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夏想罵時序，開口卻是噗嗤，沒繃住笑出了聲。

    她想說你是老年人嗎，不知道照片發(fā)出去不到三分鐘是可以撤回的？

    可是要撤回嗎？

    祝今夏低頭看著呆滯里帶點愚蠢的自己，下巴上因為熬夜上火冒出的痘痘還清晰可見，醒目的黑眼圈像是天府之國極具代表性的國寶，表情也實在時慘不忍睹。

    照片屬實離譜，完全脫離了現(xiàn)代靚女自拍的舒適圈。

    可她低頭看了幾秒鐘，掐滅屏幕，還是將之留下。

    丑就丑吧，以往拍過太多照片了，精致的妝容，整潔的衣冠，卻因為過于完美而顯得程式化。

    可這一張不同，它是突如其來的定格，定格住了二十九歲秋天的一個夜晚，她冒著傻氣在鏡頭后呆蠢的一面。

    地點很偶然地選在了大學(xué)城外，明明她的面目已是將近三十的“老登”，卻因為表情奇特而呈現(xiàn)出更年輕的狀態(tài)，與周遭環(huán)境也絲毫不違和。

    他們拎著一堆吃不完的小吃往回走，這個啃一口，那個嘗一塊。

    “好吃嗎？”她問了無數(shù)遍這個問題。

    吹毛求疵的校長永遠(yuǎn)使用著“還行”、“湊合”、“一般”諸如此類的中性詞，問他是不是味覺失靈，他就淡淡表示她又不是沒嘗過他的手藝，眼前這些和他的作品相比未免小巫見大巫。

    祝今夏一邊嘲笑他臉大，一邊又在心里坦承，這說的也沒錯。

    東西買太多，又剩下一大堆，時序老毛病發(fā)作，批評祝今夏：“又浪費食物?！?/br>
    祝今夏耍無賴：“那你全吃光啊?！?/br>
    “還嫌我今晚剩飯吃的不夠多？”時序提醒她在醫(yī)院門口，他還處理完了她買多的關(guān)東煮。

    祝今夏說反正你是泔水桶，超大號的那一種。話音未落，被時序在腦門上彈了一下，痛得驚呼。

    她舉著缽仔糕跳起來，說你敢打我？

    兩人吵吵鬧鬧的，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弱弱的：“祝老師？”

    祝今夏動作一滯，扭動脖子僵硬地朝前望去……確實是她的學(xué)生沒錯。

    下一秒，她背起手，藏起缽仔糕，重新露出一個端莊得體的笑容來，“哎！”

    眼見學(xué)生的眼神在她和時序臉上飄來飄去，興奮之情溢于言表，祝今夏只好僵硬地假裝沒看見。

    寒暄幾句后，優(yōu)雅的祝老師目不斜視地飄走了，直到飄出夜市，確認(rèn)走出學(xué)生的視線范圍內(nèi)，她才氣急敗壞追著時序打。

    “全怪你，全怪你！我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了！”

    時序一手拎著吃的，空出來的那只手憑借大而有力的優(yōu)勢，一把鉗制住了她的兩只手腕。

    “這怎么能怪我？是我叫你跳起來打我的嗎？”他哼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過于暴力?！?/br>
    “你要不彈我腦門，我能還手嗎？！”

    “放輕松，看見就看見了。誰規(guī)定為人師表一定要端莊優(yōu)雅呢？”時序戲謔，“從今天開始做個活潑真實的祝教授，不也很好？”

    祝今夏失去雙手，氣得使出一記頭槌，一腦門撞在他胸口。

    撞得七葷八素之際，還不忘兇狠地罵：“那你怎么不真實點？有本事你也在學(xué)生面前耍無賴啊，讓他們看看你不要臉臭流氓的一面??！”

    “那不能夠?！睍r序勾唇笑笑，松開她的手，一邊揉揉被撞疼的胸口，一邊說，“這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一面，別人看就不是這個價格了?！?/br>
    “……”

    祝今夏也捂著腦門，不知道該為他的特殊待遇心怦怦跳，還是為他這臭不要臉的樣子生氣。

    “誰要你量身定做了？”

    “松手?！睍r序把她捂頭的手拉開，湊上前仔細(xì)看看，發(fā)現(xiàn)紅了一片，“該，讓你撞這么用力，怎么沒給你撞出腦震蕩呢？”

    “滾。”祝今夏一把拍開他，大步流星往前走，將他甩在身后。

    可不出意外的是，那人手長腳長，就算慢悠悠的也能很快跟上。

    很快，他懶洋洋的聲音也從腦后飄來。

    “剛才撞那一下，感覺怎么樣？”

    “感覺還能再使點勁，最好把你撞得說不出話，免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br>
    時序笑，笑完又問：“我是問你觸感怎么樣，沒覺得我身材還行，胸肌挺硬？”

    祝今夏腳下一個急剎車，險些沒栽個跟頭。

    她回頭匪夷所思望著時序，面上漲得通紅，“你他媽，剛才喝的明明是桂花酒釀，這怎么跟喝了假酒一樣?。俊?/br>
    時序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也覺得自己喝了假酒。

    否則為何天在轉(zhuǎn)，地在動，眼前明明是萬籟俱寂的夜，卻總有星河流轉(zhuǎn)，繁星璀璨。

    第六十八章

    他們在小區(qū)門口買了些洗漱用品。

    想起牙膏快用光, 祝今夏拿了兩只新的，轉(zhuǎn)身去隔壁貨架尋人時，恰好看見時序拿了支剃須刀。

    “不是輕易不刮胡子嗎？”她站在貨架盡頭表示質(zhì)疑。

    時序稍作停頓, 言簡意賅：“有會?！?/br>
    “什么時候線上會也這么重視了？”

