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陳郎中馬上丟棄了天使的矜持,跪地給李善長磕頭。 “起來回話吧?!崩钌崎L點點頭,讓他站起來?!昂┯故窃趺椿厥??為什么要動劉伯溫?” 雖然胡惟庸專門派人來解釋過了,但他還得聽聽自己人的說法。 “說白了,就是賊不走空。相爺那幫老兄弟們,想借他之手除掉廖永忠。他也想借廖永忠案做掉劉伯溫?!标惱芍械馈?/br> “自作聰明?!崩钌崎L哼一聲,幽幽道:“我看他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吧?!?/br> “相爺?shù)囊馑际牵俊标惱芍忻娆F(xiàn)迷惑之色,仿佛不知沛公所指何人。 韓公也不解釋,繼續(xù)問道:“他干就干吧,怎么怎么就從必殺之局,變成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居然跟老夫說,是被老六誤打誤撞給攪合了?!崩钌崎L一臉不爽,看老夫長了個很好騙的樣兒嗎? “確實匪夷所思?!标惱芍幸彩且荒樫M解道:“但真相好像確實如此。屬下等人詳查過此事,發(fā)現(xiàn)那天確實是楚王為了給誠意伯下瀉藥,換掉了周院判開出的方子,結(jié)果讓誠意伯連拉了幾十次,差點活活拉死在馬子上?!?/br> “呵呵哈哈哈……”李善長本來還很惱火,聽到這兒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后捧腹大笑,越笑越夸張。“能讓老劉這個體面人,連拉幾十次,倒也值了!” “誠意伯竄稀之事,確實在京城傳為笑談了?!标惱芍幸踩炭〔唤溃骸皼]辦法,皇上只好親自登門道歉,還狠狠打了幾位殿下的屁股,又把他們關(guān)在后湖讀書一年,現(xiàn)在還沒放出來呢?!?/br> “劉伯溫是丟了面子,可他也借機絕處逢生了。”李善長也是個屬驢的,很快拉下臉道:“老夫費盡心思,好容易才造成他們君臣不相見的局面,就這么給破掉了!” “確實太巧了,可又只能用巧合來解釋了。”陳郎中說著不禁毛骨悚然道:“除非劉伯溫真像傳說中的那樣,能未卜先知?!?/br> “瞎扯淡,他要會未卜先知,能混成這熊樣?”李善長根本不信,擺擺手,不在這件事上糾纏了。直白道:“這件事說白了,就是小胡太心急想上位了?!?/br> “胡相么,平時倒沒看出來?!标惱芍凶终寰渥玫馈?/br> “能讓你看出來,他還混個屁?!崩钌崎L啐一口,他的目地只是點一下老部下,讓他們別把胡惟庸當(dāng)成自己。說完便回到正題道: “至于明教的事情,老夫自然早就知道。不過是余孽賊心不死,又想借著朝廷修中都的由頭,折騰折騰罷了?!?/br> “但老夫考慮著,那不過是纖芥之疾,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讓上位煩心不是?”李善長笑笑道:“回去請上位放心,合適的時間,我會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的,什么都耽誤不了?!?/br> “是,屬下記住了?!标惱芍忻晳?yīng)下。 “去吧?!崩钌崎L起身送客,對站在門口的侄子李祐道:“好好招待一下陳郎中,都是自己人,多親近親近?!?/br> “好嘞,伯父。”李祐便一臉親熱的領(lǐng)著陳郎中下去了。 看著兩人的背影,丁斌忍不住抱怨道:“舅父一直不讓動明教那幫人,他們現(xiàn)在越來越過分了,敢到圜丘上撒野!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舅父又要挨罵。” “你不了解明教的作風(fēng),他們狡兔三窟、行事隱秘。在起事之前十分謹(jǐn)慎,一旦見事不好,馬上就會縮頭。”前明教高層李善長如是道: “但他們又不知什么叫放棄,所以又會從別處露出頭來,讓人不勝其煩。” “明白了。