前元朝別看垮得快，逃跑卻是蓄謀已久了。他們就像后世蔣大隊長一樣，敗退漠北之前，把北方值錢的東西全卷走，尤其府庫和民間的金銀，幾乎卷的一干二凈。

    他們倒是搜刮到位、不留遺憾了，朱老板的大明朝可就尷尬了。

    國家沒錢，什么農(nóng)田水利、國家建設(shè)，統(tǒng)統(tǒng)啥也干不了。

    老百姓手里也沒錢，全靠以物易物，什么工商貿(mào)易統(tǒng)統(tǒng)關(guān)張清零，國民經(jīng)濟幾乎陷入停滯。

    為了解決錢荒，朱老板是想盡辦法，甚至連老百姓家的銅器，都給強行征用了鑄錢。

    可還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以至于出現(xiàn)了缺錢缺到，有人自己畫假錢用的荒謬現(xiàn)象……

    可以說，要不趕緊解決錢荒問題，新生的大明朝不活活窮死，就得活活亂死。

    結(jié)果，大明寶鈔的發(fā)行，竟然解決了這一大難題！

    就問你寶鈔是不是錢吧？

    是，那不就得了。誰敢不收？弄死他！

    朝廷能自己印錢了，就終于可以有錢花了。什么農(nóng)田水利、國家建設(shè)，統(tǒng)統(tǒng)可以搞起來了。

    尤其是最大頭的軍費，一應(yīng)軍需錢糧供應(yīng)，幾乎全靠寶鈔買單?？梢哉f，沒有大明寶鈔，就沒有魏國公北伐，皇帝父子也沒底氣，謀劃什么西征！

    老百姓呢，通過朝廷的強制支付，手里也有錢了。大明寶鈔總比自己畫的精美吧？

    再說朝廷為了推行寶鈔，還制定了空前嚴格的管理辦法。膽敢偽造寶鈔，哪怕一張也要砍頭。金銀交易也被禁止，誰敢違規(guī)使用金銀，統(tǒng)統(tǒng)沒收家產(chǎn)。

    在朱老板如此強硬的措施下，大明寶鈔仿佛洪水般席卷了各省各府縣，讓百姓手里有了錢……可謂久旱逢甘霖，于是流通恢復(fù)、工商也很快有了起色，經(jīng)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復(fù)蘇。

    ……

    所以僅以目前來看，寶鈔起到了極好的作用，而且也基本沒貶值，完全是大明掙脫元末嚴重的經(jīng)濟危機，國力強勢恢復(fù)的頭號功臣。

    但是，萬萬不能瞎搞啊，瞎搞會搞死人的，而且是再也沒法恢復(fù)的那種……

    所以一聽老賊和大哥說倒鈔的事兒，朱楨就警惕起來。

    他聽太子轉(zhuǎn)述了胡惟庸和戶部的建議，然后大哥表態(tài)說，自己不贊成收工本費。覺得應(yīng)該免費給老百姓以舊換新。

    朱老板果然就不高興了。“老大，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你知道印一張寶鈔得多少錢？要選用上好的桑皮紙，光這個紙，就老鼻子錢了。更別說雕版、用墨都是特制的，這些全都是錢啊。

    “一張寶鈔至少三十文的成本，朝廷一年發(fā)出去千萬張寶鈔，這就是三十萬貫！這大一筆錢，能說免就免了么？”朱元璋教訓(xùn)朱標道：

    “而且你免了工墨費，工部寶鈔局往后印鈔就是純賠錢，肯定越印質(zhì)量越差，老百姓用幾天就爛，那時誰還會用寶鈔??？”

    “父皇教訓(xùn)的是……”朱標對寶鈔這種新鮮事物，也是外行得很。聽父皇說得言之鑿鑿，便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問題想簡單了。

    “不對，父皇教訓(xùn)的不對！”朱楨終于忍不住道：“大哥，你原先才是對的！”

    “你小子懂個屁！”朱元璋登時臉上就掛不住了，又想去拿荊條，卻被太子提前收走。

    “我是不懂，可我?guī)煾付?！”老六便搬出了自己的神主牌?/br>
    “那你說說，咱怎么教訓(xùn)的不對了？”朱老板果然就壓住了火氣，悶聲問道。

    “道理很簡單，父皇強制規(guī)定把寶鈔當錢使！”朱楨便以師之名，教育老朱道：

    “而且還規(guī)定面額一貫的寶鈔，等于銅錢一千文，或者白銀一兩！請問父皇，這是永久的規(guī)定，還是會變的？”

    “當然是永久的規(guī)定了?！敝煸昂谥樀溃骸按四巳f世之法，關(guān)系到百姓的錢財、朝廷的信譽，豈能朝令夕改？”

