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jié)
“這不就成了元朝的官本船了么?”一直沒說話的羅本,忽然內(nèi)切道:“你們怎么保證,不重蹈元朝的覆轍?” 前面說過‘官本船’制度,就是海外貿(mào)易由官府壟斷,實行官商合營模式。其中,船和本錢都由官府提供,并由官府挑選商人進行經(jīng)營,出海利潤七三開。 “唔,看起來,元朝的能人,也認識到了海貿(mào)應該由官府壟斷?!敝鞓E點點頭道:“而且已經(jīng)有了一套很成熟的辦法。但結(jié)果非但沒成功,還讓市舶司徹底一蹶不振。” “官本船制度本身沒有問題,主要是執(zhí)行的人太差。派來官員光想著盤剝商人,中飽私囊去了。根本沒有壟斷海貿(mào)?!鄙驑s答道。 “雖然元廷三令五申,禁止私人出海,為此還好幾次海禁。但地方文武腐敗透頂,只要給錢,就可以隨便走私。私商可以隨便出海,官本船怎么可能是對手?”顧元臣也道。 他其實是最好的例子,他本身擔任過海道萬戶府副萬戶,但顧家卻擁有龐大走私艦隊…… 第三五三章 鎮(zhèn)江 聽完兩人的話,楚王殿下總結(jié)道:“所以說來說去一句話——要么加入我,要么被消滅?” “可以這么理解?!鄙驑s和顧元臣點點頭。 “那本王就明白該怎么辦了?!敝鞓E眼前霍然開朗,起身對他倆道:“二位趕緊回家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fā)?!?/br> “是,殿下。”兩人忙應下。 “師兄這邊麻煩點兒,得等旨意下來才能走馬上任,可惜要缺席這回鎮(zhèn)江大會了?!敝鞓E拍了拍韓宜可的肩膀。 “我……”韓宜可想說,我還沒答應呢。 可話沒出口,老六便搶著道:“放心,不會等太久,也就年前年后的事兒?!?/br> “不是,我……”快口御史今天被堵得難受。 “哎呀,師兄還要管飯?。俊崩狭Σ[瞇道:“我們百十號人呢,那多不好意思。” “我管不起。”韓宜可終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哈哈哈,跟你開玩笑的。”朱楨大笑道:“知道師兄清廉如水,不會吃窮你的?!?/br> “走了?!闭f著朝他擺擺手,一搖三晃的走了。 “你……”韓宜可到最后,也沒把拒絕的話說出口?!拔摇Α?/br> …… 哥幾個又去祖陵祭祀后,又直奔鎮(zhèn)江。 鎮(zhèn)江,位于長江下游南岸,是大運河通江達海的必經(jīng)之路。上接淮南,左控大海,前控神京,為下流第一要害。六朝稱其為‘北府’、宋人目之為‘浙西門戶’。 朱老板定鼎金陵后,鎮(zhèn)江便為畿輔首郡,與應天、太平、寧國、廣德五府州,在他統(tǒng)一天下的過程中,承擔了主要的后勤和兵員支持。 是故,朱老板在建國后曾多次表彰這五府州為‘興王之地’,還在賦稅勞役上予以特別優(yōu)待。故而五府州百姓負擔較輕、生活較為富裕,對朱老板的支持度也最高。 這跟原本支持張士誠的蘇、松、常、嘉、湖等五府,入明后的苦逼境遇形成了巨大反差。所以兩地的矛盾也越來越重。浙西五府的人,罵金陵五府毫無風骨、為虎作倀,不是真正的江南人。金陵五府的人,罵浙西五府的都是無君無父的亂臣賊子。 可從進了臘月,浙西五府那些地道的江南大戶,便陸陸續(xù)續(xù)北上鎮(zhèn)江,來到這片相看兩相厭的倒霉地兒。 臨近年關(guān),鎮(zhèn)江府城大大小小的客棧旅店,往年這時候都要關(guān)門歇業(yè)了,今年卻每家都爆滿。這自然引起了官府的警覺。 于是鎮(zhèn)江知府曹大斌責令附郭的丹徒縣知縣周時中,趕緊弄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兒。鎮(zhèn)江可是京畿咽喉之地,安定無事乃第一要務,萬萬不能驚擾神京啊! 周知縣接到命令不敢怠慢,本打算發(fā)票拘傳幾個江南蠻子來問話,但是幕友勸他說,那些來鎮(zhèn)江的江南人,一個個前呼后擁、出手闊綽。