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里頭的小子風卷殘云,第二碗面也吃一半了,正拿叉子滿碗找什么,沒找著,抬頭委屈地問老李:“剛才那碗有腸,這碗怎么沒有???” 老李:“剛才那碗是我給你加的!” “那這碗怎么不加呢?” “嘿這小孩,怎么還得寸進尺呢?” 四郎擁金撇嘴:“泡面不加腸,吃著也不香……” 話音剛落,就看見校長又來了,剛剛還陰轉晴的臉,被他一句加腸又弄得烏云密布。 時序:“加什么加?還加腸!面都吃兩桶了,屁大個小孩,怎么這么能吃!” 老李滿頭問號:“不是,這不我的面,我的腸嗎?我還沒心疼,你怎么就心疼上了?” 祝今夏咳嗽一聲,“那什么,今晚的費用,明天接孩子的時候時序會跟你報銷?!?/br> 老李眼睛一亮,“住宿也報?” 點頭?!白∷抟矆蟆!?/br> 老李立馬眉開眼笑,轉頭就從柜子里往外掏火腿腸,“哎哎,腸來了,小子,要多少有多少!” 扭頭再看時序,他豎起手指,嘿嘿比了個三。 時序眼睛一瞇,冷道:“三塊錢一根,你他媽怎么不去搶?!” “運輸費不要錢?。亢螞r大半夜的,我又是泡面又是加腸,人工費不算嗎?” “那你放下,誰吃誰動手,四郎擁金你沒長手嗎?自己來?!?/br> “嘿,這人怎么不知道疼小孩呢?人剛剛挨了揍,還一身傷,你有點同情心沒?” 四郎擁金:“……” 祝今夏:“……………………” 卷簾門里吵吵鬧鬧,昏黃的光也顯得溫馨起來。 惦記著摳摳搜搜的時校長今日要大出血了,祝今夏也不再阻止他發(fā)泄,只悄悄捂住四郎擁金的耳朵,“乖,咱們吃面,不理他們?!?/br> 第四十二章 回到學校, 已是凌晨三點。 折騰半夜,心里揣著事時,祝今夏沒空想別的, 這會兒松懈下來, 饑餓和疲倦才龍卷風似的席卷而來。 時序原本想說“先回去睡吧”, 話沒出口,先聽見一陣奇異的聲響,回頭, 看見祝今夏捂著肚子, 臉上泛著可疑的紅。 “餓了?” 也是, 壽面才吃了兩口, 蛋糕也沒來得及動,就跟著他漫山遍野地找小孩。 “走吧, 把面吃了再睡?!彼讶藥Щ厮奚?。 烏龍解決, 又是萬籟俱寂的夜。 生活老師一通電話吵醒了所有人, 而時序找到四郎擁金后, 一通電話又驅散了所有不安。眼下所有人都各歸其位, 睡的睡,夢的夢。 只有三樓的小窗還亮著昏黃的燈。 踏進蛛網(wǎng)生塵的樓道,踩上磨得光滑透亮的梯步, 祝今夏跟在時序身后,又一次走進那扇鐵門。 桌上的面已經糊成一坨,沒法再吃。 “你先吃點蛋糕墊墊,我重新下面?!?/br> 男人進屋換了件黑色工字背心,又一頭扎進廚房。 先前和好的面還有剩, 表面搭著濕紗布,稍微抻一抻, 下鍋又是一大盆。 祝今夏坐在茶幾邊上,舀了勺先前沒動的蛋糕,味道果然和看上去一樣糟糕,甜膩膩的廉價奶油在嘴里濃到化不開,黃桃也酸溜溜的……塵封在罐頭里的童年味道。 她看頭頂灰撲撲的燈泡,看天花板上斑駁的痕跡,看鐵柜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磕碰,最后側頭看廚房里的人。 身上的背心穿了有些時日了,洗得發(fā)白,輕薄布料與挺拔緊實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 男人在抻面,游刃有余的動作間能看見肌rou的起伏,但又不是那種力量噴薄式的洶涌,而是一種含蓄、流暢的硬朗。 頭發(fā)有些長了,額間散落的碎發(fā)遮住眼睛,他不耐煩地偏了偏頭,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鍋里的水已然煮沸,翻滾的白霧,氤氳的燈光,陳舊的小屋,觸目所及,一切都像泛黃的老照片,唯有躬身立于煙火氣中的男人眉目鮮亮,融不進這昏黃。 他們對視了一瞬,隨即各自收回目光。 面好了,卻只有一碗。 時序把面擺她面前,“吃吧?!?/br> 碗里照舊鋪著半碗兔rou,綴著油亮亮的小白菜。 “你不吃?” 時序沒說話,端起那碗糊成一坨的面回到廚房,下鍋熱了熱,添了水,站在灶邊吃起來。 