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與士族的情誼
書迷正在閱讀:直播算命:玄學(xué)真千金成團(tuán)寵了、炮灰萌寶被讀心后,靠吃瓜躺平啦、女配假千金離開豪門后成了頂流、帶武器庫穿70,被泥腿子寵上天、和病弱老婆離婚后我后悔了、午夜時分返航(先婚后愛)、寧愿被cao也不愿上班NPh、被cao就老實了 (校園np)、舊瘢(下架重傳)
江落見多了生死,對悲歡離合之事已然非常淡漠,即使要一個人過年也并未感到太失落,看到外面闔家團(tuán)圓的景象,甚至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似乎她并不需要有人陪著。 那些部曲、奴婢雖然都是顧府的私屬,卻也各有家人,除夕那一日,他們都是要回去跟家人團(tuán)聚的。所以平時熱鬧的顧府一時竟冷清不少,除了幾個燒火做飯、照看香火的老嬤嬤,內(nèi)院就再沒別人了。 噢,還有她身后一直跟著的這兩位。 他倆貌似一年四季都跟著顧榮,顧榮卻不讓他們回家過年,江落表示她十分同情。 從梅樹枝椏間流瀉下來的燈光在她身上流轉(zhuǎn),江落坐在臺階上一邊編頭發(fā)一邊跟他們說可以回家去了,不必管她。 那個叫韓浩的部曲嚴(yán)詞拒絕,他說沒有顧大人的吩咐,他們絕不能擅自行動。 江落想了想,側(cè)過身望著他問:“你們不餓嗎?” 她走到哪里他倆都跟地這么近,把光線擋了個透徹。 韓浩怔了一下,隨即道:“姑娘稍等片刻?!?/br> 江落有點疑惑,還沒等她再說話,韓浩已經(jīng)大步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他手里竟端著粥和點心。 江落跟他說了一句謝謝,然后徹底不想說話了。 顧夫人想進(jìn)內(nèi)院看看她兒子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但她一走到門口就會被人攔住。在自己家里居然不能暢通無阻,顧夫人火冒三丈,只覺得大過年的,丈夫、兒子沒一個讓自己省心的。 想她年輕的時候,那也是有樣貌,有才情,別具一格的名門閨秀,想要娶她的人能把陸家的門檻踏破,見過她的人無不夸贊她有林下之風(fēng)。誰料父親和幾個叔父為了門戶之計竟將他嫁給顧憲。 顧憲身為顧家長子,素來有“風(fēng)度翩翩,妖顏如玉”的美譽,她本以為他跟顧氏那些名聲在外的先祖?zhèn)円粯樱且粋€德才兼?zhèn)?,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誰料此人整日里剃面熏衣,煉丹服藥,對凡事一概不理,除了一張臉,竟一無是處。 但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顧憲沒有不要她,這日子就得過下去。 在他們成婚的前幾年,顧府里侍奉陸家小姐的奴婢們總是能聽到這位小姐滿面愁云地感慨:“天底下居然有顧郎這樣的人物?!?/br> “我家中兄弟個個是人中龍鳳,外面居然有顧郎這樣的人?!?/br> 后來她懷了孩子,便有了盼頭,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對自己的孩子滿懷期冀,只求不要生下第二個顧憲。 她希望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個有理想,有抱負(fù),胸懷大志,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然而事與愿違,她越教顧鴻什么,顧鴻就越不學(xué)什么,雖然他沒有像他父親那樣信奉五斗米道,但是卻與從東海過來的幾個高僧聊地火熱,整日里也是神神叨叨,目空一切。 顧夫人瘋魔了一陣,她想把兒子掰到正常軌道,結(jié)果顧鴻不僅不領(lǐng)情,還從此不愿多見她,最后輾轉(zhuǎn)洛陽,客死他鄉(xiāng)。 期間她生了第二個兒子,此時她的觀念已有所轉(zhuǎn)變,她不再期待他能成什么大志,只想把他養(yǎng)成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為了達(dá)成自己的心愿,她甚至不讓顧榮多與顧憲、顧鴻之流接觸,生怕他步二人的后塵。 顧榮幼時倒是克己復(fù)禮,但是由于親情的缺失,長大后連她也不再親近,等他羽翼漸豐,心狠手辣、陰險狡詐的本質(zhì)就暴露無遺。 他追名逐利,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不懼怕任何人,也從不介意背負(fù)污名,在官場游刃有余。 二十一歲迎天子到江東,從此帶顧氏一族再次走上巔峰。 