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希望城主今夜能有個好眠。”

    上官了了愣了愣。

    她沒有推辭，側(cè)身接過安無雪手中金葉，還是放了一袋靈石在他手中，說：“我不平白無故受人恩惠。你只有辟谷期，法器反倒用不上，拿著這些靈石去買你需要的東西吧?！?/br>
    話音未落，女子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飛雪無邊的霜海之中。

    那女弟子趕忙追了過去，喊道：“上官城主，落月山巒眾多，請讓晚輩為您引路?！?/br>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只余下安無雪一人，捧著那裝滿靈石的靈囊，還站在入口之處。

    他搖了搖頭。

    上官了了哪里需要別人引路？

    她對落月諸峰再熟悉不過。

    當(dāng)年她與安無雪年紀(jì)相仿，北冥一戰(zhàn)后，南鶴憐她年少，將她帶到了落月學(xué)藝。

    她曾坐在山石之上，長發(fā)垂至腰間，一晃一晃地刮過山石。

    她側(cè)耳聽著安無雪拉著謝折風(fēng)的手教謝折風(fēng)揮劍的動靜，同他說：“阿雪對師弟真好。我也有個弟弟，可當(dāng)時她……母親引濁氣入城，戰(zhàn)中混亂，刀劍無眼，我沒找到他。若是找到他了，我也要像阿雪教謝師弟這樣，教他練劍?！?/br>
    后來她確實找到了。

    那人死于安無雪劍下。

    第10章

    安無雪無聲地站在原地站了許久。

    他捧著那袋靈石沒有動。

    霜海的飛雪簌簌而下，一點一點地堆在他的手中，險些將那裝著靈石的靈囊掩埋。

    他這幾日閑暇之余都在排空體內(nèi)的靈力以便重塑宿雪身體的根骨，靈力比先前還不如，不過稍許就感受到了冷。

    他最終還是把靈石收了起來。

    那弟子追著上官了了走了，眼下四方恰好無人。

    安無雪走到了懸掛魂鈴的長松之下。

    謝折風(fēng)入道以后便住在霜海，此地不適合安無雪修煉，南鶴給他安排的洞府遠(yuǎn)在天邊。他曾問過謝折風(fēng)，能否給他一個通行靈符，這樣也方便他自行入內(nèi)等待。

    可謝折風(fēng)沒有應(yīng)答，只是在洞府前掛了這么一個魂鈴。

    于是此后數(shù)十年，他都和其他霜海的來客沒什么區(qū)別，只能在門口敲響魂鈴，等著主人出門迎客。

    也幸虧于此，他對這個魂鈴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記得很清楚。

    安無雪從自己的靈囊中拿出了準(zhǔn)備好的魂鈴。

    他對照著長松上掛著的魂鈴，掌心靈力涌動，抹過他準(zhǔn)備的假魂鈴，在上頭加了一模一樣的磨損痕跡。

    他往前一探，再度用神識掃了四方。

    沒有人。

    只要不用神識敲擊魂鈴，魂鈴就不會響。

    如今謝折風(fēng)尚在落月，若是真的敲響魂鈴，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靈力包裹住真的魂鈴，以防自己不小心敲到魂鈴，隨后，他迅速用這個假的魂鈴把真的換了下來。

    周圍仍然一片寂靜。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有了魂鈴，他就能從魂鈴上借用謝折風(fēng)的氣息，短時間修改封山大陣，悄悄離開落月峰。

    但剛才那弟子說霜海也下了禁令……

    他將偷偷換下來的魂鈴藏進(jìn)靈囊之中，繼續(xù)往外走了一會。

    臨近邊緣之時，一個弟子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攔住他道：“宿公子，進(jìn)出需仙尊諭令?！?/br>
    果然有人把守。

    他從容道：“我只是散心，沒想到走到這了。多謝提醒?！?/br>
    入夜之后把守會松一點嗎？

    他思索著往回走，沒走多久，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近。

    云舟也瞧見了他，快步跑了過來：“你散心怎么散這么遠(yuǎn)？”

    安無雪不慌不忙道：“對地形不熟悉，隨便走，不知怎么就走到這了。多虧碰到你，否則我該找不著路回去了。你怎么也出來了？”

    云舟挑眉：“看你這次出來這么久還沒回來，來尋你的唄。你真是從凡世間來的，無知者無畏啊。這可是落月腹地，仙尊洞府，如果踏錯一步，你也不怕犯了什么忌諱，死無葬身之地?！?/br>
    云舟一張嘴便停不下來，“而且，若是真做錯了什么，給個痛快也就罷了。萬一是活罪難逃呢？你聽說過落月峰的蒼古塔嗎？”

    安無雪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他輕輕說：“……聽說過?！?/br>
    云舟仿佛沒察覺到他微妙的情緒變化，繼續(xù)道：“那里是落月峰專門用來懲戒窮兇極惡的魔修還有犯了誅魔十三條的弟子的，據(jù)說是模仿極北之境的蒼古樹而建，進(jìn)了里面，時時刻刻都如墜冰窟，霜海的飛雪連蒼古塔的第一層都比不上，塔頂更是如冰錐入骨。

