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jié)
也就是說,在朱老板和劉基、李善長等人認知中,這些地理偏僻、人民野蠻的‘夷國’,攻下來也不能給‘中國’帶來實利。所以他敢來打你,當然要堅決予以反擊,但不應該主動攻打。 這是大明開創(chuàng)者對元朝滅亡教訓的總結(jié),他們認為蒙古人窮兵黷武的擴張,并沒有給國家?guī)矶啻蠛锰?,反而掏空了國力,給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所以不該妄動刀兵、強求將朝貢國直屬大明。只需要對中華之外的藩邦屬國,建立朝貢體系,讓他們臣服于大明就夠了。 在這樣的國策之下,朱楨的開疆拓土、分封海外的‘偉大計劃’,自然無異于狂人囈語,很難被帝國的決策者接受,更不要說完成艱難的國策轉(zhuǎn)向了。 哪怕他說的天花亂墜,劉伯溫也很相信他。但在見到真憑實據(jù)前,老六還是沒法輕易下定決心,幫他去實現(xiàn)這個‘不著邊際’的計劃。 …… “如果我能通過海外貿(mào)易,賺取無窮無盡的財富,就能證明,那些海外蠻夷之國,盡是流淌著奶與蜜的膏腴之地了吧?”朱楨鍥而不舍的盯著劉伯溫道。 “看來殿下,這回還真是認真的?!眲⒉疁財n須頷首道:“可以證明?!?/br> “那你就可以支持我了吧?”朱楨追問道。 “可以?!眲⒉疁匦χc點頭道:“能讓你兄弟們順利分封海外,實在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老夫怎么可能不支持呢?殿下只要證明了海外夷國的價值,老夫一定支持你?!?/br> “好,一言為定?!崩狭c老劉擊掌后,才不緊不慢道:“我已經(jīng)說動父皇,讓我來重開市舶司了?!?/br> “哦。”劉伯溫笑道:“市舶司可已經(jīng)幾十年不賺錢了,你有信心讓它起死回生?” “有?!敝鞓E點頭道:“因為我知道,江浙海商可是靠著海外貿(mào)易,賺得盆滿缽滿了?!?/br> “聽說當初的沈萬三、顧元臣、殷紹宗之流,確實靠著海貿(mào)富可敵國了?!眲⒉疁鼐従彽?。 “那為什么市舶司卻收不到他們的稅呢?”朱楨追問道。劉伯溫是浙東地主出身,雖然海商大都出自浙西,但應該對他們的勾當有所了解。 “問題的根子,大抵出在元朝?!眲⒉疁毓恢谰烤埂!霸鹣瘸幸u南宋那套,已經(jīng)很成熟的市舶制度,讓漢人自行管理市舶司,他們只按時收稅。如此相安無事十幾年后,到了至元二十二年,因為國庫銀根吃緊,元廷便接受中書右丞盧世榮的建議,施行‘官本商辦’的官本船制度?!?/br> “官本船?”朱楨輕聲重復道。 “簡單說,就是朝廷出錢造船、還給本錢,招募商人出海經(jīng)商,其貿(mào)易所的,七成歸國有,三成歸商人。”劉伯溫解釋道: “而且為了壟斷海貿(mào)之利,元廷還只許官本船出洋經(jīng)商,禁止私人出洋,違者抄家?!?/br> “說白了,就是蒙古人看到漢人海商賺取驚人利潤,眼紅了。要下場吃獨食了?!敝鞓E明白了。“結(jié)果呢?” “結(jié)果就像蒙古人插手的其它事情一樣,他們不出意外將海貿(mào)搞得一團糟。‘官本船’制度不足十年后,就不得已告終了。”劉伯溫嘆了口氣道。 “那是為什么呢?”老六問道。 “一是他們管理水平太差,各項費用激增;二是對上船的商人的壓榨太過;三是競爭不過私商。”劉伯溫便道。 “私商?就是走私海商么?” “沒錯。雖然元廷三令五申,禁止私人出海,為此還好幾次海禁。但以他們的海防之粗疏,官吏之貪鄙,是完全沒可能禁絕的?!眲⒒嘈Φ溃?/br> “而且原本的海商發(fā)現(xiàn),做私商不必繳稅,也不用被強制低價賣出貨物,比原先多賺太多,于是乎一股腦的繞開市舶司,競相干起了私商。所謂的‘海商集團’,就是在這個時候,逐漸形成的?!?/br> “隨著海商集團日漸壯大,其獨占海貿(mào)利益的沖動和能力不斷增大,于是用各種手段將官本船排擠出了海外市場,這一點不難。”