顧夫人母憑子貴,也大大風(fēng)光了一把。 隨著她上了年紀(jì),有些事情實在是力不從心,也不想再去管了,整日里看書練字,只求安度晚年。 只要他們不擾她的清凈,她習(xí)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于顧榮跟誰結(jié)婚她也根本不在乎,如果不是她那幾個叔父過來倚老賣老地鬧,她才不想以死逼自己的兒子讓大家都難堪呢。 今日她喝了些酒,在家宴上又被顧家那些長輩諷刺了兩句,這才想過來看看這女子。 顧榮喜歡誰不好,偏偏要喜歡一個從洛陽來的寒門。 部曲們推三阻四卻也不能真的攔住她。 此時夜已深,顧夫人進(jìn)門的時候,江落正散了頭發(fā)坐在臺階上發(fā)呆,聽見推門的聲音她先是驚訝了一下,等看到來人目光又暗淡下去。 江落給她行了一禮,跟她說:“夫人,顧榮不在?!?/br> 聽她直呼自己兒子大名,顧夫人皺了皺眉,只感覺這女子好不識禮數(shù)。 顧夫人道:“我不是來找他的。” 她越過江落走進(jìn)客廳,輕飄飄丟下一句:“先進(jìn)來吧?!?/br> 在光線昏暗的地方江落尚能自在地與她說話,一旦走到燈火通明的室內(nèi),江落就變得非常無措。她盡量與她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直挺挺地站好。 顧夫人食指懶懶撫眉,像打量一件物品那樣觀察了她一陣,隨即嗤笑一聲,她算看出來了,這女子果然是一副寒門的做派,雖然知道豪門禮儀,卻不多。 顧夫人問江落:“你覺得你配得上如許嗎?” 江落半低著頭,一開口還是那種溫柔又帶點堅定的語氣,她說:“夫人,只要他喜歡我,我就配得上?!?/br> 顧夫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都不明白這人明明一無所有,她憑什么敢說出這樣的話。 顧夫人輕蔑道:“喜歡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有很多東西都排在它的前面?!?/br> “你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拿什么讓我們家族承認(rèn)你呢?” “難道你以為憑你一腔孤勇,就能與整個士族對抗不成?” “寒門入我家,只能為妾?!?/br> 她與顧榮本來就是以那種方式開頭的,而顧榮又鮮少讓她與外人接觸,江落幾乎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 若說她以前在洛陽,確實也做過嫁給士族的美夢,但是后來國破家亡,她就再未想過這些了。 但是江落覺得人不能自輕自賤,尤其是別人都說你卑賤的時候,你得為自己爭一口氣,也為那些不放棄你的人爭一口氣,無論這是顧榮還是什么其他人。 她想了想抬頭跟顧夫人說:“夫人,正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沒什么可以畏懼。” 顧夫人只覺她幼稚可笑,但她沉吟半晌,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反而因為江落這句話,想起她凄慘的身世。 然后由她的過往,想到她熱衷于談玄論道的兄長,再想到自己客死異鄉(xiāng)的兒子。 顧鴻生前她曾因為他與常人格格不入而對他感到嫌惡,但兒子死后,顧夫人再想起他時,便只會記得他的可愛之處了。 她此時感覺那些玄妙深奧的道理似乎也并不讓人討厭,只是人們總是對大家都承認(rèn)的東西趨之若鶩,對大家不甚接受的東西棄若敝履。 然敝帚自珍。 顧夫人問江落:“聽聞你自洛陽來。” “你在洛陽的時候,可見過一個叫顧鴻的士族,他身材高大,富有才情,你們中原人該很喜歡他才是……” 酒勁上來,她就絮叨了些,很快她察覺到這一點,又說:“罷了罷了,你一個寒門,哪能有機(jī)會接觸他那樣的士族?!?/br> 誰知江落居然給她跪下了,她長跪不起,溫柔地跟她說:“夫人,我見過?!?/br> “顧大人是很好的人?!?/br> “你見過?” 這位清冷美麗的婦人愣了一下,隨即又為自己兒子在外結(jié)交寒門感到不恥,她有點不屑道:“我兒那樣的人,你如何能見到?!?/br> 江落卻是不語了,她這才知道,顧榮從未將此事講與顧家人聽。 顧夫人聰慧,幾乎是立即就想到了什么。 顧鴻死后,他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J(rèn)為士族只會與士族結(jié)交,所以只盤問那些南來的士族,卻忽略了顧鴻本就是一個藐視禮法的人。 顧夫人驚坐起,心道難怪顧榮提起這女子的身世便諱莫如深,遲遲不肯帶她見她。 她握緊扶手,橫眉冷對,厲聲道:“我兒可是為你們才慘遭橫禍。” 