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肖蘭時本以為終于能安安心心睡個好覺,可第二天清晨,滿庭芳熙熙攘攘傳來好大的動靜,吵得他根本睡不安生。 房間外面似乎有人在喊“饒命”、“回家”,凌亂之中肖蘭時連忙匆匆穿好了衣服,哐啷一下破開房里的大門。 他信手推開衛(wèi)玄序的房門:“衛(wèi)——” 門呼啦一下就開了,房間里面空蕩蕩的,衛(wèi)玄序沒了蹤影。 肖蘭時想著衛(wèi)玄序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去了,連忙把那個“曦”字咽下,匆匆忙忙趕往鬧聲的來源處。- 聲音是從南面金家兄弟住的樓里鬧起來的。 肖蘭時趕到的時候,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金雀虛弱地倒在地上,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盡是密密麻麻的百花疫的花紋。 幾個金家的侍從站在旁邊,面上都圍著面罩,相互推搡著:“今日是你的值班!該你去扶!” “你他媽的放屁!十天前老子替你頂了次班,老子現(xiàn)在就要你還!” “你個狗日的故意想要我死是不是?!” 緊接著,拳頭就隨著罵聲落了下來,旁邊人原本是想拉架,到了最后也打了進(jìn)去。幾個明黃色的衣袍你一拳我一腳打成一片,混亂得叫人無處下嘴勸和。 肖蘭時抬頭又掃視一圈,不僅沒看見衛(wèi)玄序的蹤影,也沒見到江有信。 六城中的人,只有金溫純和金雀一眾,正被滿庭芳的雜役前前后后地圍著。人群的最里面,從志明不屑地看著金家兄弟,冷哼道:“不是我要故意為難兩位公子,只是我家家主早有吩咐,公子寫了陳情書,金麟臺才好給金雀公子配藥。” 話音剛落,倒在地上的金雀忽然挺起虛弱的身子,他的臉蒼白得像一面墻,襯得他那雙猩紅的怒目格外可怖。 他指著從志明,聲嘶力竭地大罵:“老子要是讓你逼死了,老子做鬼也他媽要把你全家啃得骨頭都不剩——!” 從志明置若罔聞,更加輕蔑:“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跟誰稱呼老子老子的?”說著,他轉(zhuǎn)身對著金溫純,袖口一抖,抖出來一張沾有真氣的金紙,“金大公子,若是要寫,用這紙寫,日晚時分便能到了摩羅金大人的手里?!?/br> 金溫純伸手要接,背后的金雀立刻奮力向前挺了兩步,咳著血:“哥!不能寫!他們也叫稚昭姐和行知哥給家里寫信,他們心腸里不知道灌了什么蛇蝎心思,不能寫!” 金溫純連忙蹲身去查看金雀的傷勢,泫然悲道:“阿雀,你好好養(yǎng)病,其他的事有兄長在,你不要管了,你回房間,聽話。” 可金雀仇恨的目光死死釘在從志明身上:“cao你媽的!有本事弄死我!老子就是讓這百花疫蛀了命,也他媽絕不向你們這些雜碎低頭!呸!” 說著,一口血痰濺在從志明的靴上。 “你媽的。” 從志明在從家的地位不算低,他本來能去到一個撈油水的活,可突然被從硯明派遣來看守滿庭芳的這些崽子們,天天在雨里泡著不說,這些五城來的崽子們還天天和他的差事不對付,他心里本就窩著火。 如今從硯明好不容易下了個命令,說讓這些崽子們給自家老子寫封信,叫他們驅(qū)車來元京親自接。人到了,他的差事也就算交了,可這些個人沒有一個動筆的。 心里的怒氣被金雀這一口血痰全部激出來,從志明從腰間抄起鞭子就揚(yáng),大罵:“既然你爹媽不肯教你這崽子禮貌,今兒個爺爺就好好給你上一課?!?/br> 見狀,肖蘭時心里大呼不好。 他那鞭子,是金麟臺特制淬了真氣的靈器,功力極為深厚的修士挨上一鞭都得根基大搖,更別說金雀現(xiàn)在染了百花疫還正在病著了! “這金鞭打在身上一輩子都去不掉,這節(jié)課你給爺爺好好地悟一輩子!”啪——! 金鞭揮起的聲音震響了整個滿庭芳。樓宇頂端斜出的老樹上飛起幾只燕子。 “哥——??!” 金雀瞪圓了雙眼,歇斯底里地?fù)湎蚪饻丶?。他眼眶里的眼淚爭先恐后地鉆出來,血和淚,還有雨和汗,混著泥土撲滿金雀的臉龐上。 金溫純在金鞭落下之間,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金雀的身前。