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事，這個(gè)，你怎么想？”他指頭一下下點(diǎn)著碎紙片，低聲問道。

    “回上位，微臣覺得很蹊蹺?！焙┯顾剖亲终寰渥玫溃?/br>
    “其實(shí)很多信件都……問題不小。但德慶侯的家人，在得知他出事后，為何不一起燒掉，卻只燒這兩封呢？”

    “興許是覺得，別的不要緊，這兩封才要命吧?！敝煸八馊浑p鷹隼般的眼睛，再度射出寒芒。

    “這兩封信燒得這么倉促，八成是聽說要抄家，才臨時(shí)燒掉的。這里頭到底有什么見不得人東西呢？”胡惟庸便順著皇帝話，小心引導(dǎo)道。

    “還能是什么！”朱元璋冷哼一聲，殺氣四溢道：“除了那件事，他們倆還有什么共同語言？”

    “上位說的是，劉伯溫素來傲氣，只跟那些文人往來，就連韓國公他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不會搭理粗鄙的武夫了?！焙┯裹c(diǎn)頭道：“似乎也只有那件事，能讓他跟德慶侯產(chǎn)生聯(lián)系?！?/br>
    說著他又裝好人道：“不過茲事體大，不能只靠猜測，要不要問問德慶侯家里人？”

    “不行。”朱元璋卻緩緩搖頭。“沒人會承認(rèn)是自己干的，除非把他全家都抓起來拷問?！?/br>
    “但那樣影響就太大了。”胡惟庸嘆氣道。

    “是啊。”朱元璋點(diǎn)點(diǎn)頭。昨天朝會上，在京的公侯輪番給廖永忠求情，就連他姐夫李貞、保兒，還有徐達(dá)、湯和這些最堅(jiān)定的?；逝?，都說廖永忠酒后無狀，做不得數(shù)，請上位再寬恕他一回。

    自己今天查抄他家，就已經(jīng)頂著巨大壓力了，要是再審問廖永忠的家人，勛貴怕是要采取進(jìn)一步行動了。

    “問問小廖？”胡惟庸小聲提議。

    “沒用的，他是鐵打的金剛，不想說的話，打死他也不會說?！敝煸耙琅f搖頭。

    “那就只剩最后一個(gè)人，可以問問了?！焙┯箯?qiáng)作淡定道。

    “你是說劉先……基？”朱元璋目光復(fù)雜的看著他。

    “是，不過誠意伯臥病在床，也不好打擾。”胡惟庸忙往回拉一手。

    “是啊，看來他這回真病的不輕……”朱元璋的目光愈發(fā)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般。

    這時(shí)，午門處響起景陽鐘，上朝的時(shí)間到了。

    朱元璋一邊起身，一邊狀若隨意的道：

    “趕明兒，你帶個(gè)太醫(yī)替咱去看看他。要是合適你就問問，不合適，就等他病好了再說。”

    “遵旨?！焙┯箲?yīng)一聲，就像接了個(gè)稀松平常的差事，不見絲毫異樣。

    “皇上當(dāng)心腳下?！彼分碜樱嗖揭嘹吀煸俺隽宋溆⒌?，往奉天門行去。

    ……

    下朝之后，胡惟庸哈欠連連的對前來接自己的中書郎道：

    “昨晚陪上位熬了個(gè)通宵，咱頂不住了，就不去省里了?！?/br>
    “是，相爺快回家好生歇息吧?！蹦侵袝哨s緊幫他掀開驢車的門簾。

    朱元璋不喜歡轎子，認(rèn)為這是腐化墮落的表現(xiàn)。洪武六年，他干脆直接規(guī)定，只有年老、殘疾的官員和女人才能坐轎，其余人一律只能使用車馬。

    胡惟庸身為丞相，自然要以身作則，便用一輛簡樸到寒酸的驢車代步。

    坐進(jìn)車廂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探頭對那中書郎道：“去趟太醫(yī)院，告訴周院判，讓他明天告假，就說奉上諭，跟本相去給誠意伯看病?！?/br>
    “是，相爺。”中書郎輕聲應(yīng)下。

