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jié)
“可皇上又轉(zhuǎn)頭跟韓國公結(jié)親家啦?!表n宜可強忍著罵娘的沖動道:“再說空印案辦的都是文官……連下官都因為去年曾任臨淮知縣,被按察司的人審問了兩個月。這里外里下來,那些勛貴子弟,豪勢之家哪里還會把本官放在眼里?要不是我有天子劍,信不信他們能打上門來?!” “唉,真是苦了師兄了……”朱楨同情的嘆口氣道。 “殿下要是真把下官當師兄,就幫幫忙,跟皇上說一聲?!表n宜可起身拱手,央求連連道:“這個鳳陽巡按的差事,我實在干不來了,還請皇上另請高明吧。” “師兄別急,你的難處本王已經(jīng)了解,但你也得體諒我父皇啊。朝局太復雜了,我父皇要削弱韓國公,又不能把他一幫子打死了。得讓他保持個半死不活,既死且活的狀態(tài),才是最有利的。”朱楨便安撫他道: “這樣吧,你要是實在不想干了,就跟我干吧?!?/br> 第三五一章 我失去的一定要拿回來 “跟殿下干?”韓宜可問道:“改任王府官么?” “當然不是,本王現(xiàn)在連個王府都沒有,讓你當王府官不是坑你么?”老六搖頭笑道。 “……”這話羅貫中就不愛聽了,感情是在坑我嘍? “那是?” “父皇讓我重開市舶司,全權(quán)負責一應(yīng)事宜?!敝鞓E便目光炯炯的望著韓宜可道:“市舶司提舉,有興趣么?” “市舶司提舉么?”韓宜可摸著修剪整齊的唇須,陷入了沉思。 他是浙江紹興人,跟寧波是臨府,對市舶司并不陌生,知道這是個干什么的衙門,也知道它為什么開不下去。 “看來師兄不是外行啊。”見他一臉便秘狀,朱楨贊一句,不容分說道:“這個市舶司提舉,非你莫屬了!” “我還沒答應(yīng)呢……”韓宜可哭笑不得道:“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領(lǐng)了,只是這市舶司的差事,實在超出了下官的能力,我干不來,真干不來,殿下還是另請高明吧。” “哎,你還沒干呢,怎么能說自己不行呢?”朱楨可沒那么好說話。 “人貴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兒,不用干也知道自己不行?!表n宜可就很無語道:“好比我不用試,也知道自己沒法生孩子?!?/br> “不,你錯了。”朱楨卻擺下手道:“我不是說你能生孩子,本王的意思是,有些事做不好也要去做。陸游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做學問如此,做事情也是這樣。有時候不親自試試,怎么知道水的深淺;不犯錯,怎么知道如何改正錯誤。不怕犯錯,勇于犯錯,然后積極改正,總結(jié)教訓,最終才能走上正確的道路?!?/br> 這番話聽得羅貫中眼前一亮,不由重新打量起這位年青的殿下來。 雖然嘴上不說,但他這陣子一直在思索著市舶司的破局之道,可思來想去,都覺得如老虎吃天,無處下口。實在難以沖破那張已經(jīng)編制完畢,鋪天蓋地的細密大網(wǎng)。 但楚王殿下說,先干起來再說,遇到困難,解決困難就是了。 這可能就是嘴炮作家和實干派的差距吧…… “……”韓宜可也對老六刮目相看道:“怪不得老師在信中,對殿下……贊許有加。原來殿下真是非同凡響啊??蔀槭裁匆欢ㄊ俏??” “因為你是我?guī)熜?,我只信得過你。”朱楨便笑道:“這次要挑戰(zhàn)一個空前龐大的集團,沒有師兄這樣的強將鼎力相助,怎么能贏得了?” “我一個人,還是勢單力孤了?!表n宜可搖搖頭道:“雙拳難敵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何況我算什么猛虎?” “不會讓你孤軍奮戰(zhàn)的?!敝鞓E笑道:“我給你配了一班精兵強將。首先,巢湖水師,將轉(zhuǎn)為市舶司艦隊,負責為市舶司保駕護航?!?/br> “嗯?!表n宜可神色稍緩,手里有兵,心里就不慌。 “其次,汪大淵你認識么?”朱楨問道。 “素未謀面,不過讀過他的《島夷志》,”韓宜可道:“此人對海外的情況,不是一般的了解?!?/br> “他已經(jīng)加入市舶司了,日后便歸你調(diào)遣。”朱楨笑道:“此外,本王再借你寶地一用,臨時為你招募兩個幫手。” 說完他看一眼大表哥,胡顯便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帶進來兩個衣著得體、滿面風霜的中年人。 “草民沈榮,拜見楚王殿下?!?/br> “草民顧元臣,拜見楚王殿下。”引見之后,兩人趕緊畢恭畢敬行四拜大禮。 “平身吧。”