長鞭入髓,一下就打爛了他背上的皮rou,他蜷縮著身子跪在地上,痛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金雀急忙爬向他:“哥……哥……” 他爬的太急,手臂也沒有力氣,哐啷一下倒在雨里??芍車氖虖亩家驗樗砩系陌倩ㄒ卟桓疑锨?,金雀在地上掙扎了兩下,又馬上慌慌張張地跑向金溫純,嘴里念著:“哥……哥……” 金溫純聽見金雀在喚他,強(qiáng)忍著疼痛,擠出個慘白的笑容:“阿雀,我沒事,你聽話,快回房間里去,這里有哥哥在?!?/br> 金雀淚如雨下,瘦小的肩膀一直在抖。他想去查看金溫純背后的傷,可是金溫純故意躲著他,不給他瞧,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痛苦。 從志明的鞭子還緊握在手里:“金大公子,信紙我已經(jīng)給你了,至于這崽子的病能不能好,全看你的筆桿愿不愿意落。” 聞言,金溫純顫顫地看向他,弱弱地說:“我知道了?!?/br> 緊接著,他雙手撐在地上,沖著從志明跪直了身子:“只是在那之前,我家阿雀的病一日不如一日,求您看在金家和從家向來交好的份上,給我家阿雀一副藥吧?!?/br> 語罷,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語氣卑微:“求您了?!迸?。 在金溫純彎下脊背的那一瞬間,他背上的鞭傷像一根鋼針,猛地刺進(jìn)金雀的眼睛里。天上的雨還在下,傷口處的皮被打得向外翻,被雨水沖刷成了冷白,往下細(xì)細(xì)瞧,再深的里頭還在不停絲絲冒血,和雨水一起流淌到金溫純的腳下。 金雀猩紅著雙眼,指甲深深地刺進(jìn)皮rou。 “哥你起來,你不要跪他!” “求您了?!?/br> 兩人的聲音交疊在一起,金溫純的音調(diào)雖然柔和,卻比金雀的聲音更加有力。如同一具殘缺的盔甲,把金雀的話壓在雨里。 那個不可一世的金家小公子,此刻狼狽極了。 從志明淡淡瞥了金家兄弟一眼,目光里的輕蔑昭然若揭。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收了鞭子,道:“我家主沒吩咐過這個,恕我不能從命了。金大公子?!弊詈髱讉€字咬得格外重,像玩一樣。 看他不答應(yīng),金溫純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滿庭芳上上下下的丹藥幾乎都被金麟臺的給撤走了,聽從志明的意思堅決,若是金雀想活命,丹藥和金家家主要一起來。 僵持中,肖蘭時忽然撥開人群,指著幾個看熱鬧的蕭關(guān)侍從:“你幾個傻站著干什么呢?趕緊把兩位公子扶進(jìn)去??!信要慢慢地寫,兩位公子在雨里要怎么寫?” 聞言,幾個侍從連忙手慢腳亂地去拉金雀,才好不容易把他拖回屋里。 金溫純跪在原地,就是不肯起身,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去找從志明討要一副丹藥不可。 肖蘭時上前對從志明拱了拱手:“那位是……志明叔伯?我和從華年紀(jì)差不多大,我聽他這么叫您,也一貫這么順了口。” 肖蘭時現(xiàn)在是從守兩家的紅人,一見是他,從志明陰郁的臉上也亮了些:“怎么?有事?” 肖蘭時臉上莞爾一笑,他在衛(wèi)玄序給他的書冊上看過,這從硯明性格暴躁,為人有兩大愛好,一是金銀,二是美酒。 于是他立刻從懷里懷里掏出一袋從家給的沉甸甸,交到他手上:“志明叔伯值守辛苦,一點敬意,還望叔伯收下?!?/br> 金的和白的分量是不一樣的,從志明輕輕一顛就知道,里面全是金子,不免得臉上的怒容也稍微收斂了些:“肖月公子這是做什么?” 肖蘭時笑道:“晚輩也是從家家主遞過金玉枝的人,說不定日后還要多多向志明討教,一點心意,叔伯收下是看得起肖月。我從蕭關(guān)還帶了一壇上好的杜康玉釀,聽聞叔伯喜酒,一直想贈與,只是沒什么機(jī)會拜見。現(xiàn)在叔伯在滿庭芳值守,稍后我便溫了酒給叔伯送去,還望叔伯不嫌棄?!?/br> 收了金子從硯明本就消了怒意,肖蘭時又是這一頓客套加笑臉打下來,正中了他的下懷。