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笑得花枝招展：“你別看老馬是個半瞎子，污染時代來臨前可是機械局的高工，甚至還參與過深域計劃——”

    假發(fā)店內(nèi)昏暗逼仄，只有一盞煤油燈在全身鏡上方輕微搖晃。陳舊的灰塵氣息隨著光線落在鏡子對面的貨架上，層疊擺列的灰白人頭頂著干枯的發(fā)套。

    其中一層的角落倚著一枚金色掉漆的相框，積灰的畫面是一群身著工服、勾肩搭背的年輕人，笑得陽光燦爛。

    畫面邊緣處還有三分之一入鏡的黑色身影，隱隱透著幾分眼熟。

    聞奚的手指剛要碰到畫框，被一個沙啞的聲音喝住：“你是個外來者？”

    那雙混沌的眼睛出現(xiàn)在昏黃的燈光下，視線短暫地經(jīng)過聞奚，不甚在意。

    “馬先生，我想修一下耳機?！甭勣杀砻鱽硪?。

    老馬伸出手，蒼老的掌紋又深又?jǐn)Q。

    見聞奚沒有會意，老馬有些不耐煩：“煙有沒有？”

    聞奚遲疑一秒，老馬立刻甩手：“那我憑什么給你修?！?/br>
    聞奚掏出一把蝸牛鼻涕糖，嘀咕道：“一個賣假發(fā)的，你也不一定會修嘛?！?/br>
    老馬轉(zhuǎn)身的腳步一頓，那雙死水似的眼睛有了一絲怒意：“你說什么？我賣的都是真的頭發(fā)，沒有假的！”

    聞奚拽了一把人頭模型的金色短發(fā)，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頭發(fā)，“噢”了一聲。

    老馬頂著不善的臉色，只說：“東西拿出來我看看?！?/br>
    鏡子前的一盞臺燈亮起，一把鑷子夾住紅色小圓片，在老花鏡前左右翻動。

    聞奚簡略地解釋：“它應(yīng)該是個遠早于污染時代的耳機，有通訊和存儲錄音的功能。”

    “r-box12，傻瓜耳機，實際上是用來當(dāng)微縮錄音器的。倒是保存得很完好?！崩像R“嘖”了一聲，不太感興趣。

    聞奚說：“可是它現(xiàn)在不能實時通訊了。”

    “它本來也沒有通訊功能?！崩像R篤定道。

    聞奚對他的水平表示質(zhì)疑：“怎么可能？我就是用它和陸見深認識的。你不懂就別瞎說了，還什么機械高工?！?/br>
    老馬瞥了他一眼，拉開左邊的黑色抽屜，從里面翻翻找找了半天，拎出來一個小木盒子。

    沒有蓋，扯掉一層布料，露出里面的東西——

    十幾枚紅色的小圓片堆在一起，全都一模一樣。

    老馬捏出一枚，和聞奚的那一枚在燈光下對比，語氣略微嘆息：“當(dāng)年我設(shè)計這玩意兒只不過是為了職場防小人，并沒有批量制作。那個sb標(biāo)還是我親自刻的，一晃竟然這么多年了?！?/br>
    回應(yīng)他的是安靜的呼吸。

    “……不信？你難道沒有遇到過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電流聲，或者間斷的雜音？錄音在彈出的時候還是隨機的——因為沒有認真設(shè)計，這都是固有的毛病?！?/br>
    聞奚站在鏡子前，裂紋玻璃映出一雙沉默的眼睛。良久，他才說：“不可能?！?/br>
    他一把搶過那枚耳機，重新塞給老馬，情緒陡然激動：“你自己聽，明明有他的聲音！是他在和我說話！如果沒有通訊功能，這一切都不可能發(fā)生。”

    老馬斜睨著他，將耳機放入左耳，輕輕敲擊。

    聞奚一動不動地盯著老馬，眼見著老人的神情變得訝異和不解，他急忙道：“我說的沒錯吧？你也聽見了他說話吧？”

    過了一會兒，老馬取出耳機，回看的神色復(fù)雜：“我是聽見了你和另一個人在對話，但你確定你們不是在現(xiàn)實中說話？”

    “當(dāng)然不是，我……”許多話涌在喉頭，戛然而止。聞奚想，他能說什么，當(dāng)然不是了，他那時根本沒見過陸見深。

    可是他要如何證明那個聲音的存在。

    他們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那枚耳機。

    老馬瞟他一眼，意味深長：“壓力大出現(xiàn)幻覺是很正常的?！?/br>
    “不是幻覺?！甭勣烧J真地否認。他攥住那枚微小的耳機，又開始有些煩躁不安。

    老馬盯著他，過了幾秒，緩慢而憐憫地說：“雖然之前沒有通訊功能，但你算是來對地方了。你聽說過‘阿努比斯’線嗎？”

    “那是深域計劃實驗階段的一種重要微縮零件，深域?qū)嶒灥乃兄髂X意識都是在萬千阿努比斯線的其中之一上誕生的。別說實現(xiàn)通訊了，就算是上載靈魂也說不定可行。”

    聞奚：“說人話。”

    老馬：“意思就是我可以給你的耳機加上通訊功能?！?/br>
    聞奚淺淺考慮了兩秒：“可以，謝——”

    “別忙著說謝，我可不是白工?！崩像R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頭發(fā)上，瞧著烏黑亮滑，是塊好料子。

    二十分鐘后，老馬告訴聞奚三天后來取。他前腳剛出門，老馬就掛上了“今日不營業(yè)”的牌子。

    聞奚插著兜，慢悠悠地從d區(qū)往上走。他打了個呵欠，有些犯困。

    先前醒來的那間屋子前，人群已經(jīng)散了，只留下數(shù)只裹著紅布的大木籃子，裝著奇形怪狀的食物和日用品。

    扎著紅色雙馬尾的少女正蹲在紅布前，一聽到腳步聲就回過頭：“聞——你頭發(fā)怎么沒了？”

    原本過腰的長發(fā)已然消失，現(xiàn)在最多只到肩膀，還被扎成一小揪，露出利落的線條。

    聞奚甩了甩腦袋，這也不算是“沒了”。

    “……全剪了？”早早夸張地驚呼。

    聞奚點點頭，看見門把手上的小籃子里裝著三種藥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