    “說得好！可是，不管是銅錢，還是白銀，放在那里十年，一百年，都不會有變化。大明寶鈔卻會很快損毀，爛掉，說白了它就是一張紙?。　敝鞓E大聲道：

    “現(xiàn)在，寶鈔發(fā)行不到兩年，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昏爛的鈔票?；桠n難以防偽，所以必須要去官府兌換新鈔。結(jié)果還要另交三十文，才能換一張新鈔。也就是說，老百姓辛辛苦苦賺來的一貫寶鈔，什么都沒買，就只剩九百七十文了！

    “請問父皇，面額一貫的昏鈔，還等于銅錢一千文么？！”朱楨大聲質(zhì)問道：“按照兩年一換的頻率?；锠€三十三次之后，也就是六十六年之后，一貫寶鈔的價值將只剩十文了！

    “而一千文銅錢，六十六年后，還是一千文！父皇，這就是萬世之法么？這就是百姓信任我們老朱家的結(jié)果嗎？！”

    朱元璋瞠目結(jié)舌，無法反駁……

    第三七四章 楚王繞柱跑

    乾清殿中，只有父子三人。宮人們早就被太子斥退了。

    “父皇三思啊，老百姓說的有道理，收工墨費既坑了老百姓，又損害了寶鈔的信用??！”太子也深以為然的附和道。

    “那就一直白給他們換新鈔？”朱老板的小農(nóng)意識發(fā)作，心疼啊。

    “什么叫白換新鈔？！”朱楨忍不住當場就開了嘲諷。“恁咋不說，自己先拿一張紙，換了老百姓值一千文的東西呢？！”

    “這……”朱老板被問的面紅耳赤，但他一生要強，豈能讓兒子教訓(xùn)了？馬上大聲道：“那朝廷早晚非得虧死！”

    “虧個大鬼頭??！第一，隨著寶鈔大批量印刷，成本會大幅降低的，一張一文錢都嫌多。還收老百姓三十文？黑心商人都沒這么黑！第二，朝廷每年都可以新發(fā)千萬貫寶鈔，比起所得來，印錢的成本不過九牛一毛！按照誰得利，誰負責的原則，完全應(yīng)該由朝廷負擔。

    “第三，朝廷持續(xù)把寶鈔投入民間，讓經(jīng)濟循環(huán)起來，國家才能強大，百姓才會富裕。這就需要維持寶鈔不貶值，花多少錢都值得！”頓一下，老六接著嘲諷道：“不懂經(jīng)濟怎么搞好國家，老豆！”

    “……”不管老朱怎么樣，太子先臉紅了，覺得自己實在是無知。

    “我叫你小子狂，我叫你小子狂！”然而老賊卻惱羞成怒，找不到荊條便脫下鞋底來抽。

    “難道我說錯了嗎？！朝廷為什么可以拿紙當錢？那是老百姓對大明的信任?。∈歉富黍?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換來的！老百姓是相信你洪武皇帝，不會坑他們，才會接受寶鈔的！”

    老六提上褲子跳起來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道：“父皇用一張紙換百姓一千文，以為自己賺了便宜，以為自己沒有付出什么嗎？

    “不，大錯特錯啦！你付出了自己的名譽，透支了國家信用啊，笨蛋！”

    “你罵誰笨蛋？”朱老板本已經(jīng)一臉沉思，聞言再度火冒三丈！

    他光著一只腳，提著一只鞋，跟在后面追。

    “你給老子站??！”

    老六終究腚上有傷，一瘸一拐跑不快，冷不丁就吃一鞋底。

    “老六，跟父皇好好說話，不要自找苦吃?！碧于s緊勸老六：“笨蛋，繞著柱子跑??！”

    洪武逐楚王，楚王便繞柱跑，一邊跑一邊嘴上還不停道：

    “元朝是怎么玩兒完的？就是把自己的鈔法玩兒壞了，發(fā)的寶鈔一文不值，沒人收沒人用，最后活活窮死的！

    “父皇要是不吸取元朝的教訓(xùn)，大明的鈔法一旦敗壞，國家就完了！你也不想等你孫子輩，就沒紙鈔用了吧？”

    ……

    元朝的殷鑒不遠，所以朱老板對寶鈔貶值還是很警惕的。并不像老六以為的那樣，完全放任寶鈔貶值。而是一直在積極維持它的價值。

    比如洪武十七年三月，大明寶鈔發(fā)行還不到十年，朱元璋就下旨停發(fā)過。表面的理由是‘國用既充，欲紓匠力’，意思是寶鈔已經(jīng)夠用了，讓造幣的工匠休息休息。

