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在后悔。

    深呼吸，他說：“不用擔心，路邊有個小賣部，我餓不著。”

    最后祝今夏還是去廚房拿了只大碗，撥了些飯菜給衛(wèi)城送過去。

    車還在校門口，但衛(wèi)城沒在車里。

    她端著碗筷搜尋一圈，而后在小賣部的窗戶里看見了他，走過去時他正端著桶泡面，費勁地跟漢語不太行的老板要開水。

    老板生硬地說：“沒有。”

    “沒水我怎么泡面？”

    老板轉(zhuǎn)身從貨架上拿了瓶礦泉水，哐當擺他面前。

    “我他媽——”衛(wèi)城氣笑了，“你方便面拿冷水泡??？”

    身后有腳步聲靠近，祝今夏及時出現(xiàn)。

    衛(wèi)城回頭，“你來干什么？”

    低頭瞧見她手里的飯菜，“……說了我不餓?！?/br>
    “那你買方便面做什么？”

    “……”

    衛(wèi)城也沒心思跟老板要開水了，付了錢，拿了面和礦泉水就往車里走。

    祝今夏端碗跟在后頭，說把飯吃了吧，人是鐵飯是鋼，就算要吵架，總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吵。

    衛(wèi)城坐進車里，抬頭掃了眼學校，三樓的窗口站了兩個男人，遠遠看著這邊。他自嘲地笑笑，說：“祝今夏，你就不能給我留點自尊心嗎？”

    他什么都沒有了，只有這點面子還能嚴防死守。

    祝今夏似乎怔住了，在車邊站了片刻，沒再勸，只問：“你今晚回去嗎？”

    “不回。”衛(wèi)城撕開方便面，捏碎了干吃，“我還沒答應(yīng)你離婚呢，走什么走？”

    雖然他嘴上還在抗拒，但不知為何，看他這樣子，祝今夏反而有種清晰的預感——事情就快塵埃落定。

    至少他情緒穩(wěn)定下來，能夠理智思考了，即使需要時間，他總能想通。

    “那你住哪？”

    “不用你管?！?/br>
    “這附近沒有酒店和旅館——”

    “那又怎么樣？”

    祝今夏仿佛聽不出他語氣里的沖，極富耐心，“這樣，你先跟我回學校，我住的小樓都空著，稍微打掃一下，我找校長要床棉絮和被套，打個地鋪也能湊合——”

    衛(wèi)城聽見校長兩個字就煩，沒好氣打斷她：“誰要他的棉絮被套??？”

    “……”

    “我就睡車里?！币庾R到自己又在失控邊緣，衛(wèi)城懸崖勒馬，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你少管我，我還沒原諒你呢，別以為稍微示好我就能被你打發(fā)走?！?/br>
    祝今夏吃了癟，卻并不生氣。

    她想，挺好的，受點打擊果然能催人成長，你看看，以前他完全控制不住脾氣，動輒失控，現(xiàn)在居然學會了自我調(diào)控。

    哪怕兩人不再是戀人，八年的相處也早已淬煉出深厚的情誼，即便如今這情誼無關(guān)風月，也無礙她關(guān)心他，盼他一切都好。

    “行，我不管你?！弊＝裣恼f，“你樂意在這待多久就待多久，有需要隨時找我。”

    “我不會找你的。”衛(wèi)城依然很堅持。

    她權(quán)當沒聽見，“我就一個要求，不要影響學生上課?！?/br>
    衛(wèi)城頓了頓，冷哼一聲：“我沒那么閑，吃飽了撐的?！?/br>
    是嗎？

    祝今夏不置可否，沒那么閑他怎么賴著不走？

    可這話她不敢說。

    臨走前，她還是重申了好幾遍：“車里睡覺不舒服，如果你改變心意了隨時找我，我手機不靜音——”

    “我求求你快點走，你再這么關(guān)心我，我都不知道你是要跟我離婚還是跟我求婚了?！?/br>
    “……”

    這話一出，祝今夏端著冷飯冷菜，非常聽勸地回頭走了，那叫一個腳下生風。

    衛(wèi)城悲涼里又生出一絲好笑來，媽的，到這時候還覺得她可愛，老天爺真他媽搞他呢吧。

    ——

    回到宿舍，頓珠已經(jīng)不在了。

    “頓珠呢？”祝今夏問。

    時序正在茶幾邊上修下午打架時摔壞的凳子，“守晚自習去了?！?/br>
    祝今夏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來，今天好像是她的晚自習……

