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jié)
肖蘭時笑道:“就是因為他們有禁酒令,這孫子不知道多少天沒碰葷腥了,他本來就是個嗜酒如命的人,這就相當(dāng)于讓一個癮君子憋了這么多天。”他敲敲手里的酒壇,“我這杜康美人,他能忍得住?” 小德子連忙點頭:“喔喔!” “快去吧?!?/br> 小德子應(yīng)了,腿腳麻利地抱著酒壇子走了。 過了不出半個時辰,果然如肖蘭時所料,小德子高高興興地跑回來:“公子!成啦!” 肖蘭時敲桌的指頭停住,問:“孫子倒了?” “找不著北?!?/br> 聞言,肖蘭時立刻起身。 小德子:“肖月公子!你還要干嘛去?” 直到肖蘭時站在從志明旁邊開始扒他衣服,小德子的眼里才露出恐慌:“你、你不會真是個斷袖吧?” 從志明喝得爛醉如泥,肖蘭時一邊忙著哼哧哼哧用力扒,一邊:“哈?” “他們有人說你勾引公子?!?/br> 肖蘭時沒心思理他,順嘴一說:“誰勾引誰啊?” 轉(zhuǎn)而:“快,你把他腰間那個鐵紐扣給我解開?!?/br> “喔喔?!毙〉伦硬幻魉?,可還是乖乖照做了。啪嗒一聲,紐扣開了,小德子湊出個腦袋,問:“做啥也?” 此時,肖蘭時一把扯起從志明的重盔甲,套在自己肩上。這甲沉得很,玄鐵片隨著肖蘭時的動作碰撞出噼里啪啦的響。 緊接著,他抬了從志明的翎毛頭盔,戴在自己頭上。 手再落下時,那甲盔下面赫然是從志明的臉。 小德子驚了一跳:“你、你?!?/br> 頂著從志明的臉,肖蘭時不以為意:“怎么?易容術(shù)沒見過么?你以為我想穿他的臟衣服?要不是滿庭芳連根毛都飛不出去,我至于套上這一身酒氣?” 忽然,小德子的眼底對衛(wèi)玄序泛濫出極大的同情。 他是剛進不羨仙沒多久,之前總是聽說肖月是個能把不羨仙上下鬧得雞飛狗跳的小霸王,原先他不信,可如今只來元京這一趟,他的那些陰謀詭計,一樁樁一件件地都落在小德子的眼里。 就連他一個外人天天看著,都難受,更別說在家里,衛(wèi)玄序還得天天對著這么個小徒弟的臉了。 于是他嘆息一聲:“衛(wèi)公子命苦啊。” 肖蘭時正很是得意地揪著自己頭盔上那兩根又長又華麗的翎毛。忽然:? “你小子胡說什么?他有我他超甜!”- 于是肖蘭時就這么頂著從志明的臉、從志明的盔,大搖大擺地從滿庭芳正門門口溜了出去。除了因為鎧甲太重,在下門口臺階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跤之外,其他的一切順利。 未幾,肖蘭時就披著從志明的皮走到了藥房。 如今天色已經(jīng)晚了,周圍其他的鋪子都紛紛關(guān)了門,只有黃先生那件古樸的藥房門口還亮著燈。 肖蘭時一踏進去,一抬眼:咦? 前兩天被趕走的那個世家子,又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此刻他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也穿得樸素板正,精氣神也好了許多。 一見到肖蘭時,他立刻從柜臺里迎出來:“這位貴客,要點什么?” 禮貌得像是換了個人。 肖蘭時抬抬眼皮:“我找黃先生?!?/br> 伙計立刻點頭:“好嘞。我立馬去里面給您通報?!?/br> 說著,就立刻顛著小碎步往后堂走。 幾息后,先是響起來一陣鍋碗瓢盆砸在一起的聲響,然后是黃先生的怒罵,再然后是那個伙計抱頭亂竄出來,后面跟著岣嶁的黃先生抬著拐杖追著他罵。 “滾!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那個伙計兩眼委屈:“你以為老子想伺候你?!不就是撒了一點藥沫,老子家里有的是錢,賠給你就是了!” 黃先生的拐杖沒放下:“滾!滾出去!” 伙計委屈巴巴地把袖子往眼睛上一抹,敢怒不敢言地摔門走了。 肖蘭時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試探道:“黃、黃先生好?” 