朱楨端坐在正位上,微微頷首,然后問韓宜可道:“師兄知道這二位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大名鼎鼎的沈萬三繼承人,周莊沈公;還有太倉顧家的當家人,失敬失敬?!表n宜可這話倒不是諷刺,當年在江南,他韓家跟這兩家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還有一層身份,不知道你了解么?”朱楨又問道。 “當然知道,六大海商中最大的兩家?!表n宜可感慨道:“沈家就不用說了,顧家當年的艦隊我小時候是見過的,只能用遮天蔽日來形容?!?/br> “都是過去的事了……”兩位昔日大佬拘謹?shù)闹睋u頭道:“我們現(xiàn)在就是普通的鳳陽百姓了,什么都沒有了?!?/br> “哦,還沒感謝殿下和韓青天搭救之恩呢。”兩人說著,又趕緊給朱楨和韓宜可磕頭道:“不是二位,我們還在中都城的工地上干苦力呢?!?/br> “不會活到現(xiàn)在的,早就活活累死了?!鄙驑s又補充道。 “哈哈哈,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敝鞓E對韓宜可道:“唯恐咱們敲他們竹杠?!?/br> “可以理解。”韓宜可苦笑一聲。 “兩位起來說話。放心吧,本王不圖你們的家財,我看重的是你們這兩個人?!敝鞓E道。 “啊……”沈榮顧元臣費解問道:“我們兩個糟老頭子,有什么值得殿下看重的?” “本王要重開市舶司?!敝鞓E沉聲道:“我需要你們的加入,在我?guī)熜值念I(lǐng)導下,讓市舶司重現(xiàn)昔日輝煌!” “……”韓宜可嘴唇翕動一下,想說我還沒答應(yīng)呢。但此情此景,這話怎么說得出口。那不是給殿下拆臺么。 “殿下容稟,”兩人卻沒有馬上答應(yīng),而是謹慎答道:“自從我們兩家被遷來鳳陽,就被留在江南的大家族踢出局了?,F(xiàn)在海外貿(mào)易,已經(jīng)跟我們沒關(guān)系了,完全是另一批人在經(jīng)營了?!?/br> “這樣啊。”朱楨圓圓的眼睛亮得瘆人,緊緊盯著兩人道:“看來兩位跟江南老鄉(xiāng)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不愉快了。” 其實這事兒,沈六娘早就跟他說過。這正是他要用兩人的原因。要是他倆跟江南老鄉(xiāng)沒矛盾,他還不敢用呢。 “也沒什么,人走茶涼,世態(tài)炎涼,很正常?!鳖櫾紡娙讨鴳崙康?。 “他們吃相太難看了?!鄙驑s就坦誠多了?!翱赡苷J為我們永遠回不去了,所以做事一點余地都沒有。明搶豪奪,把我沈家?guī)状朔e累的產(chǎn)業(yè),全都瓜分干凈了!” “這樣啊……”朱楨沉默片刻,方緩緩道: “那本王現(xiàn)在給你們一個機會,愿不愿意爭一口氣,不是為了證明你們多了不起,是告訴他們,你們曾經(jīng)失去的,一定要拿回來!” 第三五二章 還得問專家 什么叫說話的藝術(shù)?就是把話說到人心坎上。 老六把小馬哥的經(jīng)典臺詞,用在這兩位有相似處境的昔日大佬身上,就是絕殺。 兩人果然不再推辭,都磕頭表示,愿意加入市舶司。 “哈哈好!”朱楨高興的站起身,親自拉起兩人道:“從今日起,兩位便是市舶司的海運委員了。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把市舶司做大做強!相信我,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你們兩家一定能重現(xiàn)昔日輝煌?!?/br> “是?!眱扇俗匀凰f什么都應(yīng)著。 “來來,坐下說話?!敝鞓E終于招呼兩人就坐。之前他們一直是站著回話的。 他將眼下的情況簡單介紹一番,重點提到了即將舉行的鎮(zhèn)江大會。然后指著韓宜可道: “但說實話,我和師兄都是外行,二位行家有什么想法,盡管暢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顧慮?!?/br>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這是殿下在考校他們的水平。哪敢不拿出點兒真本事來? 沉思片刻后,顧元臣先開口道:“恕微臣直言,殿下召集江南大戶開大會,有用是肯定有用,但也不要抱太大期望?!?/br> “怎么講?”楚王不動聲色問道。 “因為海上貿(mào)易跟陸上貿(mào)易不同。路上貿(mào)易是參與的人越多越好。而海上貿(mào)易,是參與的人越少越好?!鳖櫾汲谅暤溃骸白罾硐氲臓顟B(tài),是海上只有一家。