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畫面留白極多,卻絲毫不顯寡淡,應當出自名家之手,即便不懂丹青的民眾看了,也能感受到撲面濕氣。 但令林長辭神情微變的不是畫上技法,而是畫中內容。 ——他見過這張山水圖,就在歸海宮。 前世臨死前那段記憶,他著實很不愿回想,每次回想都宛如短暫的凌遲,叫他識海刺痛,心緒難平??纱藭r看著這張插圖,他不得不重新尋回記憶的匣子,揭起一角,去追溯蒙冤的源頭。 前世,林長辭領命探路,作為頭一個抵達歸海宮的修士,在確定主殿沒有魔修埋伏后,便走進了奢靡富麗的寢宮,也走進了半舊屏風后的內室。 昔日珠光寶氣的陳設被逃跑前的奴仆們偷竊搶奪,帶不走的便砸壞推倒,珍珠玉石滾落一地,內室里的東西大都已盡數損毀,一副衰敗之景。 混亂雜陳之中,唯一面白墻素雅,懸著一幅完好無損的山水圖。 不知為何,那一處在歸海宮末日般的境遇里保留了清凈,沒有臟污,也沒有毀壞,觀其周圍痕跡,似是放過一張桌案。 早有歸海宮流落出的奴仆稱,玉鏡臺被安置于魔尊寢宮墻面之上。 如今從殿外進來,并沒有看到其他鏡臺,唯有這面墻有些嫌疑。畫上并無玄機,也無封印,林長辭取下掛畫,見墻后有鑲嵌過一面圓形物件的痕跡。 他將手貼在凹痕里,催動靈力,倏忽魔氣迸發(fā),青霜瞬間出鞘在手,卻沒有敵人。 林長辭轉身,只見內室情景無聲變化,方才糟亂的場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光輝柔,珠圍翠擁,蟒蛇盤踞于兩側玉柱之上,沖著不速之客吐出殷紅蛇信。 這定是寢宮損毀前的模樣! 意識到這一點,林長辭連忙回頭,見掛畫后的墻壁上果真嵌了一塊看不清的圓形之物。 這就是玉鏡臺么?他于欲定睛細看,周圍奢靡的景象卻一瞬消失。 重回現實,滿地糟亂與華美幻境成了對比,宛如一生一滅。 隨之而來的是流言中傷,被所有人覬覦的玉鏡臺換成掛畫,誰也不信他未曾從中動手腳,雖清白由心,卻毀于人言。 但現在——他定定地看著這一頁插圖,腦中思緒紛亂無比。 落仙山,原來這就是落仙山,巫真早有預謀,傳聞是真的,他定然從玉鏡臺預知了什么,所以才選擇詐死。 未來會發(fā)生何事?天算所算出的“天道有缺”又預示著什么浩劫? 莫非飛升之人漸少,正是因為“天道有缺”?若當真如此,巫真此番復生,是否已有了應對之策? 林長辭愈想愈是腦袋發(fā)疼,呼吸急促,一股腦涌入的問題仿佛一柄刀子,把腦海攪得綿綿鈍痛。 他閉了閉眼,吐納幾息,強迫自己定下神來。 不管如何,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即便是天道浩劫,也一定有生路留下。 他如是想著,等鈍痛消退,才繼續(xù)翻閱。 往后是講述靈獸的部分,與插圖并不相干,林長辭合起書卷,獨自在幽寂里默坐了一會兒。 燭火又暗了,童子放下正在整理的典籍,正要添第三回油,聽到響動,抬起頭,見林長辭從上方的書閣飛身而下。 童子拍去衣裳上的碎屑,迎上去道:“長老可還需要找書?” 林長辭搖頭,淡淡道:“這些足矣,這幾本書待會兒遣人送來臥云山,走之前找楊師姐領賞便是?!?/br> 聽到有賞,童子眼睛一亮,連忙應下。 臥云山。 掃花庭今日分外空寂,院中只有鳥鳴、竹葉沙沙與灑掃聲,溫淮有事外出,小弟子為林長辭端來藥湯。 林長辭喝了藥,坐在庭下賞了一會兒梨花飄飛,晌午后去了偏殿。 可憐林容澄身體還未大好,在偏殿日日盼,夜夜盼,盼的人總被師兄一個人霸占,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尤是這兩日宗內忙著結盟會談,就更加難見。 微不可聞的腳步響起,還未進入殿中,已被殿內的人抱住了腰際。 “師父!”林容澄抬頭看他,癟著嘴委委屈屈控訴:“您都快三天沒來看我了?!?/br> 林長辭神色軟化,牽著少年的手往里走:“為師有要事在身,你這幾日可有好好練功?” “自是有的。”林容澄抓緊他的手,生怕一松就把人放跑了:“說不準再過一月,就能突破金丹期了!” “好?!绷珠L辭摸摸他的腦袋,表揚道:“進步很大,為師甚是欣慰,有什么想要的么?” 進入屋內,林容澄特地把椅子搬到他面前,怕沾灰,還用袖子掃了掃。 他躊躇道:“住在這里不缺什么,師姐也很好,我……我想要師父陪著我。” 若要其他的還好辦,偏生是這個愿望,林長辭坐在上首,微微嘆氣道:“為師不日便要出門,恐不便帶你。” “師父去哪里?”少年巴巴地扯著他的衣服,面色失落:“真的不能帶么?我不會添亂,也不會亂跑?!?/br> 林長辭無奈道:“非是不愿帶你,只是此行兇險,不適合你去。莫要擔心,快則半月便回?!?/br> 林容澄抿了抿唇,他向來知曉師父的脾氣,說了不帶,那就是如何費口舌也不會改變主意了。 他只得悶悶不樂道:“那我想與師父、師姐師兄他們一起吃頓餞別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