黃先生昏黃的眼珠刮了他一刀,那種感覺整個人似乎都被他看穿的感覺,又驟然升到肖蘭時的心底。 他雙手交疊放在拐杖把手上,問:“怎么又來了?” 肖蘭時心里一驚,要知道,他為了躲衛(wèi)玄序抓他逃課,可是把臉上的易容術(shù)練得精明得不能再精,而黃先生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已知他底下的皮囊,頓時讓肖蘭時心里更加生了些謹(jǐn)慎。 是呢,他又忘了,能在元京這個地方站得住腳,哪有一個閑人?更別說這眼前的黃先生,是在從志明那樣咬鋼啃鐵的怪物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 肖蘭時臉上的笑始終掛著:“來向先生討些藥?!?/br> 黃先生咂咂嘴:“什么藥?” “解百花疫之癥的。” 黃先生微抬了抬半闔的眼皮:“怎么找到我這來了?” 肖蘭時心下思慮,總不能說是金麟臺給滿庭芳供藥吧,于是扯謊:“黃先生丹藥妙手——” 忽然,黃先生極不耐煩地打斷他:“五城里來的公子死了誰?” 肖蘭時背后一悚。 他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早就知道了滿庭芳的事? 黃先生像是看穿了肖蘭時所想,抬手點了點腰上金麟臺的牌子:“我是管元京發(fā)藥的,金麟臺早就上我這點了號,全元京連街邊狗都要喂藥,但就是不讓一粒藥沫飄進滿庭芳?!?/br> 說著,他從柜臺里提溜出一提藥袋,像是早就預(yù)料到肖蘭時的到來一樣。 黃先生把藥擱在柜臺上,刀一般鋒利的目光只戳進肖蘭時的眼底:“還不明白么?把你們這些崽子叫到元京來,根本就是不是共同商量百花疫。他逼你們?nèi)ビ昀镒ス?,卻不給你們?nèi)魏畏酪叩钠魑铮褪菫榱艘患??!?/br> 黃先生停了片刻,而后一字一頓地念:“——就是要用你們這些崽子做人質(zhì),換你們背后各督守的命啊。”轟! 一道驚雷應(yīng)聲在天上炸開,肖蘭時的心忽然像是被一只鐵手驟然捏緊。望著黃先生平靜的眼睛,他忽然感覺到竟有些呼吸急促。 “若我沒有記錯,黃先生該算是金麟臺的人,為何要告訴我這些秘辛?” 黃先生繼而道:“我是元京最大的醫(yī)官,為了治人命,我一面制丹,一面去追溯百花疫的來源,一直都找不到任何線索。直到衛(wèi)家那孩子把永定河封了,元京才終于不再有新的地區(qū)大面積感染。他給了我時間制藥,如今我尋到另外一種溫和的草藥,已經(jīng)在病患身上初見了成效。就是這個。” 說著,黃先生把藥袋往肖蘭時跟前推了推,音調(diào)起了波瀾:“他在元京徹底淪陷前送來了一條冰封的河,我代表元京八十萬性命,該向他道一聲謝?!?/br> 默了兩息,肖蘭時想起衛(wèi)玄序桌案上的那些透明罐子,那些東西都是衛(wèi)玄序在元京各處搜集來的。 忽然,肖蘭時回憶起一直擺放在其中的一個小瓶子,里面放著他吃了一半的綠豆糕。 腦海中絲絲縷縷的線立刻串聯(lián)在了一起,肖蘭時下意識脫口而出:“是那綠豆糕!我染疫前,那綠豆糕曾跌入百姓的水缸里,我不忍心,又把它撈起來吃。那綠豆糕有問題就代表永定河水里有問題,永定河水有問題那就代表心緹咒出了問題,心緹咒被毀,那也就是說——” 忽然,肖蘭時忽然默了聲,他與黃先生四目相對,兩人對這無聲的沉默都心知肚明。 ——金麟臺已經(jīng)撐不起六城的天了。 肖蘭時立刻想到從華曾經(jīng)說過,庇護元京乃至天下的心緹咒,是數(shù)十年前幾個功力高強的前輩,以rou身作陣,才從此設(shè)下。 而如今心緹咒被毀,金麟臺為掩蓋這個秘密,因此故意設(shè)計,以共商百合時疫為由,誘騙各城督守之親來到元京,用來做人質(zhì),逼迫他們在自身危情下向各督守寫陳情書,要挾各督守前來用性命補陣。 想到這,肖蘭時心里頓生一陣暗恨。 