舅父任其發(fā)展,待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時,就想縮也縮不得了?!倍”蠡腥?。 “你只說對了一條。還有一條,這些會道門蛇鼠一窩,一旦看到有鬧事的機會,便會如蠅逐臭,蜂擁而起?!崩钌崎L悉心教導(dǎo)起自家晚輩道: “這回咱要拔起蘿卜帶出泥,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永絕后患!” …… 那廂間,三天演出結(jié)束,洪家班眾人便想提桶跑路。 他們來鳳陽是為了了解真相,現(xiàn)在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一刻不敢多待了。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他們加起來也有半個萬歲了。 大家不過是出來歷練的,沒必要拿小命開玩笑…… 卻被那山羊胡子石承祿攔住,說莊主請他們到別處再演三天。 哥幾個一開始是拒絕的。 “不是說好了,我們隨時回去都可以么?還給我們提供馬車嗎?”朱木岡不忿道。 “但那是咱們兩不相欠之前啊?!钡械撜f: “再說我們莊主最要面子,你們要是不給他這個面子,那他只能讓你們哪來哪去了。”山羊胡說著,意味深長看著老二和老四。 哥幾個人懂了,就是走不了了唄。 第一一五章 令人震驚的身份 于是洪家班眾人,只好不情不愿的又領(lǐng)了一筆銀子,跟著明教的人開始到處巡演。 所到之處,皆是人山人海。依然還是一場演出一場說法交替進行,從無例外。 哥兒幾個也聽到了更多的人間慘劇,比親自微服私訪的效率,實在不知高出多少。 然而最讓他們印象深刻的,卻是有人在臺上,唱的一段鳳陽花鼓詞: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三年旱來三年澇,米貴如珠家家斷了糧。開國功臣明著搶,為修中都催逼忙。 有錢的人家賣騾馬,沒錢的人家賣兒郎,平頭百姓遭了殃。 咱家沒有兒郎賣,當(dāng)牛做馬那苦役長……” 這首“花鼓詞”之所以令哥幾個印象深刻,除了它道盡鳳陽百姓遭受的苦難外,還因為它跟他們聽過的另一個版本,是那樣的不同。 就是元旦大朝上,鳳陽老鄉(xiāng)親表演的那首…… …… 整個火熱的六月,洪家班都被明教的人裹挾著到處演出。 就這樣一直演到月底,眼看這場六月巡演終于要結(jié)束了。 這下石承祿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他們了,只好跟明王請示。是放了他們,還是干脆軟禁他們? “再留他們幾天,南邊差不多該有消息了,等到時候再說?!泵魍醣愕溃骸捌鋵嵨疫€挺欣賞那兄弟幾個的,若能為我所用就好了??梢恰?/br>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 臨淮縣衙。 韓宜可又在挑燈夜讀,可心浮氣躁根本讀不進去。 長隨輕聲稟報說,那大近視又來了。 “不見不見。”頂著一對黑眼圈的韓宜可皺皺眉,他感覺自己要被姓羅的坑死了。 自從五位殿下去了鳳陽縣,韓知縣就沒睡過一宿好覺。只要一合眼,就是他們暴露身份,被明教抓起來,要挾自己獻城投降的可怕場面。 他都想好了,真要到那天,自己就直接上吊。去你媽的,老子不玩了! “算了,還是讓他進來吧?!表n宜可一冷靜下來,還是得面對現(xiàn)實啊。 羅貫中進來,依舊照著他的官服抱拳行禮。 韓知縣咳嗽一聲,幫羅貫中聽聲辨位后,方道:“貫中先生,你還好意思來啊,兩位殿下險些在中都出事你知道嗎?” “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羅貫中伸手試探著扶住桌子,俯瞰韓宜可道:“你倆已經(jīng)被人家發(fā)現(xiàn)了!” “什么時候的事?”