    “……”他裝沒看見她的表情, 擦身而過去結(jié)賬了。

    小區(qū)里綠化良好, 沿途有桂花香氣，明黃色的路燈將一前一后兩個影子拉長，又交疊在一起。

    時序很快發(fā)現(xiàn)短的那條在地上蠢蠢欲動, 他走她走, 他停她也停, 仔細(xì)一看……短的那條在踩長的那條。

    回頭, 祝今夏果然在孩子氣地踩他影子。

    他問她幾歲了，她說干嘛, 放古代問姑娘年紀(jì)是要娶回家的。

    “娶就娶啊?！?/br>
    “……”

    都走進電梯里, 才聽見她憋出一句：“問過我嫁不嫁了嗎！”

    視線在光亮的鏡面里相遇, 時序嘴都張開了, 那句“那你嫁不嫁”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今夜他已借由玩笑的名義放任自己說了太多原本不該說的話，再多就是對她的輕慢了。

    鏡子里照出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形狀偏圓, 一動不動看人時，會有一種摒棄了所有，只專心聽你講話的認(rèn)真感。

    于是時序再說不出口負(fù)不了責(zé)的話，哪怕只是戲言，也有種自己在欺負(fù)人的錯覺。若無十足把握, 他寧可緘口不言。

    踏入祝今夏的居所時，時序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隨即嘲笑自己仿佛在朝圣。

    祝今夏在墻上摁開全屋吊燈，從鞋柜里拿出雙嶄新的男士拖鞋，回身遞給他。

    “你穿這雙。”

    時序踩上去，大小剛好合適。

    他沒問以前衛(wèi)城的舊拖鞋呢，也沒問她為何會在家中準(zhǔn)備新的男士拖鞋，更沒問這大小尺碼是否比照他來選的。

    他抬起頭來，打量四周。

    祝今夏的住所和她本人一樣，明亮簡潔，處處體現(xiàn)出主人的高雅審美。她的精致與對細(xì)節(jié)的追求，是山里人望塵莫及的。

    家居以白色調(diào)為主，不算奢華，但充滿巧思。

    綠植環(huán)繞其間，很容易讓人想起她慣用的那瓶香水，充滿蓬勃的綠意。

    客廳里沒有安置傳統(tǒng)電視，整面墻壁是一面巨大的激光電視。

    雙推的谷倉門后是書房，除去房間中央擺放了一張法式古典書桌，別無他物，四面環(huán)繞的皆是內(nèi)嵌式書柜，從天花板到地面，鋪天蓋地都是書。

    置身其間，很容易產(chǎn)生一種霽月光風(fēng)讀書人的錯覺。

    時序不著痕跡觀賞著這座童話式的花園，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那就是這座花園已從曾經(jīng)的共同擁有變成了獨家私有。

    他未在其間發(fā)現(xiàn)任何屬于第二者的痕跡。

    不論是入戶的鞋柜，還是客廳的擺設(shè)，包括她曾提及衛(wèi)城熱衷于打游戲，她總是避其鋒芒去客房寫論文，將書房讓給他電競開黑。

    而今書房里并沒有臺式電腦，書桌上干凈整潔，正中擺放著一臺筆記本——他認(rèn)得它，畢竟墜江后還是他親手拿去牛咱鎮(zhèn)的維修店里修好的。

    祝今夏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過去就徹底留在了過去。

    這樣的認(rèn)知讓時序有了微妙的情緒波動，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揚，又因為時刻克制，所以只翹了那么兩秒鐘的尾巴，并未被祝今夏發(fā)現(xiàn)。

    她只是察覺到身旁的人走得很慢，好像在用眼神描摹所見的一切。

    她亦步亦趨跟在后面，也有點小緊張。

    “……家里有點亂，阿姨明天才來做保潔?！?/br>
    其實不是，阿姨前天就來過了。

    這話一出口，祝今夏就察覺到自己仿佛回到青少年時期，有一種小心翼翼展現(xiàn)完美的心情，可明明她知道，時序也知道，她所有的不完美和最狼狽都在他面前暴露過。

    好在時序并未留意到她的小心思，從書房出來，走廊盡頭是主衛(wèi)，左邊通往臥室，右邊通往客房。

    他很快注意到主衛(wèi)的洗手臺上有一小片白色的東西，起初沒看清，還下意識多看了兩眼，直到看清內(nèi)衣邊緣的白色蕾絲，才意識到大概是獨身女主人洗澡后的遺留物。

    他倏地收回目光，腳下一頓。

    察覺到他的反應(yīng)，祝今夏不解，順著他剛才看的方向望去……下一秒，她幾乎跳起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拿起內(nèi)衣鉆進臥室，動作行云流水，像只受驚的兔子。

    沒一會兒再出來，她面帶赤色，輕咳一聲，“那個，說過家里有點亂了……”

    “嗯，知道。”時序不徐不疾替她補充完整，“阿姨明天才來嘛?！?/br>
    “……”

    祝今夏裝沒聽見，帶他去了客房，說今晚你就住這吧，還問他要不要先沖個澡。

    奔波一夜，又在醫(yī)院忙了一天，時序的確需要好好洗個澡。他從隨身攜帶的黑色拎包里拿出換洗衣物，又拎起剛才在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買來的洗漱用品，很快進了客衛(wèi)。

    門外傳來祝今夏的聲音：“用不用教你怎么使用淋浴？”

    時序沉默兩秒鐘，“清華和地科院宿舍好像也沒落后到需要燒水洗澡的地步吧?！?/br>
    她笑了，腳步聲又噠噠遠(yuǎn)去，一陣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