    “去吧?！焙┯狗畔铝宿I簾，坐著驢車晃晃悠悠回府去了。

    ……

    大本堂。

    楚王殿下又是心不在焉的一天。

    四哥都看出來了，自從劉基病了之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

    “哎，我說老六啊，你跟劉先生還斗出感情來了？怎么他一不在，你跟掉了魂兒似的？”

    “才沒有呢。咱們從大年初二就上課，難道不該這狀態(tài)嗎？”朱楨一邊收拾書包，一邊郁悶的嘟囔道：“學(xué)生這么辛苦，應(yīng)該有個(gè)寒假的。”

    “寒，寒假，這想法不錯(cuò)。冬天這么冷，就不該上學(xué)?！倍缫宦牼透吲d了，他從來不帶書回家，所以沒書包收拾。

    “那夏天那么熱，要不要再你給暑假？”三哥把書包夾在腋下，譏諷道。

    “暑，暑假，也好。”

    “再加上秋假，春假，你一年四季都在家玩?zhèn)€夠吧?！比绱笮ζ饋?。

    “嗯嗯，以后俺就藩了，就這么給兒子放、放假。”二哥認(rèn)真道：“春夏秋冬都放假。”

    “哈哈哈……”

    兄弟幾個(gè)說笑著來到文華門口。朱楨便見除了汪德發(fā)，還有那個(gè)尚藥局的俞公公，也在那里焦急的張望。

    “哎呦，殿下，恁可算出來了?！庇衢T趕緊跑上來，深深作揖道：“恁猜怎么著吧?！?/br>
    “有御醫(yī)請假了？”朱楨眼前一亮。

    “是啊，周院判明日要陪胡相去給誠意伯看病，趕緊把那請假冊還給老奴吧。”俞門擦汗道：“老奴都快急瘋了?！?/br>
    楚王殿下的嘴角，卻咧到了后腦勺。

    第五十一章 差生的愛

    當(dāng)初朱楨非要拿走尚藥局的請假冊，就是為了今天。

    因?yàn)檎埣僖玫秸埣賰?，所以只要把請假冊拿到手里，有太醫(yī)請假他就會第一時(shí)間知道！

    但他后來又想到，雖然父皇對規(guī)章制度的執(zhí)行，嚴(yán)格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但只要是人在執(zhí)行，就總有鉆空子的機(jī)會。

    不然洪武四大案之空印案是咋么來的？

    一念至此，他便又惴惴起來。想想也是啊，那么多成名的御醫(yī)，怎么可能平均一年只出一次外差呢？肯定有不少在晚上，或者其它不當(dāng)值的時(shí)間出診的情況，沒有被記錄在案。

    盡管按道理講，胡惟庸應(yīng)該會通過正規(guī)渠道請御醫(yī)，留下記錄好日后對證。可萬一他不按牌理出牌，抓了個(gè)太醫(yī)連夜就給劉伯溫看病去了，那自己就徹底無能為力。

    這幾天他心不在焉，其實(shí)就是一直擔(dān)心這種情況。

    好在運(yùn)氣不錯(cuò)，沒出意外。

    他高興的從書包中，翻出了那本‘尚藥局請假冊’，遞給了俞公公。

    俞公公嘴角直抽抽，殿下還真給帶學(xué)校來了，他還以為殿下給弄丟了，然后汪德發(fā)騙自己呢。

    “殿下，恁把這玩意兒，帶學(xué)校來干啥啊？”他一面雙手接過，一面忍不住問道。

    “不是想瞅機(jī)會跟父皇說說嗎，當(dāng)然要隨身攜帶啦?！敝鞓E理所當(dāng)然道。

    “殿下真把臣下的事情，放在心上啊?！庇峁潎@一聲，問道：“那說了嗎？”

    “這不沒找到機(jī)會嗎？不然我?guī)е陕??！敝鞓E給他個(gè)‘你白癡嗎’的眼神。

    “是是，老奴廢話了?！敝灰钕滤墒郑峁樵府?dāng)小狗，趕緊卑微的點(diǎn)頭。

    “對了，太醫(yī)院的請假條，拿給我看看?！敝鞓E卻不松手道：“還沒瞧過呢?！?/br>
    “這個(gè)可不能再扣下了，待會兒得一起送去內(nèi)官監(jiān)?！庇峁怨蕴统稣埣俚臈l子，拿給楚王殿下看，這才徹底收回了請假冊。