韓宜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就是那天晚上,你和平保兒反應(yīng)太過了。”羅貫中指了指他道:“尤其是你,大半夜開城門,是生怕別人不知道??!” “情況緊急啊,”韓宜可郁悶道:“要是兩位殿下有個三長兩短,我全家的命都不夠賠!” “再說第二天,我不是設(shè)法圓過去了嗎?!彼中÷曕洁斓馈?/br> “也就糊弄一下你上司,那哥倆可是那位明王救出去的,你倆這一出一回,時間正好對上,平保兒還是朱洪武的義子,人家不懷疑你倆才怪呢?!绷_貫中沉聲道。 “然后呢?”韓宜可艱難的咽下唾沫。 “然后明教就開始調(diào)查他們五個的真實身份了。通過你身邊的教徒,知道他們剛來時,就得到過你的關(guān)照,還知道你說他們的爹,是你的老上司……”羅貫中冷笑不已道。 韓宜可卻聽得后背冷汗直流,喃喃道:“沒想到,我身邊也有他們的人。” ‘老上司公子’這個說法,他只跟兩個人說過,一個是李司吏,一個是唐甲長。 這倆人里,肯定有一個二五仔。 “但他們想不出,到底哪個姓洪的高官,跟你有關(guān)系,便認(rèn)定那哥兒幾個用的是化名?!北懵犃_貫中接著道:“此外,平安是朱洪武的義子,他們還猜測那哥兒幾個的爹,是朱洪武看重的人。朱洪武這手太離譜,以至于他們繞著真相猜來猜去,就是不往真相上猜?!?/br> 這雖不中卻不遠矣的猜測,卻已經(jīng)令韓宜可頭皮發(fā)麻道:“沒想到他們這么細!真是太大意了?!?/br> “于是他們傳信另一位神通廣大的護法,讓他動用安插在吏部的人手,查一查到底哪個倒霉的高官,既為朱洪武看重,又有五個兒子?!绷_貫中接著道。 “啊,查無此人怎么辦?”韓知縣擦擦汗道:“他們會不會聯(lián)想到,在后湖讀書的五位吧?” “別擔(dān)心,我?guī)湍銈兏愕嗔??!绷_貫中卻歪嘴一笑。 “你這么厲害的嗎?”韓宜可像頭回見似的,打量著這個菊花眼的小說家。 羅貫中自信滿滿道:“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是誰!” …… 五里廟。 “明王,羅護法回消息了。”曹護法將剛剛收到的京中來信遞給明王。 明王接過來打開一看,震驚到目瞪口呆道:“羅護法說——那兄弟五個,是張士誠和高啟的兒子!” “啊?怎么可能?”曹護法和石護法下巴掉了一地。他們就是想生,也生不出來??! “羅護法說,那年蘇州圍城,張士誠慮不得脫,便將自己三個兒子托付給了高啟。他們便以高家子侄的身份,在蘇州士紳的保護下活了下來?!泵魍醣憬o兩人看信道: “誰知高啟去年又牽扯進魏觀的案子,被腰斬了。家里人也受到牽連,結(jié)果哥兒仨和高啟的倆兒子,兄弟五個又落難至此?!?/br> “原來如此?!眱晌蛔o法恍然大悟。 這段隱秘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讓人很容易信以為真。 最關(guān)鍵的是,當(dāng)年羅護法可是當(dāng)過張士誠的大軍師,他說是,那就一準(zhǔn)兒是啊! 而且一旦信了這個說法之后,就會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兒…… “怪不得那兄弟幾個長得如此參差?!笔o法捋著山羊胡道:“聽說誠王又黑又胖又沒文化,那洪灝洪基還有洪鍔,應(yīng)該是他的兒子。另兩個細皮嫩rou的讀書人,一準(zhǔn)是高啟的公子了?!?/br> “對對對?!泵魍鹾筒茏o法連連點頭,丫就不是一個爹生的,這樣才合理嘛。 曹護法也恍然道:“怪不得韓宜可會如此上心,要是照看不好張士誠和高啟的兒子,他會被江南人的唾沫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