劉伯溫接著道: “后來元廷發(fā)現(xiàn),市舶稅收枯竭,官本船也開始賠錢,終于取消了官本船,想要恢復原先的制度。但海商集團已經(jīng)嘗到了走私的甜頭,交稅是不可能再交稅了。那時元朝已經(jīng)立國數(shù)十載,皇帝大臣都退化成廢柴,哪有能力撥亂反正? “元廷派出幾任市舶整頓大臣,都要么被收買,要么被暗殺,總之沒人能奈何海商集團。后來也就沒人敢再碰這個要命的爛攤子了?!?/br> “嗯?!敝鞓E點點頭,這就解釋了元朝后期,市舶收入枯竭的原因。 “那到了本朝呢?” “本朝,呵呵。那些海商站錯了隊,他們都支持張士誠,結(jié)果賭輸了。”劉伯溫神情復雜道: “張士誠敗后,一部分海商跟他的殘部退到海上,當起了???。還有一部分投降朝廷,被你父皇一股腦遷到中都去了?!?/br> “現(xiàn)在海上情況復雜,倭寇、海盜、還有退到海上的海商、義軍,盤踞沿海島嶼,劫掠往來船只。除了他們自己的走私船之外,正常出海的船只,沒有一條能平安返航的?!眲⒉疁氐溃骸八员境氖胁八就瑯記]有收入?!?/br> 第三一九章 執(zhí)夷千戶 “但我只知道這么個大概,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眲⒉疁赜盅a充道。 “我大哥說,江浙地主跟江浙海商是一回事兒。還想請教老師,是不是這么回事兒呢?”朱楨又問道。 “這么說是不準確的?!眲⒉疁乇隳眄毚鸬溃骸澳憧梢哉f,江浙地主中有海商,但不能說江浙地主就是海商。” “明白了?!敝鞓E點點頭,再問道:“聽說朝廷前幾年關閉市舶司,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防止地方jian民勾結(jié)倭寇?” “是?!眲⒉疁仡h首道:“他們給倭寇通風報信,讓倭寇可以及時躲避官軍追繳。還為倭寇提供物資和人手的補給。當然,倭寇會支付豐厚的報酬?!?/br> “所以說,要想讓市舶司恢復往日的盛況,就必須消滅倭寇、打擊走私,以及斬斷內(nèi)外勾結(jié)的鏈條?!敝鞓E沉聲總結(jié)道。 “對。”劉伯溫認同道:“然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必須要有軍隊,而且還得有強大水師,不然什么都干不成。” “我現(xiàn)在有兩護衛(wèi)。”朱楨便盤算道:“但是沒有水師。” “聽說你救過巢湖水師?”劉伯溫笑道:“正好他們處境也很艱難,如果能把他們從淮安調(diào)到太倉就好了?!?/br> “好主意?。 敝鞓E眼前一亮,他怎么忘了巢湖水師? 自己救過他們還在其次,關鍵是他們現(xiàn)在急需靠山!自己這條大腿雖然還不夠粗,但可以扯虎皮做大旗,讓大哥出面幫自己搞掂。不愁他們不跟自己干。 “你先別高興太早,”劉伯溫淡淡道:“別忘了,崇明島上還有位靖海侯呢。一山不容二虎,靖海侯未必同意巢湖水師南下。” 靖海侯吳禎,是那位江陰侯吳良的弟弟,哥倆雖然沒封公,但在淮西武將中擁有極高的地位,深受朱老板的器重。 洪武二年,朱元璋在雞籠山設立功臣廟,祭祀二十一位開國功臣,‘死者塑其像,生者虛其位’,吳禎與兄長吳良都位列其中。這牌位可比鐵券硬多了,只要不造反,就沒人能動他們分毫了。 自開國后,吳禎便奉命擔任剿倭總兵官,駐守崇明,統(tǒng)帥數(shù)萬水軍,督理海運,總理海上軍務。 這些年來,海上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吳禎一個人說了算。所以,是否調(diào)巢湖水師南下,朱老板肯定會征求他的意見的。 不搞掂吳禎,什么都白搭。 …… 在誠意伯府吃過午飯后,朱楨便迫不及待告辭離去。 他心愛的大熊貓,還寄養(yǎng)在臨街的衛(wèi)國公府上呢。 這讓劉基難免感嘆,自己這個老師的吸引力,還不如一頭大熊貓…… 他不知道,在老六這里,別說他劉老師了,就是河北老師、三上老師加起來,也比不了一頭大熊貓。 