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自己父皇原名重八，這起名還真有家族特色。

    ……

    祭祖之后，朱元璋帶著兒孫返回奉天們廣場，舉行元旦大朝。

    這是一年最隆重的大朝會，儀仗也是最高規(guī)格的，甚至還拉出來四頭大象，讓沒見過世面的小皇子們大飽眼福，幾個還沒封王的小寶寶，還咿咿呀呀想要上去摸。

    哥哥們趕緊抱走小寶寶，以免被大象一鼻子卷走。

    除了這個小插曲，朝賀禮儀還是十分莊重的。儀衛(wèi)威嚴(yán)氣派，公卿百官整肅、各國使臣畢恭畢敬，盡顯上邦大國氣象！

    此外，還有鳳陽來的老鄉(xiāng)親們，代表黎民百姓給皇帝陛下拜年。

    奏樂聲中，朱元璋步履沉穩(wěn)的登上金臺帷幄，在金漆龍椅上端坐，接受萬邦萬民的新年朝拜！

    但他已經(jīng)不會再像剛當(dāng)皇帝那幾年，陶醉于這些宏大的儀式帶來的成就感了。

    俯瞰著那成千上萬的俯跪在面前的臣子，他卻想起了自己十六歲那年的春天……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朱元璋全家八口人餓死了四口，剩下他自己、二哥、大嫂和侄兒只能被迫分開，各自逃難……

    第四十三章 鳳陽花鼓

    奉天門廣場上。

    山呼海嘯的朝拜聲中，朱元璋想的卻是，三十年前這時候，元大都的皇宮里，也一定在上演同樣宏大的儀式吧？

    蒙元的君臣肯定不知道，也不會在乎，這個姓朱農(nóng)民家的悲劇。

    而現(xiàn)在，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悲劇正在上演？

    想到這，朱元璋便如坐針氈，甚至對這種靡費巨萬的宏大儀式，生出絲絲厭惡。

    ‘咚咚鏘、咚咚鏘’，直到熟悉的花鼓聲響起，才驅(qū)散了他心頭的陰霾。

    朱元璋尋聲看去，只見眼前廣場上，多了一支穿紅掛綠的鳳陽花鼓隊。

    這是洪武朝的保留節(jié)目了，每年鄉(xiāng)親們進(jìn)京給他賀歲，就會在大朝會上給皇帝來一段他最愛的鳳陽花鼓。

    前奏過后，花鼓隊便載歌載舞表演起來。花鼓手都是全鳳陽挑出來的金嗓子，一開腔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說鳳陽，道鳳陽，手打花鼓咚咚響。鳳陽真是好地方，赤龍升天金鳳翔。數(shù)數(shù)天上多少星，點點鳳陽多少將。

    說鳳陽，道鳳陽，手打花鼓咚咚響。鳳陽真是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蕩。不服徭役不納糧，淮河兩岸喜洋洋！”

    “好，好，真好！”那新編的花鼓戲，正唱在一干淮西勛貴的心癢處，聽的他們喝彩連連。

    就連朱元璋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吩咐請這些老鄉(xiāng)親留下，陪自己用午膳。

    ……

    早朝散后，就已經(jīng)快晌午了，一眾鳳陽老鄉(xiāng)被領(lǐng)進(jìn)了華蓋殿。

    華蓋殿中，數(shù)條長桌上擺滿了雞鴨魚rou，各式美酒，鄉(xiāng)親們還沒落坐，皇帝便駕到了。

    慌得鄉(xiāng)親們趕緊跪地，高呼萬歲。

    朱元璋笑容可掬的從后殿轉(zhuǎn)出，親手扶起老鄉(xiāng)親。

    “都起來，不必拘禮，反正你們也不懂那些規(guī)矩，干脆就像在老家那樣，想怎樣就怎樣?！?/br>
    朱老板說完，也不回他的龍椅了，拉著兩個老者的手，直接在鄉(xiāng)親們中間坐下，與他們把酒言歡。

    眾鄉(xiāng)親起先還有些拘謹(jǐn)，三杯酒下肚，氣氛便漸漸熱烈起來。開始紛紛向朱元璋敬酒。老朱是在軍中練出的海量，自然來者不拒，酒酣耳熱之際，跟他們拉起了家常。

    “現(xiàn)在大伙兒的日子，過的怎么樣啊？”