江落額頭觸地,算是默認(rèn)了。 顧夫人心中悲慟,一時恨極了這兄妹二人,只覺得他倆是上天派來克他們家的,害得她們母子失和,家破人亡。 她目眥欲裂,上前一腳將江落踹翻。 她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深閨婦人,那一腳力氣并不大,也沒什么技巧,但江落在地上滾了兩圈后頭不小心磕到實木椅子上,卻是疼的頭昏眼花。 顧夫人又補了幾腳,用很難聽的話辱罵寒門和她兄長,江落用手擋著臉,溫和又倔強(qiáng)道:“夫人,對不起?!?/br> “我兄長與顧大人的情意如天上的皎皎明月,是天下知己的楷模?!?/br> 顧夫人寒聲道:“住嘴,你這賤人?!?/br> “寒門與士族哪來的情意,你兄長就該一人下地獄,休要禍害我兒。” 她發(fā)泄地太劇烈,一時發(fā)髻散亂,面無血色,在燈光映照下,竟是有幾分瘋魔。 顧夫人揪住江落的頭發(fā)往椅子上狠磕了幾下,猶是不解氣,她四處找利器想當(dāng)即殺了她。 她拔出隨行部曲的長劍,一邊走近江落一邊道:“我兒既然喜歡你,我今日殺了你,也便斷了他的念想?!?/br> “你與你那個哥哥正好死在一處,也算是好事一樁?!?/br> 這時候陪侍顧夫人多年的老嬤嬤牽住她的衣袖,嘆了一口氣勸道:“夫人節(jié)哀?!?/br> “這種事情交給下人做就是,何必臟了自己的手?!?/br> 江落腦中一片混沌,幾乎疼麻木了,有溫?zé)岬囊后w順著眼角滴落,她以為是眼淚就要抬手擦掉,伸手卻觸到了一手的血。 視線也漸漸模糊,這時候兩個人把她拽到院子里,她聽到他們拉弓上弦的聲音,她知道再過一會兒,只要他們一松手,她這短暫的一生就結(jié)束了。 她好像沒什么特別留戀的東西,就像她一直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一樣,這世上的一切對她來說也是可有可無的。 她從不認(rèn)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那種人。 這時似乎有倆人擋到她面前,她聽到熟悉的聲音跟顧夫人說:“夫人,您不能殺她。” 顧夫人將這兩人貶低了一頓,讓他倆滾開。 韓浩恭敬道:“奉顧大人之命,我們得保護(hù)好她?!?/br> “您確實不能殺她,除非先殺了我們。” 顧夫人冷笑一聲,她揮了揮手,箭矢劃破長空的聲音頃刻傳來,江落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院門“撲通”一聲被打開,門外之人兩箭齊發(fā),一箭破空中之箭,一箭殺行刑之人。 顧榮周身冷冽,一身紫衣從門口走進(jìn)來,他涼聲道:“母親要發(fā)脾氣兒子管不著,但誰也不能動我的人?!?/br> 顧夫人是有些怕這個兒子的,她神色倉惶地指著一個手下,吩咐道:“還不快些殺了這賤人?!?/br> 顧榮先她一步,她指揮誰,誰就先死在顧榮箭下,濺出來的血甚至染紅了她半邊衣袖。 顧夫人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顧榮轉(zhuǎn)身看到江落滿臉是血,心臟驟疼了一下,他過去抱住她,眼帶瘋狂地質(zhì)問韓浩二人:“讓你們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你們是如何辦事的?” “既然如此無能,不如以死謝罪?!?/br> 那兩人趕緊跪下,韓浩急忙解釋道:“江小姐說她要睡下,我等才敢離開一小會兒?!?/br> “誰曾想……誰曾想她又坐到外面等大人回家?!?/br> “這才撞上夫人?!?/br> 胡說八道,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他怎么那么愛揣測別人的心意,她坐到外面純粹是睡不著,哪里是為了等人。 江落艱難抬頭,剛想拽住顧榮的衣袖解釋一番,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原來這樣冰涼。 如果坐馬車回來,手?jǐn)嗳皇遣粫@么涼的。 她流了那樣多的血,手上溫度也好不到哪里去,顧榮握緊她,語氣有點顫抖地問:“怎么了?是不是疼了?” 他燥郁地扭頭,對著他們吼道:“都瞎了嗎?還不快去叫醫(yī)師?!?/br> 有人接道:“醫(yī)師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新年快樂?!?/br> 四周突然就安靜了,靜地只能聽見風(fēng)聲,直到打更人的梆子敲響,顧榮才微微俯下身,將耳朵湊到江落唇邊。 江落攥緊他的手,又重復(fù)一遍:“顧榮,新年快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