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冷凍廠的路很荒敝，只有幾個野孩子在逮螞蚱，路旁野草長到膝蓋，燒了一茬又長出一茬，紅磚墻被燎成炭黑色。重型卡車軋毀的水泥路像破碎的餅干凹陷不平，又宛若一道無人問津的丑陋傷疤。郭素月熟門熟路地繞過那些坑坑洼洼，進了大門。

    宋簡也想跟進去，卻被一個坐在傳達室門口的老人攔住去路。

    “你誰??？”老人用蒲扇抵著他。

    “我進去看看，這廠不是倒了嗎？”

    “倒了就能隨便亂進？”老人指著“閑人免進”的牌子說，“誰都別惦記廠里那點東西，那是國家的?！?/br>
    “我真沒惦記?！彼魏喴呀?jīng)看不見郭素月了，不愿就此功虧一簣，想強行鉆進大鐵門上開著的小門里，孰知老人剛猛有力，一把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小子，再犯渾老子扭你去派出所。”

    說到派出所，宋簡的眼睛一亮。城北轄區(qū)派出所所長跟他倒是相識，只是為這點小事好像不太值得打電話給他。正躊躇間又看到往回走的郭素月。她還是一個人，有點畏光似的低著頭。

    宋簡立刻求饒：“大爺，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老人松了手，他佯裝離開，繞到墻后面，看著出了門的郭素月按原路返回。她的腳步不復剛才的麻利，背影也頹喪，像是受了什么打擊。

    這個電話免不掉了。宋簡撥通電話說：“喂，黃所，我宋簡啊?！比缓笳f明了自己想要進廠的意圖。

    “是辦案子嗎？”

    “算是吧?！?/br>
    “你們這些搞刑偵的，就知道故作神秘，連我都不說？哼?！秉S所長讓他把電話給看門的老頭。

    老頭接了電話，把宋簡從頭看到腳地審視了一遍，忽然就換了一副面孔：“警察同志，我知道你是來查什么的，我舉報的話，算戴罪立功嗎？”

    他舉報的內(nèi)容是，原廠長將某間廠房租給了他小舅子開網(wǎng)吧，小舅子以每星期兩包玉溪的薪酬安排他放哨，可疑人員一律不許進入廠區(qū)。

    “剛才那位女同志，他兒子也在網(wǎng)吧里？”

    “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是廠里老員工?！遍T衛(wèi)老頭遞了根玉溪給他，“我是后來才來的，在家待不住，想為四化建設發(fā)揮余熱。”

    廠區(qū)所有沒鋪水泥的地方都荒草叢生，那些廢棄的廠房就遮蔽在荊棘之中，外表看上去殊無區(qū)別，就算是掀開了褪色的綠帆布簾幕朝里看，也都是廢棄物品堆成的小山和桌子板凳舊報紙砌成的墻。若不是事先得到提

    醒，宋簡還真的發(fā)現(xiàn)不了被遮住的一面墻下方并排擺放了二十多臺電腦，每臺電腦前都坐了人。

    宋簡用手扇了扇嗆鼻的煙氣，皺著眉頭去問最外頭電腦桌旁的光頭：“你是網(wǎng)管？”

    “干嗎？”光頭側臉看他。

    “找人?！彼魏啅澫卵吭谒碾娔X桌上，小聲說，“找莊生?！?/br>
    “沒這人?！惫忸^斜睨著他，“上網(wǎng)嗎？不上就請你出去?！?/br>
    “我沒帶身份證，應該不讓上網(wǎng)吧?！彼魏営终f，“你們這手續(xù)齊全嗎？”

    網(wǎng)管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門衛(wèi)老頭，聲音由高到低：“這來了一個笨蛋是你放進來的嗎？你明天把煙給老子一根不落地送回來……什么……警察？”

    最后一聲悶喊并沒有掀起太大波瀾，幾乎所有人都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宋簡微笑著看那張吃癟的臉：“要不然我把警官證押給你？”

    “大哥，小本買賣，您高抬貴手?！本W(wǎng)管抖抖索索地找香煙，桌上只剩皺巴巴的煙盒，急得他直搓手。

    “我找莊生。”

    “我真不知道，我們這里……交錢就成，但決不允許未成年人來玩，也不許上黃色網(wǎng)站，逮到就往死里揍，這是我的底線，我發(fā)誓?！?/br>
    “剛才有個女的進來，她來找誰？”

    “你說老悶?。　惫忸^如釋重負，指著最里面一個人說，“那就是，剛才進來那女的就是他媽。我不知道他叫莊生，這家伙不愛說話，大伙兒都叫他老悶。怎么，他是犯啥事兒了嗎？”

    “玩你自己的?！彼魏喅料履樥f。

    “老悶”正在渾然忘我地玩游戲，間或抓抓頭皮，頭皮屑就跟雪花一般灑下來，嘴里叼著煙，熏得他睜不開眼也無暇處理，煙灰全都落在了褲子上。

    宋簡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一張嶙峋突兀的臉，臉上顴骨高聳，一雙眼睛充滿血絲，眼角黏豆大的眼屎，但整張臉的輪廓還是依稀相識的。

    “莊生？”

    “嗯？”

    “出來聊聊？”

    “聊什么？”

    看到他并不情愿，宋簡對網(wǎng)管喊：“把這臺電腦停一下，我要和他出去聊聊，這段時間別算錢啊?！?/br>
    網(wǎng)管很殷勤地說了聲“好”，在終端鎖死了電腦屏幕。

    風從門外的空地上掠過，裹挾著塵土和落葉螺旋上升，陽光穿透了灰塵照在莊生臉上，使他厭惡地閉上了眼睛。他繞到背陰的南墻，對宋簡說：“宋警官，有事趕緊說?！?/br>
    “你還記得我？”宋簡有些詫異。

    “記得?！鼻f生撓了撓頭發(fā)，彈掉指甲縫里的污垢，“你不是來敘舊的吧？”

    “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宋長樂的人？”

    “不認識。”

    “你有沒有去過仙蹤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