    “托皇上的洪福，自打大明開國以來，咱們鳳陽便連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币粋€老者滿臉感激道：“皇上又免了咱們的賦稅和徭役，那日子還不是掉到蜜罐罐里?。　?/br>
    “對對對。”眾鄉(xiāng)親也趕緊附和。

    “哈哈哈，好?！敝煸耙残Φ煤荛_心?！霸郛?dāng)了皇帝，總得讓老鄉(xiāng)親也沾個光吧。不然這皇帝不他娘的白當(dāng)了？”

    “哈哈哈！皇上真是念舊??！”鄉(xiāng)親們便笑著拍起老朱馬屁來。別看他們都是鄉(xiāng)下來的，歌功頌德的詞兒可層出不窮。

    “之前聽說咱那些淮西老兄弟，派家人回去圈地建莊園，很是擾民，咱已經(jīng)整治過他們，還在奉天門廣場上立了鐵榜，告誡他們約束家人，不得滋擾地方。”朱元璋又問道：

    “這幾年過去了，不知他們有沒有再犯??？”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老鄉(xiāng)親們一齊搖頭，一個老者笑道：

    “誰敢不聽皇上的話啊？再說不是還有韓國公他老人家看著嗎？哪個敢亂來，丟皇上的臉，不用官府辦，韓國公就打斷他的腿！”

    “哦呵呵，好好?！敝煸皵n須笑笑，一旁陪酒的太子，卻聽出父皇這笑聲有些不自在。

    但朱元璋不會跟老鄉(xiāng)親擺臉子，又問他們中都修建進(jìn)度如何，有沒有擾民？

    鄉(xiāng)親們都說進(jìn)度很快，一天一個樣，韓國公管的很好，民夫跟老百姓互不打擾。

    “唔，好好，等中都皇城修好了，咱就回去看你們?！敝煸皾M意的點點頭，叒問道：“還有從江南遷去的那些個富戶移民，和你們相處的怎么樣?。坑袥]有跑路的？”

    “能到中都定居，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攆都攆不走！”鄉(xiāng)親們笑著擦擦汗，一個個酒都醒了。

    皇上的問題也忒多了，問的他們褲子都濕了。

    好在朱元璋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又問了幾個旁的問題，便只和他們喝酒拉家常，氣氛很快重新輕松起來。

    一直喝到日頭西斜，朱元璋才讓太子替自己送老鄉(xiāng)親們離宮。臨走還不忘讓人打包剩下的菜肴，給鄉(xiāng)親們拿去驛館當(dāng)晚飯。

    待到太子送客回來，朱元璋已經(jīng)喝了壺濃茶，基本醒酒了。

    “你覺得怎么樣？”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后背，讓太子趕緊給撓撓?！皠偛藕染凭桶W得厲害了，可把咱癢壞了?！?/br>
    “說不好?！敝鞓?biāo)一邊被父皇撓背，一邊搖頭?！案杏X似乎有點不太真實?！?/br>
    “是啊，他們年年來年年演，一個個都學(xué)精了，也學(xué)會報喜不報憂了?！敝煸包c點頭道：“看來得每年換換人，才能聽到點有用的了。”

    “不過鄉(xiāng)親們的日子，肯定一年比一年好。”朱標(biāo)笑道：“我看他們光喝酒，也沒怎么動筷子。”

    “哈哈，是啊。你是想起洪武元年，他們把咱們吃得鍋干碗凈那回吧？”朱元璋哈哈一笑道：“也對，老鄉(xiāng)親們把小日子過好了就行，別的事兒也不該他們cao心?！?/br>
    “爹，你先迷瞪一會兒吧，晚上還有一場呢。”朱標(biāo)輕聲道。

    “也好。”朱元璋點點頭，折騰到現(xiàn)在還有點兒乏了。便在兒子的攙扶下起身道：“養(yǎng)足精神好唱晚上那場重頭戲?！?/br>
    ……

    奉天殿里張燈結(jié)彩，大張宴席，規(guī)模比中午那頓要大得多！

    朱元璋要設(shè)宴和老兄弟們一起過年了。

    除夕夜跟家里過，元旦夜跟兄弟們過，是朱元璋多少年來的習(xí)慣了。從打下和州，有了第一塊地盤開始，到現(xiàn)在正好二十年，二十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酉時一到，在京的勛貴們便陸續(xù)前來赴宴。