    “若是魔修進(jìn)了蒼古塔，濁氣被完全封進(jìn)體內(nèi)，死不了活不了，整日痛苦哀嚎，直至神魂消磨殆盡。若是犯了戒的弟子……”

    他撓了撓頭：“那我便不知道了，沒聽說過。”

    安無雪耐心地說：“犯了戒的弟子進(jìn)塔前會被封印靈力，吞服護(hù)體靈藥保全性命，入塔之后，凍而不死，寒而不滅，直至懲戒的時間結(jié)束?！?/br>
    “那豈不是和魔修一樣痛苦？”

    安無雪搖搖頭。

    他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片刻。

    “無法比較。魔修進(jìn)去了便出不來了，但犯錯的弟子不會，”他說著，嗓音越來越低，“弟子犯錯，進(jìn)去待一刻鐘至一個時辰便算是懲戒，不會傷及性命。不過有一種例外?！?/br>
    “嗯？”

    “你剛才也說了——犯了誅魔十三條的弟子。后十條還有待商榷，只有犯了前三條：以身入魔、以身助魔、戕害同道這三條，才會押入九死一生的蒼古塔頂層，視罪行而定刑?！?/br>
    云舟抖了抖：“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說得好像你進(jìn)去過一樣。哎喲喂真是想想就可怕，這么對魔修趕盡殺絕就罷了，對正常的修者也這么狠？”

    兩人正在快步走回住所。

    有云舟催動靈力相助，他們走得極快，眼看就要到了。

    安無雪遙遙瞧見院前長松下，云堯似乎抱劍而立，什么也沒做，狀似發(fā)呆。

    他沒有回答云舟的話，而是說：“你既覺得可怕，就不要亂走了，若是不小心犯錯，蒼古塔確實不好受。你師兄在等你呢。”

    云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立刻朝著云堯而去。

    可云舟剛行至云堯身前，倏地動作一頓。

    安無雪也感受到了——那人根本沒有收斂氣息。

    只聽云舟有些驚慌地喊道：“仙尊！”

    院落之前，那人白袍玉冠立于門前，困困就在他的腳下，正在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安無雪。

    謝折風(fēng)神色平平，黑瞳幽幽，完全看不出那日的異常。

    那人身側(cè)還站著個人——是那天晚上接了謝折風(fēng)的命令去云劍門查符紙之事的人！

    怎么回事？

    符紙來源是他隨口胡謅的，越是信口胡來的東西越難查，因為什么都查不到。

    他以為起碼還要月余的時間，那弟子才會從云劍門無功而返，怎么這才幾日……

    他剛剛悄悄拿走了魂鈴，又有些擔(dān)心那弟子查出了他在撒謊，頗有些心虛地走上前，低聲說：“仙尊怎么——”怎么今天來了？

    謝折風(fēng)看向他。

    看他做什么？

    安無雪斂眸，也跟著沉默。

    謝折風(fēng)這才說：“我一刻鐘前來，見你不在，便不曾現(xiàn)身?！?/br>
    “霜海人煙稀少，我待著無趣，隨處走走，虛度光陰?！?/br>
    謝折風(fēng)居然難得的面露不悅：“修行之路漫長，哪有虛度光陰一說？你既然想走登仙路，怎可如此荒廢？”

    安無雪困惑至極。

    這人來找他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柴下棋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說他想走登仙路？

    他何時說過？

    上一輩子他倒是刻苦修行，還同謝折風(fēng)說過：“我受命于天，天賜的玉骨金身，自然要認(rèn)真修行，匡扶仙統(tǒng)，走一條無愧于心的登仙路?！?/br>
    但那時的他甚至還不曾擁有春華，還不知道謝折風(fēng)會是他登仙路上走不過的業(yè)障。

    他直言道：“仙尊誤會了，我胸?zé)o大志，于仙途沒有野心。”

    自從下棋的事情之后，他已經(jīng)約莫知道了謝折風(fēng)對宿雪就是有莫名其妙多一層的耐心。

    如此一來，他反倒沒什么顧忌。只要不暴露身份，謝折風(fēng)多半不會對他怎么樣。

    謝折風(fēng)正在抬手拍著眼前松柏上的霜雪，聽他反駁，并沒有生氣，反而怔愣了一下，連拍雪的姿勢都停了下來。

    “是，”男人像是失望般點了點頭，“你沒說過。是我的一位故人說過?！?/br>
    安無雪客套道：“既然是仙尊掛念的故人，想必是天之驕子、兩界典范，他必然已經(jīng)仙途順?biāo)?，登臨絕頂，聲名遠(yuǎn)揚了?！?/br>
    男人腳邊的困困低吟了一下：“嗚……”

    謝折風(fēng)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仙途順?biāo)?，登臨絕頂，聲名遠(yuǎn)揚……”

    “啪嗒——”

    這人指尖一個用力，手邊的松柏枝葉驟然碎裂，直接化作齏粉，飄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