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在驚悸中去摸著他的臉：“不管怎么樣，我們先上岸再說。”

    他臉上的潮濕是因為海霧嗎？觸摸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那是眼淚。星從來不流淚，他自己開玩笑說過他的淚腺一定已經(jīng)退化了。到底發(fā)生了，讓星變成了這樣？

    “有些事情變得不對勁?！毙敲呐K的位置，“我以為是海風(fēng)吹的，

    結(jié)果到了別處，也總是莫名其妙地流淚。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這樣，我想像以前一樣，什么都不在乎……”

    “我們回去，上岸去，一起想辦法。”安晴克服著驚懼，依然溫柔地撫慰著他。

    “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了，我知道?！毙堑难劬锶墙^望。

    安晴的心沉了下去，她早就該預(yù)料到的，所有的事情都瞞不住他。海岸線似乎又遠離了一些，在船和岸之間，是一大片幽深黑暗的水域，她想跳下去，離開這艘通向死亡的小船，卻又不敢。她不會游泳，星也不會。

    “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毙怯种貜?fù)了那句話，他抓住她的手，像是擔(dān)心她會隨時不翼而飛，“只有用這種方式，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我答應(yīng)你，我們一起走?！?/br>
    “不要再騙我了。”

    “我不能死。”

    “活著太累了。”

    “我懷孕了?！卑睬绾鋈淮舐暫暗溃穆曇羯w住了濤音，卻又很快被風(fēng)吹散。

    星灰色的瞳孔收縮，喉結(jié)蠕動：“什么？”

    “你想殺死你自己的孩子嗎？”安晴像瘋子一樣推搡著他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問他，“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我們都該死，可是這個孩子有什么錯？你說，他有什么錯？”

    星倏然站起來，整個船身都在他的立足不穩(wěn)中搖晃。安晴想去抓他，卻沒有抓住，他就那樣跳進了海里。

    那張她十六歲拍的照片，被他丟在了船上。

    第四十四章

    柏安平的車子里掛了一枚紅色平安符。

    他的車子里一向都是冷色調(diào)，從來都沒有過這種艷俗的掛件，但因為

    是安晴親手掛在了后視鏡上，他也不好意思取下來。

    總之他就是不想看到安晴失望的樣子。

    安晴已經(jīng)是他車上的?？?，她已經(jīng)習(xí)慣性地坐到副駕駛座上，把車窗搖下來，手伸出去抓流逝的風(fēng)。

    但他們的關(guān)系僅限于此，手指頭不曾碰過一次。柏安平將她送回到大摩島上，就會立刻折返回去。他從沒有接過她，她仍然要在每天早晨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抵達市區(qū)。假如她要求他來接，他會答應(yīng)，但性質(zhì)就變了。送她回家，只是閑來無事的晚上順便做的事，接她上班，就顯得造作而刻意。

    唯一一次越界，是想給她安排房子。他有個朋友說自己在市區(qū)有套公寓房，并沒有出租的打算，連同家具水電就那么閑置著。柏安平立刻想到了安晴，他覺得倘若不幫安晴租下來，那就是天大的浪費。因為，看在他的面子上，他的朋友只會象征性地收取些房租。

    沒想到安晴完全沒考慮，拒絕的理由是，她的男朋友會不高興。

    他才想起來她是有男朋友的，盡管這個男朋友神龍見首不見尾，就像海上仙俠一般杳無蹤跡。他放棄了勸說，自覺退到那根無形的線后面，再不僭越。但是他依然替她感到可惜。

    上次那個警察來找安晴，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名叫莊生的人，安晴說不認識。柏安平明明記得以前有次在紅茶館見到她時，陪著她的那個男人就是用這個名字自我介紹?，F(xiàn)在想來，那男人神神秘秘，從事的可能并非是正經(jīng)工作，安晴大概也多少知道一些，才會否認認識他吧。

    這樣下去，安晴大概會在沼澤里越陷越深，尤其是當她生下了孩子之后，那種生活，無疑會比現(xiàn)在更加孤苦難熬。

    柏安平只暗示過一次，他說她這個時候好像不太適合懷孕。安晴選擇性失聰，他也就再也沒提起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就像他不打算結(jié)婚生子，也是為了報復(fù)父親當初對肖薇的漠視。這點偏執(zhí)，是和尊嚴有關(guān)。

    他很久沒和其他女人約會。大概是過了四十歲，性欲不如以前旺盛的緣故。他更喜歡和安晴在餐廳里坐一坐，在公園里走一走，看場不動腦子的電影，然后開車送她回家。他堅持送她回家，附帶了一個私人原因，那就是可以在從大摩島返回市區(qū)的途中飆車，那段路飆起車來確實很爽，而

    且路邊的探頭很少。

    無法飆車的夜晚，他就覺得很失落。

    尤其是今天，安晴沒有等他。電話里的理由很簡單，她男朋友回來了。

    “你要跟他好好聊一聊，關(guān)于你懷孕這件事，你沒法單獨承擔(dān)，也沒法獨自決定?！?/br>
    “我知道，我會的。”安晴回答得很冷靜。

    柏安平只好一個人去清香齋吃了碗水餃，在吃飯的過程中他考慮了一下是否要聯(lián)系某個很久沒聯(lián)系過的女人，隨便哪個女人，都可以讓這個夜晚舒服一些。但是興致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奇怪了，他的身體處在一個無欲無求的狀態(tài)中，完全給不了一點呼應(yīng)。

    一回到家，他就進了房間。所有人都對這個時間點回來的他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為他準備晚飯。他把門關(guān)上之后就沒再出來。所有人都明白，在他關(guān)著門的時候去喊他，等于自找麻煩。就算是這個家族的掌門人，他的父親柏良人，也只是黑臉說了句：“不要管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