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湯還冒著熱氣，彌散在兩人的中間。

    幾日前衛(wèi)玄序強逼著他喝下的那碗藥的苦味，仿佛還在嘴里，眼前這碗雖然肖蘭時沒打算熬這么濃，可修墻忘了時辰，一掀開就成這樣了。

    苦得清澈見底。

    老天都在替他鳴不平。

    肖蘭時笑著揶揄：“要蜜餞嗎，衛(wèi)公子？”

    “那真是多謝了?！?/br>
    肖蘭時從懷里小心翼翼掏出個布包：“這是你上次給我的，就剩這么幾塊了，本大爺大發(fā)慈悲，賞你一塊?！?/br>
    衛(wèi)玄序瞥了一眼：“你留著當(dāng)傳家寶吧?！?/br>
    語罷，他端起藥碗，當(dāng)著肖蘭時驚愕的目光，喉結(jié)輕吞，算是一飲而盡。

    砰一聲清脆，瓷碗重新落了桌。

    衛(wèi)玄序面色如舊，唇上還殘留著些淺褐色的藥痕。

    “粥很好喝。下次謀害，記得用點別的招數(shù)。”

    肖蘭時盯著他唇間：“失算?！?/br>
    說著，他還是從小布包里捏出一枚蜜棗，胳膊豎在桌上，用指頭舉在半空：“緩緩。”

    衛(wèi)玄序不予理會，提筆便還要寫。

    忽然，肖蘭時按下了他手中的筆，順勢半站起了身子，向衛(wèi)玄序那側(cè)傾斜，借高勢遮住了他的光。

    肖蘭時的食指骨節(jié)抵在他的唇上，向下輕柔一撥，那軟唇便輕輕泄出了一條縫子。

    “張嘴?！?/br>
    衛(wèi)玄序緩緩抬眸，直視著他的眼睛：“想干什么？”

    “哈？”肖蘭時一怔。

    他本無心，只是一心想著要苦，要用蜜棗緩解些。可下一刻他才反應(yīng)過來衛(wèi)玄序眼神不對，連忙要縮回手。

    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衛(wèi)玄序輕扣住肖蘭時主動送上來的手腕，雖然沒用什么力氣，肖蘭時卻掙也掙不開。

    衛(wèi)玄序盯著肖蘭時的眼睛，雙唇微張，吞了他手中捏的那塊蜜棗。

    還有他的指尖。

    比于骨節(jié)的皮膚，指尖感受的要更深刻。

    唇上微涼和柔軟的觸感幾何倍地放大，緊隨其后的是齒的堅硬和輕咬。一團熱情自無法窺探的更深處噴薄而出，隨著鼻息緩緩律動著。

    這么曖昧的動作，衛(wèi)玄序就這么光明正大地望著他。

    在他墨色的瞳孔里，肖蘭時只能望見他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再無世間任何的東西。

    忽然，齒輕輕劃過指尖，肖蘭時的手被推遠(yuǎn)。

    望著手里只被咬去一小口的蜜棗，肖蘭時心中升起絲絲縷縷的怨憤。更讓他生氣的是衛(wèi)玄序的表情，似乎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明目張膽的逗弄。

    肖蘭時用力向后縮：“你不吃算了，我扔了。”

    緊接著，衛(wèi)玄序的手用了力氣。

    他握著肖蘭時的手腕，再一次推向唇間。

    這次咬得更深，更急了些。還沒等肖蘭時反應(yīng)過來，忽然，一股濕潤的柔軟觸感緊貼著他的指尖擦過，卷去了整塊蜜棗。

    衛(wèi)玄序這才松手。

    “怎么不吃？很好吃?！彼f。

    肖蘭時縮回身子，像只xiele氣的貓。眼睛胡亂地瞥向周圍，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吃個東西還得分好幾口，姑、姑娘家家的?！?/br>
    衛(wèi)玄序若無其事地提筆：“細(xì)嚼慢咽地吃，總能吃到好的滋味?！?/br>
    肖蘭時不滿地斜了一眼。

    這人，壞透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衛(wèi)玄序氣定神閑地寫字，肖蘭時卻尷尬地把拇指都摳出了血。

    肖蘭時無聲地瞪著衛(wèi)玄序：你倒是吱個聲啊！

    衛(wèi)玄序似乎心無旁騖，下筆如有神。

    默了良久，肖蘭時鼓起勇氣：“你是故意的吧？”