衛(wèi)玄序在哪天晚上對他說,要把一切都告訴他,想來他在那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事情的串聯(lián),而自己當(dāng)時居然懵懵地沒張口問! “可惡,我就光知道親嘴!”肖蘭時脫口而出。 一個極其嚴(yán)肅的氛圍里突然鉆出來這話,黃先生也被忽然驚得一愣:“你說你怎么?” 肖蘭時立刻擺手:“沒沒沒,這是題外話。” 緊接著,他又忽然問:“心緹咒是如何被破壞的?” 黃先生淡淡道:“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了?!?/br> 繼而,肖蘭時猛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天在模模糊糊之中,衛(wèi)玄序似乎說過,他手里有從硯明想要的東西。 ——那個東西是什么?會和心緹咒的破壞有關(guān)嗎? 同樣,在肖蘭時身上發(fā)生的一系列怪異的事情,似乎在冥冥之中也連成了一條線。 他先是遇上了吃人rou的吳言,而后身體發(fā)生了極其怪異的變化,這變化讓他一方面變得失控,同時他體內(nèi)的真氣也在幾何倍地增強。 ——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是否也會和心緹咒的破壞有關(guān)? 所有雜亂的事情想到這里似乎都變得清晰,肖蘭時在心里莫名地感覺,或許只需要某些蛛絲馬跡的線索,所有的真相便會水落石出。 于是他把目光鎖定在黃先生給他的丹藥上。 問:“黃先生,現(xiàn)在您可以告訴我你給我的丹藥到底是什么了么?” 可沒想到,黃先生卻突然沉了臉:“這不是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的。等你哪日平步青云,我再與你說?!?/br> 這話像鼓錘一樣敲在肖蘭時的心間,他還想問。 黃先生先他一步說話:“我是為了你好。知道這件事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無名,幾十年來墳塋連山黃紙漫天,你想躺棺材,我不攔你,但你現(xiàn)在根本沒什么能耐,沒得比鴻毛還要輕?!?/br> 說著,他不耐煩地敲了敲柜臺,“行了,話就問到著吧小子。我再提醒你一句,一旦選好了路,到死都回不了頭。” 黃先生指著肖蘭時盔下露出的一截咬金匕首鞘:“咬金能剖人心斷人喉,也能反過來殘你的筋碎你的骨,你既已做了選擇,從今以后的路你要如履薄冰地走,一念之差,翻云覆雨間云泥之別,小毛孩子,血和淚往肚皮里咽的時候,你千萬要給我挺住了,老不死的我在這里等著看你的火燒紅元京的天?!?/br> 語罷,黃先生就拄著拐杖轉(zhuǎn)身退回了后堂。 肖蘭時站在原地默了默,低垂的眸子里瀲滟微閃,良久,他勾了柜臺上的藥,鄭重對著黃先生遠去的方向道了聲謝。 ◇ 第110章 大小姐脾氣 再回到滿庭芳,肖蘭時麻溜地把從志明的盔甲還給他,然后再馬不停蹄地把先生給的藥悄悄煎了。本來想拿去送給金溫純,讓他去煎的,可他今天受了傷自己還下不來床呢,于是肖月轉(zhuǎn)而便自己代勞了。 肖蘭時端著藥罐,送到北院的時候,里面靜悄悄的一片,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黑漆漆的像是全都死了。 想著,肖蘭時心里冷哼一聲。 金家的仆役們真是涼薄,領(lǐng)著比別家不知高了幾倍的例銀,如今自家公子染了病遭了難,竟然只顧著自己安生,斷然不顧忌公子是死是活。 他走到金雀的庭院,果然如他所料,屋子外面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 往前看,金雀的屋子里還亮著燈,想來是還沒睡。 于是肖蘭時上前,禮貌地敲了兩下。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