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相心
蘇云淮已過而立之年仍未娶妻生子。民間盛贊其大仁大義,為國為民,犧牲己私。 而他走到今天這步絕非徒有虛名。蘇云淮在先女帝時期便顯現(xiàn)出極強的政治能力政治敏感度,那時他還是二十出頭的少年人,這個年紀(jì)能有不凡的卓見談吐,先女帝很是賞識,一路將其高升。 女帝如今穩(wěn)坐高位,其中蘇云淮也有不小功勞。 故而女帝登基初期,很是信任蘇云淮。 那時她還是少女,一切政事不通,眼觀鼻鼻觀心,敏銳觀察蘇云淮如何處理朝中國事。蘇云淮亦是不吝賜教。 君少我老,君老我消。 蘇云淮有時望著一天天長大的少女會恍惚。君臣距離何其遙遠(yuǎn),但又因著君臣的原因他才得以見證陪伴眼前人。 江瑾,字麟兒,是女帝的名諱。 麟兒。女帝年少時,二人單獨相處,蘇云淮會這樣喚她。而少女一天天長大,已有君的模樣,從前不忌避的親密在一日日中蕩然無存。 …… 流鯉園起了風(fēng),青葉婆娑作響。 女帝冰涼的手被蘇云淮寬厚手心握熱。她反握住蘇云淮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胸膛,湊近他耳邊。 “相父想見我,那便看個夠吧?!彼銎鹉?,澄澈眼眸盯住蘇云淮。 蘇云淮低頭斂目,“是臣僭越了。” 女帝輕笑,如池波漣漪,依稀可見當(dāng)年少女模樣的嬌憨。 “相父是自己人?!彼父鼓﹃K云淮手背,“相父,我累了?!?/br> “你做我的乘輦?cè)绾危俊彼直叟噬咸K云淮寬闊肩背,“我想回未央宮了?!?/br> 蘇云淮橫抱起女帝。 “陛下喜歡,蘇某做階上青石,火中飛蛾,萬般赴湯蹈火,心愿無悔?!?/br> ———— 陸玉自朝參回來,心中放下大石。 現(xiàn)在只待女帝如何處理。 自己也可安心養(yǎng)一陣子的傷。 出了宮,陸玉回到府中時,正是晚膳時間。 “回來了,正巧,飯還沒吃上呢。快坐下吧?!标憜⑦€在案前進食,善舟不好好吃飯,吃一口飯進進出出的坐不住。 “二哥?!标懹裨陂T外抖落一身風(fēng)塵,圍案坐下,持箸夾菜,“咦,大嫂二嫂呢?” “她倆吃完飯就去夜市閑逛了。善舟,過來坐下,好好吃飯。” “哦,知道了?!鄙浦墼谠鹤永飸?yīng)一聲,蹦蹦跳跳進來,“叁叔,你回來啦。” 陸啟道,“明日學(xué)宮行束脩之禮,善舟才告訴我。剛才飯桌上大嫂在,她不敢吱聲,想讓我或者飛煙帶她去?!?/br> 束脩之禮按理說入學(xué)前就該對師者奉贈禮物相敬,只是善舟入學(xué)時年紀(jì)太小,又是少見的女兒家,學(xué)宮的一幫儒者認(rèn)為不合禮數(shù),所以未曾接受禮物,但也沒有拒絕善舟入學(xué)。 明日是新一批子弟入學(xué),如今善舟年歲已合適,該行的禮數(shù)還是要周全。 陸玉眼睛落在善舟身上,“你又做什么壞事了?不敢讓你母親知道,怕師傅告狀?” “沒有,只是睡覺而已。師傅不讓睡。不要母親知道,不然又要掐我耳朵了。” “二叔叁叔,你們幫幫我吧?!鄙浦厶M陸玉懷里,“叁叔,你帶我去吧,明天你有什么事嗎?” 陸玉思索片刻,“嗯……倒是沒有?!?