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給本官留兩口，再倒啊。本官家里的糧食，全被葉將軍搜走了。本官當(dāng)初就不該當(dāng)官，當(dāng)官就不該來云州，來了云州，就不該忘記囤糧，本官……”

    他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緩慢走回城樓，去吃他的菜湯。

    葉長庚注視著瞭望樓，果然見敵兵已經(jīng)探查完畢，快速下塔了。

    “格桑梅朵果然背叛了我！”

    這是賀魯聽說云州城糧食多得在倒剩飯時，第一個反應(yīng)。

    “傳令下去！”他厲聲道，“無論是誰見到吐蕃公主，都給我殺掉！”

    部將聽令，無人再反駁追擊唐軍的決定。

    “按理說長安會派援軍前來?！庇胁繉⒄f出擔(dān)憂。

    “他們不會這么快，”賀魯?shù)?，“格桑梅朵說太子盼著李策死，怎么會讓糧草那么快到來？所以我們要快！要趁他們援軍未至，多殺一個，就是一個！”

    “這一次只準(zhǔn)勝！不準(zhǔn)?。　?/br>
    “這一次殺敵兵，擒李策！”

    “大軍開拔！”

    多年以后，云州城百姓還記得突厥軍隊向東開拔時，他們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仍舊提心吊膽，并且饑腸轆轆，可起碼能暫時活下去。

    戰(zhàn)事中短暫的休整時間，可以用來準(zhǔn)備更多的守城軍械，可以給戰(zhàn)死的家人換上干凈衣服，抬入薄棺。

    云州城一片悲戚，卻并無絕望。

    葉將軍在，尹刺史也在，楚王為了他們帶兵離開，引敵軍向東了。

    朝廷會死守云州，他們這些世代生活在云州的百姓，也早已不怕戰(zhàn)事。

    只是——心中彌漫層層疊疊的擔(dān)憂。

    楚王那么好的皇子，會死在這場戰(zhàn)爭中嗎？

    千萬不要。

    各家各戶簡單小巧的佛龕前，云州百姓跪下去，點燃香燭，放上家中最后的吃食，虔誠地叩頭祝禱。

    ——“菩薩保佑，楚王平安。”

    “長生天保佑！”突厥軍中，可汗賀魯同樣祝禱。

    這一次他沒有沖鋒陣前。

    謹(jǐn)慎起見，他藏身于軍中某處，靠疾奔的傳令官和旗語指揮部將，偶爾為了傳令快捷，也會使用信煙。

    信煙的口令按照突厥軍中習(xí)慣，重新擬定確認(rèn)，以免唐軍看出端倪。

    追擊百里，總算追上李策的兵馬。

    他們依舊在逃命，迫不得已，才松散地列陣、尋找兵器。

    像亂糟糟飄忽在山間平原的煙塵，看起來不堪一擊。

    “列陣！”突厥軍中的號令卻威武洪亮，伴隨著高舉的旗幟，很快列出方陣，打算痛擊敵軍。

    對面呢？

    那些霧嵐般脆弱的唐軍，還要逃嗎？

    沒有，他們不是逃，是向兩邊散去。

    向兩邊散，露出藏于身后的軍陣。

    像泰山的晨霧散盡，露出其后堅硬高大的黑色巖石；像山中的水汽散開，露出其后飛流奔騰的瀑布。

    像猛虎藏于薔薇花叢，這些假裝亂逃的散兵之后，藏著大唐銅墻鐵壁，藏著震撼人心的軍陣。

    這次是斜陣。

    右虞候在前，左虞候和右?guī)娙琥棾岚阏归_，仍舊是騎兵在左右拱衛(wèi)，仍舊是李策坐鎮(zhèn)指揮。

    賀魯這次沒有輕敵。

    “全力迎擊！”

    一縷信煙飛上天空，那是他的命令。

    而遠(yuǎn)在唐軍陣內(nèi)的葉嬌，看著那道煙，滿臉詫異：“突厥什么時候會制煙了？”

    李策同樣抬頭，神色驚訝，手指握緊韁繩，堅毅的眼眸中涌動山呼海嘯般的情緒。

    “他！”

    李策激動地失聲道。

    “他什么？”葉嬌轉(zhuǎn)頭看向李丕，“這是什么意思？能看懂嗎？”

    葉嬌曾在兵部做事，知道軍中的信煙可傳號令，根據(jù)高度顏色不同，有特殊的含義。

    李策不見得知道，但李丕肯定懂。

    李丕認(rèn)真地看著那縷煙，直到散盡，才斷言道：“啥也不是，他們放煙花呢?！?/br>
    放煙花？

    他們還沒有死！

    賀魯慶祝得也太早了！

    箭矢從天而降，敵兵鋪天蓋地，容不得他們繼續(xù)討論。

    ……

    第308章 死在一起

    大唐戰(zhàn)鼓擂響，震懾敵軍，也上達(dá)云霄。

    唐軍以二千五百人為一“都”，共一十五都。各都以旗語為令，分三隊，先鋒攻擊，后兩隊備戰(zhàn)。

    令行禁止、不準(zhǔn)有誤。

    突厥同樣沒有一擁而上。

    這是車輪戰(zhàn)，是消耗戰(zhàn)，他們自信數(shù)倍于唐軍，最不怕的就是消耗。

    只有一點出人意料。

    唐軍沖鋒陷陣，每一次都更迅捷、更勇猛、更不畏死。

    仿佛他們的力氣無窮無盡，他們的決心眾志成城，他們被天神庇佑、絕不會死。

    怎么可能？

    他們也是血rou做的。

    如果沒有躲過刀槍，他們的皮膚也會被刺破。鮮血染紅鎧甲，他們疼得臉都白了，捂著傷口的表情甚至有些呆滯，匆忙地掏出傷藥。

    他們的骨頭也并非鋼鐵。

    盾牌砸上去、刀砍上去，也會斷。

    他們“哇哇”大叫，被同伴攙扶著渾身顫抖，又去推著同伴：“別管我！打！打他們！擋住他們！”

    如果血流盡了，他們也會死。

    死的時候他們會咒罵，額頭抵著泥濘的地面蜷縮身體，落著淚水一句一句地喊：“娘啊，我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