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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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正是春日最暖的時刻,李策卻感覺到寒冷。 棋子冰涼,寒霜沿著他的手指,順著手腕和胳膊攀援而上,一寸一寸,凍硬他的身體。 剎那間,李策如墮幻境,跌進(jìn)七歲時的那條墓道。 漆黑、凝固,沒有活物,被寒氣包裹,寸步難行。 絕望一點點吞噬他的意志,小小的他把嘴唇咬破,才勉強清醒,沿著墓道往前走。 李策猛然搖頭,揮去幼年的夢魘。他深深呼吸,吸入的是冰雪,呼出的,是白霧。 右手持棋,他卻看不到路徑,只覺得灰心喪氣,寂寞孤涼。 不知不覺,他的左手垂落在腰間,尋找著,碰到了那塊桃形金墜。 那是……葉嬌。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葉嬌丟給他的金子。 李策自己找了坩堝煉化,裹上第二次見面時,葉嬌給他的桃核,做成桃形金墜。 握緊它,便不僅僅是握緊腰飾,而是握緊溫暖,握緊光芒,握緊他心底最柔軟,也最堅實的地方。 李策屏息凝神,逐漸找回散亂的心神。 他手中的棋子落下,從破碎的畫卷中,從破敗的江山中,尋找一絲生機。 讓河邊長出新柳,讓天空飛過候鳥,田埂里春芽萌動,冰雪凝固的河流中,落入一顆打碎寒冰的石頭。 快了,快了。 只需要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只需要這縱橫三十八根線的棋盤,能再大一點,他就能成功。 然而葉羲看著棋盤道:“你輸了?!?/br> 李策手中的棋子已經(jīng)無路可去,這一幅千里江山圖,多半都是冰雪。 他把棋子放入棋盒,起身退后,施禮道:“道長棋藝精湛,晚生佩服?!?/br> “不要再自稱‘晚生’,”葉羲抬頭看著李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掠過涼意,“你是當(dāng)今圣上第九子,楚王李策。” 因為身份緣故,這世上鮮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 圣上開心時,會喚他小九,憤怒時,那一聲李策夾雜著恨鐵不成鋼的陰郁。其余兄弟中,比他大的有好幾個,喚他李策時,有假惺惺的關(guān)懷,更多的,是奚落和質(zhì)疑。 葉嬌也喚過他的全名,她的聲音清亮而又濕潤,像在篝火上燒起一壺水。 而葉羲喚他姓名時,充滿了審視。 審視,凝視中帶著一絲質(zhì)疑,漠然疏離不可親近。 李策并未被這樣的審視嚇退。 他從容地任葉羲端詳,臉上雖無笑容,卻也有面對長輩,該有的敬重。 “本王不再自稱‘晚生’,”李策道,“是不是也可稱呼您為‘伯父’?” 葉羲深深地看了李策一眼,面色稍緩,站起身,走到光影散淡的窗前。 良久,葉羲道:“楚王大駕光臨,不知何意?” 李策溫聲道:“本王是作為安國公府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前來拜見。” 他是來拜見長輩,拜見未來的岳父大人。 葉羲再次看他一眼,面上有了笑意,卻奚落道:“就提一盒果子?” 這句話雖然是詰問,卻讓他們之間的氣氛沒有那么僵硬。 李策把那盒桃酥放在窗前小幾上,誠懇道:“是安國公府葉大小姐親手烹制的桃酥,本王聽說,小姐的廚藝,師從道長。” 葉羲神情微動,視線落在那個“?!弊稚?。剎那間,劍眉和挺直的鼻翼,都跟著柔和幾分。 他離開家時,葉柔也還很小??伤矚g踩在凳子上,看葉羲和面。 時不時地,她會伸出柔嫩的小手,團一把面團,沾上芝麻,興致勃勃,要丟進(jìn)guntang的清油。 葉羲怕她燙傷,認(rèn)為與其百般提防,不如教會她正確做法。 說起來,他留給孩子們的,只是破敗沒落的國公府,和一道廚藝而已。 短暫的凝滯后,葉羲伸出手,拉開捆綁紙盒的麻繩,拿掉紅紙,掀開紙盒,露出里面的桃酥。 總共有六塊,掌心大小,兩指厚,焦黃的面餅上沾著芝麻,擺放整齊。 “加了豬油?!比~羲遺憾地?fù)u了搖頭。 他吃素多年,不沾葷腥。 李策這才有些尷尬,他無措地笑笑道:“那便只當(dāng)是給道長看看,下回我一定告訴葉小姐,用清油炸制?!?/br> 葉羲搖頭道:“其實我不喜歡吃桃酥,先陳王喜歡?!?/br> 先陳王,被大皇子肅王李瓏陷害,被皇帝賜死的先陳王。葉羲的妹夫,先陳王。 李策心中巨震,手指下意識攥緊。 終于,他說到了先陳王。 安國公府同皇室結(jié)怨,便是因為先陳王。 他凝神道:“道長在江南道修道,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圣上已經(jīng)下詔為先陳王平反,始作俑者肅王李瓏,被褫奪身份,終身幽禁?!?/br> 葉羲沒有回答李策的問題,他只是推開窗戶,說起先陳王的事。 “先陳王李乾,”葉羲道,“喜歡在清晨舞劍,喜歡喝桑落酒,喜歡同名人大儒辯論,常常把那些假道學(xué)氣得發(fā)狂。但他也喜歡躺在家里一整日,研究某個字的筆畫,怎么寫才夠灑脫飄逸。我們是朋友?!?/br> “本王略有耳聞?!崩畈叩?。 葉羲看著遠(yuǎn)處香爐飄散到天空的青煙,淡淡道:“我們一起斬殺過巨蛇,唱過清平調(diào),也曾醉倒在皇宮里,相互扶著肩膀,走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