他們把本地的姐兒都包圓都不夠,還花大價錢請來了金陵、揚州的名妓,一起花天酒地。 鬼知道得罪了他們會有什么后果,還是跟他們客氣點吧。 周知縣就很從善如流,便讓幕友去打探了一下,這些江南蠻子里,最有身份的是哪幾個。他準備請他們來衙門喝茶。 誰知幕友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嚇一跳。 蘇、松、常、嘉、湖,加上杭州、寧波有頭有臉的大戶全來了。 什么蘇州陸家、上海唐家、松江鄭氏、慶元倪氏、福山曹氏、杭州謝氏……而且來的全都是當家的家主。 “我了個乖乖,這些神仙平日里,都是坐在廟中,等旁人上門燒香的。這是哪路佛祖,把他們給聚起來了?”周知縣驚得目瞪口呆,這下不敢托大了。趕緊讓人遞送拜帖,準備一一拜訪。 他很清楚,不管是宋朝、元朝,還是如今的大明,這些江南的豪紳巨室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們甚至可以影響國策的制定,推翻朝廷的法令,決定官員的命運……雖然當今圣上非但不給他們面子,還竭盡所能打壓他們,但雙方的較量還遠未到徹底分出勝負的那一刻。 反正周知縣一個小小的知縣,是不敢得罪這些神仙的。 他先拜訪了蘇州名門陸家的陸仲和,陸家乃江東第一名門,子弟在唐宋元各朝都出將入相,十分煊赫。 當然在本朝,陸家也遭到朱老板的嚴重打壓,聲望雖隆,但其實難副,不然堂堂陸家家主,也不會見他個小小的知縣。 雙方一聊,周知縣才知道,居然是楚王殿下發(fā)臘八帖,請他們來喝臘八粥的。 “楚王殿下,他才多大???”周知縣聞言難以置信,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補救道:“下官的意思是,楚王殿下平白無故請各位喝粥干嘛?” “呵呵?!标懼俸涂嘈σ宦暤溃骸捌鋵嵗戏蛞财婀?。說是要談談重開市舶司的事情,可我們陸家素來耕讀傳家,蘇州也不靠海啊,跟我們能談出什么來?” “那么楚王殿下為什么要選在鎮(zhèn)江呢?”周知縣又問道。 “可能是這么多人進京,不太方便吧。誰知道呢?!标懼俸蛽u搖頭。 他跟周知縣素昧平生,怎會交淺言深?所以聊來聊去,也都是泛泛之談而已。 見再問不出什么有用的,對方也沒有跟自己結(jié)交的興趣,熱臉貼了冷屁股的周知縣,便怏怏告辭。 然后去下一家,繼續(xù)貼…… …… 鎮(zhèn)江知府衙門。 “就這樣,下官拜訪了一圈,所有人都是眾口一詞,說是楚王殿下下了臘八貼,請他們來吃臘八粥的?!笨嗝母焦苤h,回稟知府大人道: “楚王殿下叫他們來,應該是要談重開市舶司的事情。因為不知道該找誰談,索性就都叫來了?!?/br> “唔?!辈苤€算滿意的點點頭道:“那咱們只要接待好殿下,給他們熬好臘八粥,應該就可以了。” 說著他對周知縣笑了笑,后者便心跳漏了半拍,就知道有沒好事。 “揚州府已經(jīng)照會本府,初七日,五位殿下一行將抵達鎮(zhèn)江?!?/br> 說著他笑笑道:“還得辛苦周賢弟,做好接待事宜啊。” “???五位殿下?不是只有楚王么?”周知縣欲哭無淚,真是前世不修,知縣附郭?。?/br> 第三五四章 排場 臘月初七,哥幾個抵達鎮(zhèn)江。 為了迎接五位殿下駕臨,提前幾天,鎮(zhèn)江府、丹徒縣便將官船碼頭清理出來,一應閑雜人等、礙眼之物,全都該攆的攆,該收的收。 然后還在碼頭上墊了黃土、鋪了紅毯,安排了警衛(wèi)、樂班、車馬……總之做足了準備。 初七這天一早,曹知府、周知縣、本地縉紳代表,還有那些被楚王殿下請來的江南大戶,全都早早鉆出溫暖的被窩,穿戴整齊,乘車坐轎趕往官船碼頭。 臘月的鎮(zhèn)江雖然不似北方一片酷寒,卻也又濕又冷,凍得人縮脖子馬噴鼻。老爺們坐在車上,捧著暖爐,還是一個勁兒打哆嗦。 要不是為了迎接諸位親王殿下,他們才不會遭這份罪呢。 車轎從府城四面八方,匯聚到了碼頭上。老爺們又枯等了許久,直到紅日躍出江面,眼前一片金光時,才有人大喊道:“來了,來了!” 眾人趕緊從車轎上下來,在碼頭上翹首以待,果然見到長長一列戰(zhàn)艦自瓜洲渡口而來,卻怎么也看不見隊尾。 “這是多少戰(zhàn)艦???”江南大戶交頭接耳道:“幾位爺?shù)呐艌觯蔡罅税???/br> “不知道了吧?這是巢湖水師,之前就是他們,接楚王殿下和他的楚王軍,北上去的?!庇邢㈧`通人士道:“聽說還在河南,消滅了好幾萬反賊呢?!?/br> “不對吧。”這時船隊更近了,有那眼尖的看到:“船頭上沒掛巢湖水師的旗號。掛的是……提、舉、市、舶、司?” “市舶司?”大戶們最聽不得這倆字兒,登時就渾身不自在。 雖然他們跟周知縣說話時,一個個好像事不關(guān)己,跟海貿(mào)的完全沒關(guān)系。但其實他們家家戶戶,全以通番而富比王侯。 他們好容易才上下其手,把市舶司給弄關(guān)門。當然不希望這種跟他們爭利的衙門,再度死灰復燃了。 “平江公,南京那邊怎么說?”眾人紛紛望向陸仲和。這些年,此人儼然便是江南大戶的帶頭大哥。 一來,陸家的聲望在那里;二來,也不知通過什么門路,他跟中書省的大人物也成了好朋友,前番撤銷市舶司,他在中書省的‘好朋友’,是出了大力的。 “那邊說,這事兒并不是皇上的意思?!标懼俸偷溃骸爸皇巧倌昀尚难獊沓倍?。” “這樣啊……”眾人聞言,齊齊松一口氣,繼而又搖頭道:“心血來潮搞這么大陣仗,皇上也太驕縱兒子了吧?” “唉,沒辦法啊。”杭州謝氏的家長謝蘊章嘆氣道:“前番葉伯巨不就是為此仗義執(zhí)言么,卻被皇上出爾反爾、捉拿進京么?雖然朝堂正義之士竭力營救,但聽說已經(jīng)在大牢里,被活活餓死了?!?/br> “是嗎?”眾人一陣悚然。他們之所以比前朝老實,皆因為朱老板從來殺人不眨眼。 “立亭公慎言?!标懼俸涂人砸宦?,對眾人道:“這里不是江南,我們還是謹言慎行,平平安安回家過年是正辦?!?/br> “是是,平江公言之有理。”眾人自然從善如流,全都乖乖閉嘴。這里離南京實在太近了,讓人渾身不自在。 …… 待到市舶司戰(zhàn)艦緩緩靠岸,那高如城墻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岸上人不由自主便緊張起來。 這正是楚王殿下要達到的效果。為此南安侯把巢湖水師壓箱底的大船都開來了。還插滿了旌旗斧鉞,亮出了刀槍火炮,主打就是一個威懾。 舷梯架好之后,旗艦上響起一聲號炮,各條船上便相繼響起戰(zhàn)鼓聲。 整齊的鼓點聲中,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齊步列隊下船。然后在道路兩旁相對而立。 一個個衣甲鮮明的將士手按劍柄、挺立不動,身姿挺拔、威武森嚴,給江南大戶帶來的壓迫感,比那些巨艦還要強烈。畢竟巨艦再大,也上不了岸。但這些滿身肅殺的官兵,能隨時要了他們的命。 “怎么來了這么多兵???”陸仲和等人看那些官兵,密密麻麻排成兩行,從碼頭一直排到三里外的府衙門前,居然還在源源不斷的從船上下來。 他們不禁暗暗心驚,知道這是楚王殿下在向他們示威呢。其實再精銳的軍隊他們也不怕,因為大明的官軍不會平白無故殺人;但他們害怕這只軍隊,掌握在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子手中啊。 這個年紀的孩子沒輕沒重、暴躁易怒,腦子一抽,一沖動,干出什么事兒都不稀奇。 整整半個時辰,護駕的軍隊才停止下船。有人默默數(shù)著,兵力在一萬五六了…… 這還沒完,接著是各種旌旗、羅傘、金瓜、臥瓜、大刀、紅鐙、黃鐙……組成的長長親王儀仗。 而且是五位親王的儀仗加一起…… 這么龐大的陣勢,只靠楚王軍那點人手根本不夠,他幾位皇兄的護衛(wèi)軍和儀仗也在其中。 理由嘛,當然很充分了。幾位殿下剛剛遇襲,安全起見,怎么加強戒備都不為過吧? 這也是哥幾個這么晚才過長江的原因,得先寫信跟大哥商量,讓大哥說服父皇,大都督府才能發(fā)給各王府護衛(wèi)調(diào)令。不然就算是諸位親王的親軍,也不能隨意離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