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他痛苦,因為一墻之隔的女人總在看書、寫東西,讀到雙眼發(fā)亮,寫到忘乎所以時,會興高采烈前來分享,而那時無法一心二用的他總會看見屏幕漆黑一片,隊友瘋狂打信號問他人哪去了,不要掛機。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然會認為他的回應過于敷衍。 她不理解他的游戲,不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里是眾人夸耀的c位,在游戲里,他不再活在她的陰影下,是英雄,能完成普通人無法完成的壯舉。 正如他不理解她所讀所寫,他并不知道他愛的女孩子看似乖巧溫順,卻也能在文字里高舉火炬,像每個不朽時代里為了理想英勇奮斗的戰(zhàn)士。 他們共飲三餐,同度四季,最后卻淪為飯搭子。 ——最慘的是,后來連飯都各吃各的,家里根本不開火。 蒸騰的熱水澡里,祝今夏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她絮絮叨叨地吐槽,沒心沒肺地笑,笑完眼眶發(fā)熱,又默然不語了。 時序沉默地聽完了所有,聲明:“首先,我的以下發(fā)言不摻雜任何個人立場,純屬第三方胡說八道?!?/br> “您請講?!?/br> 他笑,“旺叔曾經(jīng)也有過一個戀人,都快談婚論嫁了,可惜最后沒成?!?/br> “為什么?”祝今夏想起曾看過的社會新聞,“彩禮沒談攏?” “想什么呢,旺叔是這種物質(zhì)的人嗎?” “這不是想著萬一對方是嗎?” “她要是這種人,旺叔也不會喜歡上她吧。”時序笑,“是看似熱烈的感情下,人生沒有交互的可能性?!?/br> 一個是千辛萬苦踏出大山的醫(yī)學生,要四方求學歷練。一個是畢業(yè)后留守大山的鄉(xiāng)村校長,身后跟了一屁股小蘿卜頭,還領養(yǎng)了一堆孤兒。 她的世界在山外,他的牽絆在一線天里,何必互相拖累。 隔著天差地別,真的能只靠風花雪月過完這輩子嗎? “我曾經(jīng)讀到過一段話,大意是說,人與人交往,會想今天要吃什么好吃的,明天去哪里玩,休息日可以一起做什么,放長假是否能一同旅行,可這就是交往的本質(zhì)嗎?不,這只是附帶的東西?!?/br> “交往的本質(zhì),應當是互相支撐著對方的生活,成為彼此的力量,是在那些艱難的時刻只要想起對方,就能生出幾分勇氣繼續(xù)前進的東西。” 他站久了,也乏了,說到這里,慢慢靠在涼亭的柱子上,抬頭望著屋檐上的月亮。 它蒼白皎潔,近在咫尺而又高高在上。 “相逢的意義是照亮彼此,不然何必在一起?畢竟一個人喝酒也浪漫,一個人吹風也清醒?!?/br> 時序沒有回頭,笑了笑,懶洋洋問:“你說對嗎,祝今夏?” 身后久久無聲,良久才從水聲里傳來一聲很輕很輕、鼻音濃重的回應,像小獸的悲鳴。 他還是仰頭望月,又重申了一次:“我這是就事論事,不摻雜個人立場?!?/br> 像極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第四十三章 離開溫泉山莊時, 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 去時的路似乎沒有來時這樣可怕了,人對于未知的恐懼,往往能通過經(jīng)驗戰(zhàn)勝。 兩人一前一后, 相對無言。 上臺階時, 路邊偶有草里蔓出的枯枝, 時序吃一塹長一智,鑒于手臂被抓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及時出言提醒:“當心?!?/br> 他伸手來扶, 祝今夏頓了頓, 沒有接過, 只說“看見了”, 然后小心邁過。 那只手在半空停頓片刻,又收了回去。 山風又起, 草木搖曳。 誰也沒再提起衛(wèi)城, 仿佛剛才的對白只是為了緩解她洗澡時對于周遭環(huán)境的恐懼, 過了也就忘了。 那聲帶著鼻音的嗚咽回應也像是個短暫的幻覺。 