再加個小澤老師還差不多…… “啊,我的心肝兒。”朱楨一看到自己的大熊貓,整個心都化掉了。 大熊貓看到他也很高興,因為這位‘飼養(yǎng)員’總會給自己帶好吃的。所以兩個圓滾滾的生物便雙向奔赴,親熱的蹭啊蹭。 “明明是我的……”鄧鐸在一旁滿心酸澀,有一種被當面牛頭人的感覺。 “鄧千戶,你要注意身份?!秉S毛……哦不,楚王殿下抬起頭來。 “恁還好意思說呢,俺的千戶官告呢?怎么還是百戶?”將軍憤憤道。 “這可怨不得我,是你爹作梗啊,他說你寸功未立,不能升千戶,不然會有非議的?!敝鞓E也有些沒面子道。 他之前也沒想到,這些叔叔伯伯,并不太把他這個親王當回事兒。 楚王殿下又趕緊找補道:“但在本王軍中,你已經(jīng)是我的執(zhí)夷千戶了?;仡^給你立個功,你爹不就無話可說了?” “那倒是……”鄧鐸這才神色稍緩,道:“不過末將這個執(zhí)夷千戶,也不能整天擱這兒養(yǎng)熊貓吧?我得跟我的部下在一起?!?/br> “熊貓就是你的部下,你在我軍中的職責,就是把熊貓養(yǎng)好。”楚王殿下卻說道。 “你!我是要帶兵打仗的,不是當飼養(yǎng)員的!”鄧鐸登時臉漲得通紅:“我不干了,把熊貓還給我,我不能有辱家門!” “你著什么急?。课以掃€沒說完呢?!敝鞓E白他一眼道:“以及擔任本王的親兵隊長。” “這還差不多。”鄧鐸神色稍霽道:“親兵隊有多少人?” “你眼下有兩個兵,一個叫高鐵,一個叫李芳遠。”朱楨便道:“都跟咱倆差不多大?!?/br> “你,你不是好人……”鄧鐸眼淚都要下來了。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也不想想,指望你們仨,能保護的了我?”朱楨摸著大熊貓圓滾滾的腦袋道:“就你這智力,還不如只大熊貓?!?/br> “我也是關心則亂?!编囪I訕訕撓頭道:“天天在家沒事兒干,我急得上火……你看,我這舌頭上都起大包了。”說著把舌頭伸出來給他看。 “這個簡單?!敝鞓E便攬著他的肩膀道:“我?guī)闳€好地方,保準你火氣全消?!?/br> …… 王領著他的將軍,來到了曲中金蓮院。 春節(jié)促銷早已經(jīng)結(jié)束,而且這會兒還是人最少的過午,金蓮院內(nèi)卻依然高朋滿座??梢娚蛄镞€是有兩把刷子的。 鄧鐸還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看著戲臺上那些穿著很省布料的裙子的胡姬,在那里搔首弄姿,已經(jīng)進入青春期的將軍,騰地就紅了臉。 “殿下……” “叫我六公子?!?/br> “公子,咱們來這種地方是不是早了點兒。當然我不是說咱們不行,主要是咱們都沒錢?!编囪I佝僂著腰,把頭側(cè)向與戲臺相反的方向,眼神卻斜斜的,往春光乍現(xiàn)的戲臺上直瞄道。 “放心,曲中的規(guī)矩,第一次來免單?!蓖跣趴诤竦?。 “真的?”將軍登時松了口氣,又暗暗盤算道,這曲中起碼二三十家妓館,我回頭再去別家,一樣可以說,是第一次上門。 這時,沈六娘聽到稟報,出來迎接殿下。 “陸娘。我這個兄弟今天心情不好,你找?guī)讉€善解人意的小jiejie,開解開解他?!敝鞓E便吩咐道。 “公子放心。”沈六娘掩嘴一笑,便招來幾個女史。 鶯鶯燕燕環(huán)繞著鄧鐸,將軍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英雄難過美人關,暈頭暈腦的便被幾位女史帶進了包廂。 朱楨則跟沈六娘,來到給他和老三準備小院里。 第三二零章 六大海商 小院中花木扶疏,檀香氤氳。 沈六娘給朱楨沏一盞茶。 “殿下這么早就回來了?” “嗯,臨時有變,就先回來了。”朱楨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在這種環(huán)境里,人也斯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