    衛(wèi)玄序好像在裝聾作啞。

    肖蘭時重復(fù)道：“你是故意的吧？”

    衛(wèi)玄序隱約下筆更快了。

    肖蘭時忍不住了，音調(diào)高了：“不羨仙的墻你不修，哭河上行刺的人你不抓，直到被人殺進(jìn)不羨仙，這一切是不是你的安排？”

    衛(wèi)玄序一凝。

    原來是在說正經(jīng)事。

    “不是?！彼f。

    肖蘭時：“不是？那你知道是誰要殺你？”

    “不知道。”

    肖蘭時更疑：“哈？什么叫不知道？那我問你，哭河的河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哭河里沒有河妖。”

    砰！

    書案被肖蘭時拍得一抖。

    緊接著，他憤怒地摔門而去。

    清堂的門吱呀吱呀地響著。

    宋石連忙跳進(jìn)來，緊張兮兮地問：“公子？怎么了？本來好好的，怎么又起了爭執(zhí)？”

    “沒什么。”他平靜說道。

    書案上一張寫好的紙緩緩一抖，飄落在地上。宋石見了，連忙蹲下去接。

    只見滿頁紙上都寫著一個字：月。

    許多個“月”重重疊疊在一起，筆畫潦草，字形混亂，和公子平時寫的字一點都不一樣。如果不是仔細(xì)去辨，大概是辨不出來的，好像故意藏起來一樣。

    宋石奇怪地舉起，一抬頭，正巧望見衛(wèi)玄序的側(cè)顏。

    在他半梳半散落的鬢發(fā)之下，有一半未曾退卻的紅暈留在耳尖上。

    耳廓彎彎，像粉紅色的月。

    第40章 是想和好嗎

    第二日。

    肖蘭時是被嘈雜聲吵醒的。

    他惺忪著睡眼，費力地動硬石頭上坐起來，渾身的腰酸背痛使他忍不住從大早上就生起怨憤。

    腦子里蹦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衛(wèi)玄序。狗東西。

    昨天他義憤填膺地拍桌，氣勢洶洶地走，斗志昂揚地邁出不羨仙的大門。

    然后就在這小窩棚里擠了一夜。

    肖蘭時眼下兩團青黑，呵欠連天地走出棚頂，天上的陽光溫暖明堂，打在他亂蓬蓬還插著兩根茅草的頭頂，有種精神錯亂的美。

    太陽一破曉，眼前的哭河畔又重新喚起了生機，街道上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土路小道雖然狹窄破舊，比不上蕭關(guān)城區(qū)的坦途，但在路旁商販的叫賣下，比死氣沉沉的東城大街更有些人味。

    放眼望去，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些五顏六色的彩紙，旁邊還放著彩條、朱墨、竹條一類的散落小件，像是要為做彩花燈準(zhǔn)備的。

    肖蘭時忽然想起宋石的話，再過幾日就是元正日了。

    “元正日啊……”

    他一邊默念著，一邊懶洋洋舉起銀鐲，對著太陽，陽光打在銀鐲上閃閃發(fā)亮。

    這是明堂交代他的那只，前幾日衛(wèi)玄序負(fù)傷，肖蘭時忙得鞍前馬后，沒顧得上哭河畔的事，現(xiàn)在才想起來，去尋明堂口中的「第二百三十八號房」。

    忽然，肖蘭時被人從身后推了一把。

    一個踉蹌。

    “來，讓一讓，都讓一讓！”

    銀鐲從肖蘭時手中掉落，他連忙去撲。

    緊接著，一只布鞋匆匆趕上來，腳尖一踢，銀鐲就立刻換了方向。

    肖蘭時一驚，又連忙跑過去追。

    忽然間，許許多多雙腳一齊涌上來，銀鐲便在各色的布鞋和皮靴中輾轉(zhuǎn)，連同肖蘭時弓下去的腰背。

    人流終于停歇，銀鐲靜靜落在一處。

    肖蘭時心中一喜，忙從人群中擠過去，直奔地上的銀鐲。

    他如視珍寶地捧在胸前，滿臉欣慰。

    但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

    “衛(wèi)玄序。狗東西。”

    “其實，也還挺好的?！焙鋈唬厒鱽韨€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