    因為帶有家宴的性質(zhì)，在奉天殿門口迎賓的都是朱元璋的兒子。

    朱楨也主動請纓，跟哥哥們一起站在門口。不是為了別的，主要是為了趁機見識一下，那些只在電視劇里見過的名人。

    最有名的自然是征虜大將軍、魏國公徐達(dá)，只見他面貌清癯，身材魁偉，三縷長須飄飄，雙目神光內(nèi)斂，舉止從容有度，看上去倒像個讀書人多點。

    可從二哥四哥看他那狂熱的眼神，狗腿子一樣圍著他轉(zhuǎn)，就知道徐大將軍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證明了。

    人家可是歷史前十，乃至前五的名將啊。

    但徐達(dá)只是個例，大部分勛貴長相都很隨意，舉止更是奔放。甚至還有摟著他親一口的……

    媽蛋，本王的清白之身啊……朱楨都后悔死，來當(dāng)這個迎賓了。

    第四十四章 夜宴武英殿

    好在五哥告訴他，親他的是他們姑父，曹國公李貞，也是父皇唯一在世的同輩親人。楚王殿下這才稍微順氣點。

    誰讓人家是唯一的長輩親戚呢？哎，老不修，沒辦法啦。咱王爺就是這么豁達(dá)……

    跟在曹國公身后的，是另一位曹國公，他的表哥李文忠。

    沒錯，眼下就是有兩個曹國公。國初草創(chuàng)階段嘛，朱老板又沒啥文化，都能給老五封吳王了，封倆曹國公還有啥奇怪？

    而且是李文忠先封的曹國公，轉(zhuǎn)過年來老朱覺得老子比兒子爵位低不好看，就也給李貞進(jìn)爵曹國公，便出現(xiàn)了這種父子同爵的奇景。

    朱楨不跟姑父計較，多半倒是因為這位相貌堂堂，面皮微黃的大表哥。保兒表哥可是在常遇春去世后，便成了大明軍中二號人物呢。

    在驕兵悍將云集的洪武初年，沒有實打?qū)嵉膽?zhàn)績和超人一等的能力，哪怕靠著裙帶關(guān)系上去，他也坐不穩(wěn)這個副將軍之位的。

    跟在表哥后面的青年就更厲害了——他的名字是大本堂第一帥哥伴讀、下一任曹國公，為燕軍力挽狂瀾的永樂盛世開創(chuàng)者，‘一代戰(zhàn)神’李景??！

    李景隆身高腿長、猿臂蜂腰、英氣勃勃，就算是草包也是個能唬人的繡花草包。

    讓楚王殿下嘖嘖稱奇的是，這位‘大明戰(zhàn)神’居然跟四哥的關(guān)系極好。

    “哎呦，大表侄兒，你咋才來呢？”兩人一見面就勾肩搭背、談笑無忌。

    “大過年的，忙著應(yīng)酬啊。不像四叔，連門兒都撈不著出?！崩罹奥∫残ξ霓揶砥饋恚骸摆s明兒帶你出去，到秦淮河長長見識？”

    “去你的，明知道我出不去……”

    看著兩人這份膩歪勁兒，朱楨有點兒明白，為什么很多人說李景隆才是靖難第一功臣了。

    這一走神，好多公侯他都沒來得及細(xì)認(rèn)，倒是瞧見了曾有一面之緣的德慶侯。

    因為別人都是三五成群，談笑風(fēng)生。只有廖永忠黑著個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像誰都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

    廖永忠看都沒看他們兄弟幾個，就徑直進(jìn)去大殿了。

    朱楨記得兩個月前，這廝還意氣風(fēng)發(fā)，對他們兄弟也恭敬的很呢。

    怎么才倆月沒見，就這么一副倒霉相了？

    ……

    酉時四刻，韶樂聲響，洪武皇帝陛下駕到。

    亂糟糟的奉天殿內(nèi)登時恢復(fù)了秩序，一眾公卿跪地恭迎上位。

    “哈哈哈，大伙兒來咱家克飯，莫要拘禮。都起來，該拉呱拉呱，該哈吧哈吧?！敝煸皾M面春風(fēng)，一嘴的鳳陽話。

    “遵命，上位！”眾公卿轟然應(yī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