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于是林長辭寫了回信,托鶴一路護送林容澄。 鶴在此事上難得有些異議,他知曉公子身體不好,又喜靜,擔心那些隨侍弟子不知輕重,照顧不夠周全。 眼下天涼得快,公子夜里無人看著,只怕容易染上風寒。 但他拗不過林長辭,只好在走前拉著林長辭千叮萬囑,并表示自己送到后若無其他事,會盡快返回臥云山。 鶴走以后,掃花庭只剩下了林長辭一人。 庭前那株活了三百年的梨樹一夜忽然全開了,紛揚如雪,旦夕謝盡,宛如朝生暮死的幻夢。 花謝的時候,林長辭站在窗前遙望。 他曾見過臥云山的滿山春色,如今只得一枝梨白相伴。 重生之初,在邊陲那座深山里,他常坐在竹樓前讀詩品茶,一整日便這樣慢慢消磨過去。 林長辭想著,給自己重新沏了一壺茶,茶香裊裊升起,消散在風中,仿佛肩上的重擔忽的被吹散,只余松快。 漫天梨花雪中,遠山飛鳥歸去,他看了一會兒,金蓮子的余熱讓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不知不覺眼皮沉沉落了下去。 他起先睡得并不沉,怕自己這一覺會長睡不醒,但今日陽光太好,風也溫柔,他一睡下去便做起了夢。 夢里黑暗蔓延,他在河中行著夜路。水聲欸乃,冰冰涼涼,隨著腳步嘩啦作響,沒到他的小腿,衣擺沉甸甸地浸透了水。 黑沉夜色里,千盞河燈沿途依次亮起,載沉載浮,燈火在風中閃爍,指引他逆流而上。 四周寂靜如天地初開,林長辭獨自在寂靜里跋涉。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沿著這條河走上去,只覺得一定有人在前方等他。 河水盡頭,一座有些熟悉的小庭佇立在黑暗中,門前掛了兩盞大紅燈籠,檐下系著長長的紅綢,燭光影影綽綽,一副喜事將至的樣子。 林長辭抬頭,見庭前門檻外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溫淮逆著燭光,輪廓分明,看不清臉色,似乎正在盯著他,暗紅色喜服帶著長長的拖尾,一直垂到水中。 他氣息平緩,即便看見林長辭,眸光也沒有絲毫動容,更無喜色,二人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對視。 半晌,溫淮朝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入了河水中。 眼前人太平靜,平靜到壓抑,仿佛山雨欲來。林長辭下意識后退半步,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也穿著暗紅色喜服。 喜服全身皆用千金難得的霞光綾織成,袖口描著鳳凰,金絲銀線捻出的線細如蛛絲,繡出的暗紋又輕又薄,環(huán)佩瑩潤,古玉雕成的雙魚疊在禁步上,比他見過的所有喜服都更華貴莊重。 他沒能退后,被溫淮猛地壓入懷中,那只手重重扶在他的后腰,隔絕了他逃離懷抱的可能。 “師尊。”溫淮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鬢角,唇角掀起一抹冷厲的笑:“終于等到你了?!?/br> 他臉上含笑,眼底的偏執(zhí)卻叫人毛骨悚然,林長辭心中一跳,背后升起絲絲寒意。 他只在通觀秘境的鏡前,見過溫淮這樣的神情。 溫淮捏著下顎逼他抬起頭來,在他嘴唇輕輕落下一吻。 炙熱的氣息將林長辭燙得心中一顫,不顧他后退,撬開齒關肆意地掠奪。林長辭簡直要被他毫無章法的吻啃得窒息,呼吸沉沉間,溫淮的心跳愈發(fā)明顯,身上熱得他幾乎承受不住。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并非是溫淮太燙,而是他渾身太冷,冷得像幾欲冰封的河水,毫無活氣。 發(fā)現(xiàn)懷中人若有若無的抗拒,溫淮停下親吻,抵在他鼻尖,好似情人間的喃喃低語:“師尊不喜歡?” 沒等他回答,溫淮笑意驟然冷了下來,逼視著他的眼睛:“就算不喜歡,師尊也最好學著接受,畢竟還要這般過上很久?!?/br> 他將林長辭打橫抱起,轉(zhuǎn)身往岸邊走去。 “今日是我們的道侶大典?!?/br> 興許是想到什么,溫淮笑了笑,語氣重新變回溫存,手指在他背脊上輕輕摩挲:“師尊,去看看我們的洞府如何?” 林長辭說不出話,只能任他抱著往上走,心里開始困惑,分不清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溫淮走了幾步,莫名停下腳步,低聲問道:“師尊為什么不說話?” 他垂眸看著林長辭,指腹用力摩挲著懷中人的嘴唇,溫熱的氣息接近,似乎又要吻下來。 “不理我,是不高興么?” 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冷冷盯著林長辭的眼睛。 溫淮不是真的在對他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言行喜怒無常。 林長辭已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卻連點頭或搖頭的動作也做不出,如同被封在了一個冰冷的殼子里。 “……是我忘了?!?/br> 溫淮怔怔地摸了摸他的臉,“師尊早就不在了啊?!?/br> 指尖觸感冰涼,不是活人的溫度。 他驀然低笑起來,胸腔震動著,笑聲愈來愈大,直到響徹整個河面。 林長辭心中一驚,見他似是走火入魔,有幾分神志不清。 他頓了頓,把臉緊緊貼在林長辭冰冷的頰邊,笑聲越發(fā)凄楚:“為什么……為什么,師尊不疼我了么,為什么連成親也不愿意看看我?” 那雙近在咫尺的眼中全是血絲,帶著十足的猙獰。 “弟子花了一百年終于把您找回來了,可師尊為何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你看看我啊,師尊!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