/br> 陸啟道,“你帶她去吧,禮物我讓府里人準(zhǔn)備好了,明日早學(xué)你帶她同去?!?/br> “行?!标懹癜焉浦坜断聛恚屗怨宰?,“好好吃飯。明天不許睡懶覺?!?/br> 雞鳴破曉。 大清早,陸玉把熟睡的善舟從床上扒拉起來,小孩子總是睡不醒,閉著眼哼哼唧唧被人擺弄著穿上衣服。 陸玉給善舟扎好小揪揪,捏捏她的臉頰,“快睜睜眼,還吃不吃早膳了?!?/br> 善舟還是不清醒。 “大嫂,你來了……” 善舟猛地睜眼坐直身體。 陸玉笑,“再不清醒讓你媽來管你。” 善舟知被耍,抱頭大叫,“啊……” 兩人忙忙活活上了馬車,一路順利到達學(xué)宮。 學(xué)宮前,入學(xué)的子弟們個個錦衣華服,皆是出身世家。身世不凡。 陸玉報上名號,學(xué)宮的師傅出來迎接。善舟乖乖叫人,將禮品贈與師者,“師長好。叁叔,這是我?guī)熼L劉博士?!?/br> “劉博士,久仰。善舟承您照拂?!眲⒉┦渴菍W(xué)宮中的講師,教授學(xué)術(shù),頗有威望。 “師長之責(zé),郡王過譽?!?/br> “善舟這孩子聰穎天姿,一點就透。只是……”劉博士頓了頓,“太過活潑……” “不瞞您說,學(xué)宮中有幾個孩子有受善舟欺負(fù)……” 陸玉低眼,警告地看一眼善舟。這叫沒做壞事?善舟清澈眼眸眨幾下,望向遠(yuǎn)處,她晃晃腦袋,得知這老頭今天告狀告定了,不在意道,“師長,叁叔,那我先進去啦。” 劉博士點頭,“先去吧,等會授課了。” 陸玉尷尬地站著,聽著老師者對善舟的控訴。 正專心聽著,陸玉背后突地被人一撞,歪了下身體。 陸玉回頭,就聽見劉博士的低聲呵斥,“仲昀,不可無禮?!?/br> 江永對劉博士拜了拜,昂首自陸玉面前走過入學(xué)堂,未有半分歉意。 “仲昀……”劉博士有些著急,急察陸玉臉色。 原來是江展親弟。 江展不得進長安,但他親弟仍在長安授學(xué)。江永初入學(xué)時,江景尚在。江景出事后,女帝沒有驅(qū)逐江永出長安,也有些扣下做人質(zhì)警告江展的意思。 他加冠之年能否返回封地和親兄相聚,還未可知。 “無妨?!标懹駭[擺手。 …… 幾天后,零陵水災(zāi)貪墨案,女帝下達御令。 河內(nèi)太守零陵縣尉斬首棄市,還贓于國庫?;窗部h尉自首及時,貪污贓款數(shù)目較小,且已交贓,卸去縣尉官職,貶為庶民,罰城旦之刑叁月。零陵蘇氏商戶販?zhǔn)哿悠妨P巨款,補充國庫,予以警告。 陸玉獲知后,倒是在意料之內(nèi)。 蘇氏暫且不動,倒是一個敲打的好時機。以太守縣尉下場為警告,短期內(nèi)蘇氏不敢招搖。所罰款項數(shù)目不菲,卻是讓蘇氏狠狠出了血。聽說零陵那邊的蘇氏與當(dāng)?shù)貛旆裤y錢已不夠,調(diào)了其他地域的蘇氏商戶庫銀。 貪墨案落地后,相關(guān)地區(qū)的太守縣尉之職空缺,女帝詢百官意見,何人可勝任。一部分朝臣推薦的松散,人才并不集中。另一部分人則是旁敲側(cè)擊的推薦蘇家相關(guān)人員。女帝一概不理。 陸玉亦上書,推薦了甘食其為淮安縣尉。 不久后,遠(yuǎn)在淮安的甘食其收到上任通知。 