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陵：請問夫人的友人姓氏幾何, 年歲幾何？

    沈玉嬌沒說話，見桌上有紙筆, 便蘸了墨, 在紙張輕輕落下一字。

    先生神機(jī)妙算，便憑這個(gè)字來算吧。

    好, 讓貧道瞧一瞧。

    謝無陵接過紙，挑眉看著那個(gè)無字：夫人的字寫得真好，一看就是書香門第，滿腹經(jīng)綸。

    沈玉嬌失笑，一個(gè)無字而已，這都能夸。

    那頭謝無陵已掐著手指，煞有介事地算起來：嗯，夫人要問的這位友人，吃得香，睡得暖，康健無恙，一切都好唯獨(dú)有一痼疾，至今未愈。

    沈玉嬌蹙眉：是何痼疾？

    難道他背上那道箭傷還沒好？還是去歲驚馬被壓斷的幾根肋骨還沒恢復(fù)？

    謝無陵身上太多傷了，她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卻見對座之人望著她，英俊眉宇間一片誠懇：相思成疾。

    沈玉嬌：

    謝無陵嘆口氣：老毛病了，一直沒好，尤其每t逢深夜或佳節(jié)，這病情就加重，心口痛得很。

    沈玉嬌：

    搭在膝頭的長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一個(gè)聲音說，想揍他。

    一個(gè)聲音勸，冷靜，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這人沒個(gè)正形。

    無恙就好。

    沈玉嬌聲線平靜，又道：其他的我也沒什么想算的。我家中親人皆已歸來，如今骨rou團(tuán)圓，和睦美滿。我家小兒乖巧懂事，從不鬧我。至于我與我夫婿

    她沉了沉氣息，抬起眼，看向?qū)ψ耍合惹半m有些爭執(zhí)，而今也已重修舊好，他他對我很好嗯，很好。

    有很多話想說，但真到了嘴邊，也只剩下接連兩個(gè)很好。

    畢竟裴瑕近日待她，實(shí)在是樣樣妥帖，事事周到，好到挑不出半點(diǎn)錯(cuò)處。

    就連自家阿兄都打趣他：上一個(gè)這般慣著她的還是我祖父祖母，老倆口把這丫頭脾氣慣得可嬌了，活脫脫一個(gè)混世小魔王，我一看到她都要退避三舍，生怕被她訛上。

    裴瑕對此微微一笑：那挺好的。我無緣見到她幼時(shí)模樣，若能將她養(yǎng)回小時(shí)候的脾氣，也算了卻一樁遺憾。

    沈家阿兄嘖嘖搖頭：守真啊，你完了。

    又笑著朝沈玉嬌眨眼睛：今年寒食，多給祖父祖母燒幾炷香，多謝他們給你尋了個(gè)天字第一號(hào)的好夫君。

    無人不贊裴守真，無人不羨沈玉嬌。

    她漸漸也要信了。

    沈玉嬌斂眸，再看對座笑意僵凝的謝無陵：我違背承諾，自有天罰。但仍盼舊友，放下執(zhí)念，朝前看，朝前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被困于干涸陸地的魚兒，用濕潤的唾沫互相滋潤，活得了一時(shí)，能活得了一世么？

    不如各自分開，該歸湖泊的，回它的湖泊。該歸于江河的，回它的江河。

    何況你非池中物，咫尺蛟龍?jiān)朴辏辉撪笥趦号角椤?/br>
    沈玉嬌看著他，一字一頓：而我只是個(gè)后宅婦人，也只能是個(gè)后宅婦人。

    沒有什么壯志雄心，所求所想，也不過是一家團(tuán)聚，親友康寧，順?biāo)炱桨病?/br>
    謝無陵沉默著。

    恰有一陣料峭冷風(fēng)拂過，撩起輕紗一角。

    他看到她那雙烏黑眼眸，似遠(yuǎn)山繚繞的青嵐云霧，又似三月剪不斷理還亂的煙雨，幽靜而哀婉。

    叫他心口一窒。

    所有委屈、幽怨、不快，在這一瞬通通消逝，他知她的難處。

    她不像他，她有太多牽絆。

    叫她孤注一擲，對她并不公平。

    他近來也讀詩經(jīng)，知曉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摒棄從前的偏見，書中的確不都是文縐縐的迂腐言，也有些不少道理。

    夫人莫要自怨自艾。

    謝無陵朝她彎了眸，笑意輕松：我都明白的。

    沈玉嬌微怔，而后垂下眼睫。

    謝無陵道：你且放寬心過日子，只要

    他也垂下長睫，修長指尖捻著那個(gè)無字，嗓音低了下來：只要?jiǎng)e忘了這個(gè)無。

    哪怕只留一點(diǎn)點(diǎn)位置給他，都行。

    且我相信，人定勝天。

    他深吸口氣，再次抬眼，又盛滿燦爛明光：遲早有一日，無變成有，痼疾得解，夫人想在后宅就在后宅，想去江湖就去江湖，想怎樣都行

    遲早的。

    謝無陵盯著她瀲滟顫動(dòng)的眸光，濃眉挑起：我算命很準(zhǔn)的，夫人信我一回，必不叫你失望。

    沈玉嬌從他的眼中讀到熱忱、執(zhí)著，以及藏在那熱意之后熊熊燃燒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