此時他那張陰狠的臉上,竟然也浮現(xiàn)出笑意,只是那笑容實在難看。 “肖月公子是個性情中人。”贊道。 肖蘭時頷首致意。 從志明又瞥了地上的金溫純一眼:“既然如此,煩請金大公子好好估量陳情書要怎么起筆,寫好了,知會我一聲就是。”說著,手向侍衛(wèi)一揮,“你們都她娘的看什么看?沒活兒了?都給我去雨里豎著去!” 金溫純一看從志明要走,起身連忙要留。 肖蘭時俯下身一把拉住他的肩膀,竹傘擎在他的頭頂,低聲說:“溫純哥哥別急,金雀的藥我有辦法?!?/br> 金溫純身子一頓,眼底里似乎燃起了希望:“你有什么辦法?” 肖蘭時賣個關(guān)子:“人多,說了就不靈了,最晚亥時我便能讓金雀吃上藥?!?/br> 聞言,金溫純連忙要叩首謝他,肖蘭時立刻拉?。骸安徊徊唬绺邕@怎么使得?舉手之勞,你這是要折我的壽?!?/br> 金溫純苦笑一聲:“是我無用,身為兄長,連弟弟的性命都護(hù)不得?!?/br> 眼前的金溫純渾身被雨水打濕,生生受了一鞭,又當(dāng)著那么多下人的面跪著向從志明求情,難為他一介摩羅督守之子,竟然在金麟臺的威壓下要忍受如此羞辱。 想著,肖蘭時輕嘆一聲:“我先撫溫純哥哥起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br> 幾個眼尖的金家侍從這才想起護(hù)主,爭先恐后地要上來。 肖蘭時最見不慣這些吃里扒外的,可又礙著那比較是別人家侍從的面子,先一步扶上金溫純的胳膊,忍怒譏諷:“我還以為這幾位哥哥叔伯眼神也不怎么好。剛才金大公子受鞭不擋,現(xiàn)在爭著搶著是個什么功?” 一眾金家侍從語塞。 有個膽大的冒尖說了句:“我們是在雀公子身邊伺候的,沒、沒什么道理去擋……” “那剛才金小公子倒了地,你們?nèi)四???/br> 旁邊的金溫純搖頭笑了兩聲,拍拍肖蘭時的手:“算了。是我管教無方?!?/br> 肖蘭時眉頭微微皺起,心里咂咂舌。 怪不得金雀能被他寵得無法無天呢,原來肖蘭時單單以為是出于兄長的溺愛,可現(xiàn)在他才知道金溫純果真如他名字里兩個字的意思那樣,是個好人,但性子太過溫良,太過純軟好欺。 想著,金溫純便撒開他的手,自己獨身顫顫巍巍地向房間走去了。 沒一會兒,人都被肖蘭時轟散了。 只留下幾個蕭關(guān)侍從跟在肖蘭時身邊,悻悻湊上前來:“金小公子病成那樣,金大公子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像是病災(zāi)都被小公子擋了,金大公子心里得多過意不去?!?/br> 肖蘭時驚奇看向侍從:“誒?小德子你變聰明了不少呢?!?/br> 侍從嘿嘿一笑:“跟著肖月公子,能學(xué)不少東西?!?/br> 肖蘭時拳頭往他胸口一搗:“少說屁話?!?/br> 侍從吃痛,揉著胸口,問:“剛才月公子說要幫那金小公子拿藥,你不記恨他啦?” 肖蘭時被問得一時語塞,他撓撓腦袋:喔,對喔,這個小孫子前不久剛把我好一頓打罵。當(dāng)時打的時候,肖蘭時記得自己恨不得抽他的皮扒他的筋,然后再拖出去把他喂狗。 “我又不是為他。溫純哥都那樣了,是你你不幫?” 侍從干脆:“幫!” 轉(zhuǎn)而,他又問道:“那月公子準(zhǔn)備幫?這次又準(zhǔn)備怎么偷偷摸摸的?要不要我立刻把箱子里那些麻繩鉤子都給你準(zhǔn)備上?” 肖蘭時笑罵又錘了他一拳:“咱們正大光明。” 侍從一愣:“正大光明?” 肖蘭時嘴角又勾起一抹壞笑,看得侍從心里森森麻麻的。 “是。咱們正大光明地走出去?!?/br> ◇ 第109章 他能忍得住 晚上。 侍從小德子站在一旁,看著肖蘭時悄咪咪地往酒里下蒙汗藥,眼神里總是有那么點嫌棄:“肖月公子,你說的光明正大就是這?” 肖蘭時悶聲:“你懂什么!我是光明正大地下藥?!?/br> 小德子顯然不想和肖蘭時爭搶:“得。” 話音剛落,肖蘭時把杜康玉釀的蓋子仔細(xì)封好,遞到他手里,囑咐道:“千萬看著那孫子喝下去了你再回來?!?/br>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會喝?他們那些從家侍衛(wèi)不是行禁酒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