女帝又提拔幾個在朝中不起眼的心腹,一點點安插自己信任的人。囑其南下,徹底解決流民問題。 ———— 淮安,安王府。 “殿下,陛下御令到?!笔绦l(wèi)將手寫帛書呈上。天子對地方上的處理,封地王侯也需知曉。 江展慢慢悠悠將身上吸透藥膏的繃帶拆下。腹上傷已完全愈合。 只是陸玉捅的深,斑駁疤痕在他腹上仍清晰,不知能否恢復(fù)如初。 他赤著上身接過帛書仔細(xì)閱讀。對于官員的處理在他意料之內(nèi),只是彈劾陸玉的第二本被駁回了。 沒想到節(jié)杖是真的。 但某種意義上也是假的。 江展將帛書隨手一扔,侍衛(wèi)小心翼翼接住,讓府上文官謹(jǐn)慎收好。 江展愈想愈憤怒。所有人被陸玉耍的團團轉(zhuǎn)。 他恨不得生啖其rou。 可身在淮安,他什么也做不了。祖母也敲打了他,親弟猶在長安。 江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被困的只是一個身份而已。 次日,淮安王騎馬巡視淮安,攜護衛(wèi)體民察情。王府開倉施粥,以示皇恩。 王府門前民眾摩肩擦踵,皆為排隊取糧。 自先祖起,便留下先例。大魏初建,百廢待興,朝廷所下的政策都在摸索前進,若是遇上天災(zāi)實難抗衡。 封地王侯擁財金千萬,非一人獨享。民者,眾也。無民,則無王。需每年尋合適時機慰民,與民同在,賞民天恩。 江展選擇這個時機剛剛好,零陵也屬他封地之下,貪墨案結(jié),此時慰民恰如其分。 他跨上駿馬,自淮安城頭巡視,營造親民形象。 平心而論,淮安王一脈坐鎮(zhèn)淮安,其下封地百姓對于自家殿下還是頗為滿意的。江景在時便作了許多利民之事,江展回來后也延續(xù)了先父遺志。 百姓們聞安王出駕,紛紛出來觀看。 “娘,這是誰,好高大俊俏。”幼童不識,在母親懷中發(fā)問,年輕母親回道,“是我們淮安王殿下呀?!?/br> “殿下……”小童尚不知身份距離,揚嗓呼喊,“殿下……” 江展回頭,報之一笑,沖小童揮揮手。人群微微驚呼。 路邊玉蘭枝綿延,掉落許多粉白花苞,蜂蝶婉轉(zhuǎn),攜取花蕊蜜汁。 難以否認(rèn),江展一身好皮囊。沒和他接觸過,誰會料想到他會有瘋狂狠絕的一面。 百姓們見自家殿下風(fēng)流綽約,臨風(fēng)玉朗,不少人摘了自家花朵投在江展身上。 還有投食江展餌餅水果之類的,險險砸在江展腦袋上。 “鄉(xiāng)親們,不必投食于我,吃食獲之不易,還是留于家中吧?!彼蘸蒙砩像R背上的東西,交于手下,手下人一一分回給百姓。 “花我就收下了,多謝各位?!苯瓜虬傩兆饕?。 泱泱人群皆笑笑,目送江展身影漸漸遠(yuǎn)去長街。 從城頭緩緩駕馬到城尾,人群已散去不少。戲演的差不多了,江展平穩(wěn)行進,胯下馬忽然甩頭嘶鳴,揚著馬蹄奔到城外。 諸民見之大驚?!暗钕卤获R拐跑了!” 隨行護衛(wèi)皆未騎馬,急匆匆跟上前去。 誰知駿馬似有個性,狂亂間忽然回頭呲牙,一口叼住江展握韁的手。 江展猝不及防,驚叫一聲,猛擊馬頭,赤馬松口,江展慌亂間落下馬背,在城尾河邊滾落幾圈,撲通掉進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