    ?。?！

    把碗往桌上一放，她轉(zhuǎn)身要跑。

    “別去了，讓他幫你守，你不是還沒吃飯嗎？”時序放下凳子，瞥了眼那碗已經(jīng)冷掉的飯菜，并不意外，“他不吃？”

    “嗯?！弊＝裣幕仡^，“這碗我吃。”

    山里待久了，她也漸漸染上了摳的習慣，不浪費糧食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

    她坐下來準備開動，不料時序起身，端碗往廚房走，“都涼了，熱了再吃?！?/br>
    祝今夏追上去：“我自己來?！?/br>
    他們在廚房門口僵持住，原因是屋子太小，門框狹窄，只容一人通過。

    她都托住碗底了，時序卻并沒有松手的意思。

    兩人對視片刻，祝今夏觸電般松開，后退一步，不與他爭了。是在這一刻，她才后知后覺想起下午在臥室里發(fā)生的那一幕。

    后續(xù)兩人都很沉默，一個在廚房熱菜，一個在茶幾邊坐著。

    祝今夏有些心神不寧，眼前一遍遍劃過時序驟然放大的面容，她甚至想說飯她不吃了，還是去守晚自習更重要。

    可那無異于是逃跑，能逃過今晚，難道還能逃過明天？

    祝今夏側(cè)過頭去，透過窗，視線繞過cao場，停留在校門外的小車上。

    衛(wèi)城還在那里。

    這個念頭促使她安靜下來，她問自己：一再的逃避有用嗎？早發(fā)覺婚姻出狀況了，逃避讓她鉆進殼子里，做了八年蝸牛，最終也沒能逃過分崩離析。

    逃進山里有用嗎？千里迢迢跑過來，不一樣被衛(wèi)城追上門，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走到今天，如果說她真的從這段經(jīng)歷里學到了什么，那么首要的就是不再逃避。

    逃避無用。

    懸在頭頂?shù)牡?，假裝看不見，它就不存在了嗎？

    于是，在時序端來重新熱過的飯菜后，祝今夏抬起頭來，沒有了先前的慌亂。

    她接過碗筷，先道謝，撥了兩下，發(fā)現(xiàn)時序還特意處理過，把糊掉的食物都挑走了——她微微一頓，卻并不感到意外。

    埋頭吃飯，先安撫了兩口饑腸轆轆的肚子，祝今夏才抬頭閑話家常般問起：“你今天下午怎么回事？”

    她問得太隨意，表情太自然了，就好像他不是強摁住她要親上來，而是腳下抽筋，一不小心倒在她身上。

    時序緩緩抬眼，與她四目相對，他有一種預感——她要糊弄他。

    果不其然，祝今夏先發(fā)制人，問他是哪不舒服，手滑了還是腳崴了，這么重個人泰山壓頂?shù)顾砩?，真的很容易發(fā)生踩踏事故。

    僅一桌之隔，時序一句話沒說，靜靜地看她裝蒜。

    她還皺著眉頭拙劣地表演著：“好在你沒碰著傷口，不然能痛死我?！?/br>
    “本來是要給我擦藥，差點雪上加霜?！?/br>
    “要真出了事，學校在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送醫(yī)院說不定我都失血過多一命嗚呼了?！?/br>
    ……

    她說了半天，愣是不見時序開口接住。

    漸漸的，祝今夏也說不下去了，她停住話端，也停下了筷子，心跳錯了一拍。

    時序到這時才出聲：“怎么不繼續(xù)了？”

    “繼續(xù)什么？”

    “表演單口相聲?！?/br>
    “……”

    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很坦然，她也沒退縮。

    祝今夏的眉頭漸漸擰成一團。

    不是，他憑什么這么坦然？

    她被“前夫哥to be”找上門來，又遭飛來橫禍傷了臉，他不幫忙就算了，還畫蛇添足地給自己加戲，到這會兒居然還底氣十足？

    短暫的僵持。

    “時序?！弊＝裣闹逼鹕恚瑳]有再靠在椅背上，隔著茶幾，她輕聲問他，“你就非要捅破這層窗戶紙，一點余地都不留嗎？”

    兩人對視片刻。

    時序答非所問：“他快妥協(xié)了吧？”

    “……”

    “等他同意離婚，你就該回去了?！?/br>
    不是提問，是陳述的語氣。

    祝今夏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