他們在宿舍樓前分別, 祝今夏略顯尷尬。 “……都這個點了, 弄得你睡不成覺?!?/br> 時序言簡意賅:“沒事?!?/br> 看她一臉沉郁的樣子,他扯了扯嘴角,又補了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折騰人了?!?/br> 祝今夏噎了噎, 不服地問:“哪來的第一次?” “上回在山上,喝得爛醉那次?!?/br> “……” 她反駁:“那次又不是我讓你上山的,是你自己要來,怎么就變成我折騰人了?” 時序涼涼道:“我要不去,怕你第二天醒來就是書記夫人了。” 祝今夏停頓了一秒鐘, “不是,多吉不是結過婚了嗎?” ……? 時序: “是結了, 怎么?” “他都結婚了,我怎么當書記夫人?” “……” 時序笑了一聲,“怎么,他要沒結婚,你就樂意當這個書記夫人了?” 祝今夏撇嘴:“那也當不了,就算他沒結婚,我也結了?!?/br> “這不是在離嗎?” 瞧他那樣子,說得可真輕巧。 “未遂!”祝今夏強調(diào),“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時序看她一眼,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之前還三緘其口,對這事只字不提,諱莫如深,這會兒已經(jīng)能拿自己開涮了?!?/br> 祝今夏一愣,還沒等她回味過來,時序忽然問她:“祝今夏,你屬什么的?” “生肖?” “嗯?!?/br> “屬狗。怎么了?” “是嗎?”時序似笑非笑,“我以為你屬青蛙的。” “為什么?” 因為溫水煮青蛙。 看上去是疏離又冷清的人,可實際上只是被動,戳她一下,她跳一下,最后總能自投羅網(wǎng)。 就好比剛才還試圖拉遠距離,被他三兩句話一打岔,冷下來的氛圍就不見了,他們又變成了平日里插科打諢的模樣。 可有的人還渾然不覺。 時序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回去吧,再不睡天亮了?!?/br> “……哦。拜拜?!?/br> 看她轉身,一個人孤零零朝小樓走去,他又忽然想起什么。 “祝今夏?!?/br> 祝今夏很快回過頭來,“又怎么了?” “忘了說,祝你二十九歲生日快樂?!?/br> 她愣了下,“……謝謝?!?/br> “該我謝謝你?!睍r序笑笑,雙手插兜,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眼神卻很認真,“你能來宜波支教,我——” 短暫的停頓,他更正了主語:“大家都很開心。” 那片刻的停頓像石子投入湖面,漣漪四起。 祝今夏的心也像被羽毛輕輕一撓。 隔著籃球架,她努力分辨時序的神情,可惜黎明未至,朦朧天光來不及照亮他的臉,黑夜里只看見那雙眼睛,像百川歸海,如寂靜深谷,溫柔有力地承載萬物。 話雖簡短,但她能聽出他的認真。 祝今夏張了張嘴,最后只笨拙地點了下頭。 “能來支教,我也很開心。” 時序凝視著她,似乎還有話想說,可最后也只是頷首。 “回去吧?!?/br> 奔波一整日,身體已疲倦至極,可回到小樓,祝今夏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心好像懸在高空,沒個著落。 耳邊是窗外奔騰的江流聲,永不停歇。 身下是硬邦邦的單人床,稍微翻個身都能聽見木板吱呀作響。 校門口的小賣部里依然只有臨期可樂,唯一能解饞的零食是瓜子,一小包一小包的。 她閑來無事總去買上一堆,午后曬著一線天里難得的太陽,像個家有閑錢無處花的地主,人家散煙,她散瓜子。 老師們叫她瓜子大戶,說她承包了整個小賣部的瓜子。 結果有天中午,老板果然摸著頭cao著生硬的漢語對她說:“全被你買光了,等等我,周末去進貨?!?/br> “……” 沒有七度空間,八度空間也湊合用了。山寨歸山寨,總歸沒側漏。 旱廁。 旱廁還是又臟又臭,可人的適應力果然驚人,時隔一個多月,她竟然也能視若無睹安心蹲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