    實際上是為了應(yīng)對寶鈔不斷貶值，穩(wěn)定商民對寶鈔的信心。

    于是到了洪武十八年底，一貫鈔還能兌四百文……

    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寶鈔一貫兌銅錢二百五十文。

    為了遏制寶鈔貶值，洪武二十七年八月，朱元璋甚至下詔禁止在交易中使用銅錢，好歹沒有讓寶鈔徹底玩兒完。

    不過他死后，先是好圣孫靖難，然后是好大喜功的老四修這個，建那個，六出漠北、七下西洋……這些都得花大錢??！沒錢怎么辦？瘋狂發(fā)鈔唄，結(jié)果把寶鈔一氣干挺。

    一文不值，徹底沒救……

    ……

    所以朱老板在暴揍老六一頓之后，還是不恥下問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其實，紙幣要想保持幣值穩(wěn)定，做好三件事即可。一個是可以免費以舊換新。這樣就不會有新舊鈔的差別價格，百姓才不會拒收舊鈔，才能放心儲蓄寶鈔?！?/br>
    老六便侃侃而談起來，要不是被揍得鼻青臉腫，倒也頗有幾分賢王的風采。

    “二個是不能只投放不回籠，或是多投放少回籠。絕對不能表現(xiàn)出對銅錢的偏好，必須對寶鈔和銅錢一視同仁。只有朝廷堅信鈔就是錢，百姓才不會重錢輕鈔！”

    “嗯……”朱老板和太子一起點頭，都聽得十分認真。

    “還有第三，就是嚴格控制寶鈔的投放量了?！敝鞓E沉聲道：“尤其是在建立信用的初期，比如每年不能超過前一年的一成。最重要的是，規(guī)定定下來，就得遵守。這樣肯定不如隨便印鈔來的方便，但一旦濫發(fā)，必然重蹈元末覆轍。所以這是件極考驗皇帝自控力的事情。”

    “哼哼，這個沒問題……”朱元璋便露出自得地笑容，論起來自控力來，他簡直可以稱為歷代帝王之最了。

    “只要時刻記住，自己不是在拿紙，而是拿自己的信用，換老百姓手中的財富，就不會沒有節(jié)制的濫發(fā)了。”太子也表示自己沒問題。

    “嗯。父皇和大哥肯定都能克制得住?！敝鞓E點點頭，嘆口氣道：“但說實話，但凡靠信用支撐的東西，早晚都有破產(chǎn)的一天。子孫后代肯定會有揭不開鍋，火燒眉毛的時候，一定會有人忍不住濫發(fā)的?！?/br>
    “唔?！敝煸俺谅暤溃骸霸劭梢远▊€祖宗之法，誰敢違背？”

    “呵呵……”老六呵呵一笑道：“這樣肯定能好很多。”

    他本想說，祖宗之法算個屁。其實是你步子太大扯到蛋了。但實在不敢再挨頓揍了，便委婉道：

    “等將來收回云南，有了滇銅。朝廷還是應(yīng)該逐步允許百姓自由兌換的。然后放開金銀之禁，金銀天然是貨幣，咱們不讓老百姓用，不是坑人么？咱們坑誰，也不能坑老百姓啊。這樣老朱家的天下才長久，對吧？”

    老六這個老六，最后一段話用了話術(shù)。他知道老賊肯定不舍得讓百姓用寶鈔兌走銅錢。所以他最后用老賊經(jīng)常教導(dǎo)他們的話，堵住了老賊的嘴。讓老賊不好意思直接否決他這個提議。只能留待日后再說了……

    第三七五章 堤高于岸，浪摧

    不管怎么說，朱楨都給他爹和大哥，上了一課粗淺的貨幣學(xué)。

    朱老板最后嘆氣道：“這才是有用的學(xué)問?。】磥?，把你送去拜劉先生為師是對的。”

    說著他忽然眉頭一皺，奇怪道：“不對啊，咱跟他同吃同睡那么多年，都把他腸子翻出來三遍了。為啥從沒聽他說過這些？”

    “爹，你都冷落人家多少年了？人家劉先生就不興搗鼓出點兒新學(xué)問？”太子笑道：“不然，誰還能教老六這些？總不能是他娘胎里帶出來的吧？”

    “那不能?！敝炖习骞徊灰捎兴溃骸斑@小子六七歲的時候，二加四等于幾都不知道。娘胎里除了狗脾氣，啥也沒帶出來?！?/br>
    “……”朱楨翻了翻白眼，剛想反駁說，俺不識數(shù)是隨了你。

    卻被大哥捂住嘴，拖了出去。

    “時候不早了，兒臣告退，父皇也早點歇息吧……”

    “這么早睡個屁，咱還有很多事兒要干呢?！敝炖习鍝]揮手，回去繼續(xù)看帖回帖。

    待兒子出去后，又問吳太監(jiān)道：“今晚哪個侍寢??？”

    ……

    太子領(lǐng)著老六出了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