這時候,利潤可以最大,成本可以最低,辦什么事也可以最高效。” “哦……”朱楨登時來了興致道:“這說法新鮮,還是頭回聽?!?/br> “殿下,老顧說的在理?!币慌缘纳驑s也附和道:“因為海上貿(mào)易,是建立在暴利的基礎(chǔ)上的。海上風波險惡,弄不好就會翻船。還有瘴氣、海盜、番夷……都隨時會要人命。如果沒有暴利,誰愿意冒著重重危險,遠涉重洋?” “有道理。”朱楨點頭笑道:“不怕二位笑話,本王只知道海上貿(mào)易賺錢,卻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賺錢。” “就以日本為例吧?!鄙驑s便道:“那個島夷國什么都缺,卻盛產(chǎn)金銀。所以寒家以前就是專做日本生意的。 “唐朝時,他們從我國學會了織絹纻錦緞,卻不會制生絲。若海上不通,則無絲可織。所以每百斤價銀五六百兩……” “多少?”韓宜可震驚的叫一聲,趕忙向殿下告罪。 “很夸張?”朱楨問他。 “很夸張?!表n宜可道:“在江南,最貴的是湖絲,每百斤也不會超過銀一百兩?!?/br> “我艸……”朱楨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那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會鋌而走險;為了百分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而在大明,搞走私可以賺到百分之五百的利潤……他們能干出什么瘋狂的舉動,放開了想去吧! …… “但這是我一家壟斷的情況,要是有兩家一起,我家的利潤一定會受影響。因為相對國內(nèi)的大量生產(chǎn),海外的市場終究小很多。那么對手為了更多的銷售貨物,搶占我的市場,就會主動降價。 “那些精明的日本大名也會利用對手,向我壓價。最后我也只能跟進降價。這還是只有兩家的情況,賣家越多,這種自相殺價的情況就越嚴重,暴利便不復存在?!鄙驑s接著道:“失去了暴利,海外貿(mào)易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br> “而且,海上有海盜,有倭寇,還有不友好的蠻夷國家,這些都需要花費巨大的成本去擺平。參與的家數(shù)多了,各家都不愿意付出高昂的成本,都希望坐享其成。結(jié)果就是……”沈榮頓一下,尋思該怎么形容。 “三個和尚沒水吃?”朱楨接話道。 “對,就是這個意思。”沈榮忙點頭道:“總之分一杯羹的人越多,海上就越亂,海貿(mào)也越不賺錢?!?/br> “所以原先,海商始終維持在六家?!鳖櫾嫉溃骸叭魏蜗胍尤氲暮髞碚?,都會被六家聯(lián)手拒之門外?!?/br> “好家伙,上車焊死門。”朱楨對這種現(xiàn)象的理解,遠比兩人預想的好。 他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最初只有葡萄牙人能從亞洲運送胡椒回歐洲時,胡椒價格居高不下維持了近百年,葡萄牙人幾代人賺得盆滿缽滿。 但當荷蘭人、英國人相繼打破葡萄牙人的封鎖,也來到亞洲,也開始往歐洲販運胡椒后,這種昂貴香料的價格很快持續(xù)暴跌,幾年功夫便跌成了平價貨,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東印度公司’破產(chǎn)…… 看來海上貿(mào)易的游戲規(guī)則,跟自由貿(mào)易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 …… “其實六家都嫌多了。”沈榮淡淡道:“每年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劃分航線,分攤費用,協(xié)調(diào)利益。但問題還是層出不窮,內(nèi)耗十分巨大。” “嗯?!敝鞓E點點頭。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最好就吃獨食了?”韓宜可皺眉問兩人道。 “不是吃獨食,而是海上只有我們一家的船?!眱扇嗣ο蛭磥眄旑^上司解釋道:“江南的大戶和百姓,既可以為我們供貨,也可以為我們在國內(nèi)銷貨。他們要是想做海上貿(mào)易也沒問題,但必須坐我們的船,用我們的船運貨,按照我們規(guī)定的價格買賣,不能壞了規(guī)矩?!?/br> “有道理?!敝鞓E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