祝今夏騰地一下站起來,“你干什么?” “壽面,倒掉不合適。”他言簡意賅。 祝今夏要攔著,可時序吃得極快,還沒等她走到面前,三兩口就全進肚子里了。 “要是不想我明天繼續(xù)吃剩的,就把你那碗都解決了。”他笑,“都吃光了,才能長命百歲不是?” 還長命百歲,他這種待遇,她不折壽都算好的。 祝今夏拼著撐死也把面和蛋糕一口不落全吃光了,然后回小樓。 時序也累了,鍋碗瓢盆懶得洗,全堆廚房里,打水洗了把臉,回臥室躺下,卻沒合眼。 透過大開的窗簾,他側頭望著對面的小樓。 自從她來支教,他就不再拉窗簾。 起初是擔心她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偶爾看她出門提水,便下樓裝作不經意間撞見,幫她一把。看她熬夜,微信上會問問是缺蚊香還是沒純凈水了。 每晚都要等到那扇窗黑了,他才合眼。算算其實也沒多久,但習慣就這么養(yǎng)成了。 而今夜,那盞燈似乎沒有熄滅的跡象。 時序看看時間,發(fā)消息問她怎么還不睡。 祝今夏回復說,找小孩急出一身汗,得打水燒水,抹個澡再睡。 ……就她講究。 他想起辦公室里大家常議論,說不管刮風下雨,祝老師都雷打不動一天三桶水,晚上抹澡,早上洗頭,夠精致的。 大半夜的一趟一趟打水,一壺一壺地燒,時序想問你事怎么這么多,可搓了把臉,還是坐起身來,重新披上外套。 他給祝今夏打電話:“帶上洗漱用品,cao場見?!?/br> 那頭電熱水壺還咕嚕作響,祝今夏問:“怎么,還要跟檢查小孩洗腳一樣,檢查我洗沒洗干凈?” “你這么一壺一壺地燒,要折騰到什么時候?”時序沒好氣,開門往外走,“坡下面有個天然溫泉,開發(fā)商開發(fā)到一半,疫情停工了,但能用。走吧,速戰(zhàn)速決?!?/br> 沒等祝今夏說話,電話已經掛了。 凌晨三點半,人已經犯糊涂了,只剩下本能反應。聽說能洗澡,祝今夏迷迷糊糊關了熱水壺,又飛快地拿了身換洗衣物,帶上洗漱用品,披上外套就出了門。 等在cao場上碰頭,亦步亦趨跟著時序走到坡下,她才回過神來。 初來學校時,似乎有聽于小珊提過這么一處溫泉,但是—— “有溫泉大家怎么不去洗?” 時序:“荒郊野嶺的,誰敢去洗?” ……那你還帶我來? 祝今夏左顧右盼,躍躍欲試里帶點遲疑。 近在咫尺了,才發(fā)現(xiàn)膽小的確實不敢來。 一線天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開發(fā)商圍著溫泉建起一片假山,周圍零零散散分布著十來個涼亭與池子。 疫情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公司垮了,建好的溫泉莊子也沒人接手,就這么荒廢了好幾年。 “看著是建好了,其實就兩個池子能用,還都是最簡陋的水管。” “你來過?” “過年那會兒老師們喝多了,吐得一塌糊涂,組團來這兒洗過一次澡。” “喝多了不是不能洗澡嗎?毛孔都張開了,容易心悸窒息啊?!弊=裣倪€有點常識。 時序輕哼一聲,“憋死總比臭死強。” “……” 推開形同虛設的鐵門,兩人一前一后拾級而下。 這地方長期無人打理,沿途雜草叢生,半路踩到一條細長的東西,祝今夏以為是蛇,驚慌之下,一把抓住時序,險些沒跳他身上。 幾秒鐘后才看清地上一動不動的分明是枯枝。 “……” 時序:“沒事?” “……沒事?!?/br> “沒事的話,能先把手松開嗎?”他面無表情,“再這么抓下去,我怕我有事?!?/br> 祝今夏順著他的視線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手里還死死掐著他的胳膊,指甲都快嵌進rou里。 “……” 趕緊撒手。 “對不起對不起?!?/br> 時序揉揉胳膊,只說了句跟上,九彎八繞,把人領到其中一個亭子前,他蹲下|身,打開閥門探了探水溫,“有點燙,你能受得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