    朱楨定眼一看，咋舌道：“怎么才請了半天假？”

    就算看病用不來一天，可好容易才能請個(gè)假，干嘛不請一整天呢，剩下半天不就是自己的了？

    前世的職業(yè)摸魚人如是想道……

    “半天能辦完的事兒，給一天假不浪費(fèi)嗎？”俞公公卻已經(jīng)是個(gè)合格的精神資本家了。

    朱楨看了直搖頭，不過現(xiàn)在身為大明集團(tuán)的小股東，他也沒必要教唆員工摸魚吧？

    待俞公公謝天謝地的走了，朱楨便轉(zhuǎn)頭對四哥道：

    “明天，咱們也去看看劉先生嗎？”

    “還說你心里沒有他?！敝扉傄蛉に麅删?，忽然眼前一亮，使勁點(diǎn)頭道：“好啊好啊，劉先生病了，咱們做學(xué)生必須得去看看，尊師重道嘛。”

    “你倆是想趁機(jī)出去玩吧?！比绾敛涣羟榈牟鸫┑?。

    “你飽、飽漢子不知餓、餓漢子饑?！倍缭掚m如此，但顯然也這么看。

    “胡說，差生就不能尊師重道了么？”朱棣義正言辭的爭辯道。

    “就是！”老六也鼓著腮幫子道：“我們都這么落后了，先生還沒放棄我們，難道不更值得我們尊敬？”

    “好好，你們隨意。”三哥見二打一逆風(fēng)局，便果斷住口，冷笑對老六道：“不過你肯定沒安好心，到時(shí)候父皇揍你，我可不幫你?！?/br>
    “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白么？”老六漲紅了臉，心說你猜得真準(zhǔn)。

    “哈哈哈，你可以把老四的點(diǎn)心帶給先生做禮物。要是你能讓劉先生也著了道，鞭子我替你挨了！”不管他咋說，三哥都認(rèn)準(zhǔn)了他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大笑著揚(yáng)長而去，還丟下一句風(fēng)涼話道：

    “不過你們還是先想辦法，能出去宮門再說吧！”

    “不，不好出?！倍缫蔡鎯扇藶殡y道：“要，要不我替你們?nèi)?，看、看看劉先生？?/br>
    “不用?！眱扇水惪谕暤溃骸爸x謝！”

    “還，還說不是想出去玩?！倍缏犃硕贾睋u頭，轉(zhuǎn)身回家了。

    “我們一定要去看劉先生！”燕王立下志向。

    “那首先你們要能跟大本堂請下假來。然后，還要得到出宮的許可?！币恢睕]說話的朱橚，給他們出主意道：

    “不過要是大哥點(diǎn)頭，就好辦了。”

    ……

    “大哥，幫我們請一天假吧?！?/br>
    文華殿，朱棣和朱楨像兩只搖尾乞憐的小狗。或者說，是一只大狗和一只小狗，在太子面前搖著尾巴道：“我們想去看看劉先生?！?/br>
    “少來，老四，你是不是跟狐朋狗友約好了？”朱標(biāo)一邊翻書，一邊沒好氣道：“還拉著老六給你打掩護(hù)？皮又癢了是不是！”

    “大哥，這是我提出來的?！敝鞓E粗粗的眉毛一抖一抖，我見猶憐的含淚道：“劉先生本來身體就不好，這回病這么長時(shí)間，怕是要死了。”

    “什么話？”朱標(biāo)差點(diǎn)把書丟他頭上?！芭夼?，大過年的，不吉利?！?/br>
    “俺尋思，是不是俺把他給氣得？”說著他便抽泣道：“俺想見見他，跟他說聲對不起，俺再也不跟他對著干了，讓他快點(diǎn)好起吧。”

    “嗯，俺也是?！彼母绫锪税胩?，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到更好的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