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像未開刃的刀，刀刀割在身上。

    即便穿著時序的皮衣，祝今夏仍然打起冷戰(zhàn)來，頭盔剛戴上時還顯得悶熱，這會兒倒成了保護傘。

    夜很黑，車燈是沿途唯一的光。

    路這樣險，風(fēng)這樣大，她也沒什么好糾結(jié)了，緊緊抓住時序的腰。

    只是這路——

    祝今夏愣了愣，“不回學(xué)校嗎？”

    “你說什么？”

    風(fēng)太大了，聽不清。

    “我說——”她大聲喊，“我們不回學(xué)校嗎？！”

    “不回?！?/br>
    車燈照不亮大山，只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遠處山與天的分界線融為一體，近處樹影幢幢，在風(fēng)里凄涼地悲鳴。

    起初是在下山，經(jīng)過某個岔道口時，時序忽然轉(zhuǎn)彎，又開始爬坡，朝山的另一邊駛?cè)ァ?/br>
    視野里很快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村莊，車停在一棟兩層高的藏寨前。

    時序摘下頭盔，“太晚了，在這住一晚，我們明早下山?！?/br>
    “這是哪？”祝今夏又和頭盔杠上了。

    時序伸手，拔蘿卜似的，噗的一聲把頭盔摘下來。

    “你輕點！”她又吃痛地叫了聲。

    房子里很快亮起了燈，有人推開門，看見時序，眼睛一亮，穿過小院一路跑來。

    ……是個姑娘。

    她穿著灰藍色藏袍，扎了兩根粗粗的辮子，大概是起得倉促，隨手披的袍子還散著，看見時序又驚又喜，手舞足蹈的。

    祝今夏考究地看著她，手舞足蹈？有這么高興？

    再看眼時序，莫非小哥哥又有爛桃花了？

    時序沒看出祝今夏的心理波動，替兩人介紹：“洛絨札姆。祝今夏?！?/br>
    “……”

    就說個名字，介紹了跟沒介紹也沒差。

    祝今夏還想多問，時序已經(jīng)拉開院門，抬腿走了進去，“旺叔的家?！彼暽届o地扔下一顆雷。

    祝今夏一愣。

    第三十一章

    屋內(nèi)點了盞小小的油燈, 旺叔已經(jīng)睡下。

    洛絨札姆像條小尾巴，一路跟著時序，兩人全程不說話, 只比劃手勢。祝今夏猜測, 大概是怕吵醒老人家。

    她定睛看兩人比劃, 奈何看不懂一點，偏偏他倆交流起來卻毫無障礙，默契十足。

    她別開眼, 不去看了。

    沒想到兩人一邊比劃, 一邊輕手輕腳上了二樓。

    祝今夏坐在炕上發(fā)懵……這是把她給忘了嗎？

    藏式客廳四面都環(huán)繞著長長的炕, 炕上鋪著色彩濃郁的織物, 白天可以盤腿坐在上面，夜里也能當床睡。

    她一邊猶豫是追上去, 還是坐在這繼續(xù)等, 一邊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四周。

    除去長幾和炕, 家里并無多余的擺設(shè), 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旺叔好歹做了幾十年的校長, 家中境況竟與她今日拜訪的貧困戶相去無幾。

    愣了會兒神，兩人又下來了，一人抱著床枕被, 原來是拿留宿用品去了。

    祝今夏暗中打量叫洛絨札姆的藏族姑娘。

    時序不愛聊自己，就連旺叔也只提過幾次，更沒提過洛絨札姆。

    祝今夏看不出她的年紀。

    來到山里，她就對年齡失去了判斷力。山里日照強，人的膚色也更深, 頂著健康的高原紅，再穿戴上色彩鮮艷的衣物配飾, 會顯得成熟很多。

    進屋時祝今夏跟她打招呼，洛絨札姆也只是笑笑，一個字都沒說，轉(zhuǎn)頭就跟著時序樓上樓下地跑了。

    他們忙前忙后，她想幫忙，被時序一句“喝多了就老實坐著”給喝止住了。只得訕訕地盤腿坐在一旁，看那兩人抖被子，鋪炕。

    “……”

    區(qū)別待遇可真夠明顯的，對她就是冷冰冰的拒絕與命令，對人家就是輕言細語，默契十足。

    “拉過去一點?！?/br>
    “聽說昨天山上下雪了？”

    “沒凍著就好，記得給旺叔多加件衣服?！?/br>
    全是時序在說話。

    嘁，人家都不搭理他，一個人也說得那么起勁。

    “下次穿好衣服再出門，別跟剛才似的。小時候三天兩頭生病吃藥，還沒吃夠？”

    女孩子沖他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辮子。

    這下祝今夏判斷出來了，她的年紀應(yīng)該不大，笑里還有害羞和稚氣在。

    他倆在互動，祝今夏看他們眉來眼去，多少覺得自己是顆電燈泡，兩百瓦那種。干脆倒在炕上，背對他們，閉上眼睛睡覺。

    ……耳朵倒是豎的尖尖的。

    可惜他們沒再說話。

    沒過一會兒，床鋪好了，木質(zhì)樓梯嘎吱作響，有人輕手輕腳回了二樓。

    祝今夏想回頭看看是誰走了，還沒動，有腳步聲靠近，趕緊屏住呼吸，繼續(xù)裝睡。

    下一秒，有人抖開被子，輕輕地蓋住了她。

    這下也不用回頭了，不可能是別人。

    她面對墻壁，小心聽著他的動靜。

    “睡著了？”

    她沒吭聲。

    “心夠大的?！?/br>
    他笑了一聲，在旁邊的炕上睡下來。

    半天沒動靜，祝今夏悄悄從被子里抬起頭來，看見時序躺在隔壁炕上，頭朝她這邊。兩排炕呈l字型，他離她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她還暈著，那豬rou醸的酒度數(shù)是真高，這會兒胃里還發(fā)燒，口干舌燥的。

    轉(zhuǎn)頭看見長幾上有水壺和杯子，她伸手去夠。

    “喝熱的?！?/br>
    冷不丁一句，嚇得她手一抖。

    那邊炕上，時序坐起身來，拿走水壺，撥開屋子正中的火爐，放了上去。

    爐火帶來淡淡的柴煙味，勾起一陣遲來的反胃，祝今夏心道不妙，拔腿就往外跑。

    終究是逃不過蹲在院子邊上大吐特吐的命運。

    來的時候沒注意，吐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居然養(yǎng)了牦牛，其中一頭黑的就在她旁邊。

    此刻，它一臉疑惑地回過頭來，尾巴一甩，湊上來看她，清澈又愚蠢的大眼睛。

    祝今夏嚇一大跳，朝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險沒坐在嘔吐物里。

    身后傳來時序的腳步聲，她趕忙抬手：“別過來！”

    “喝酒的時候干什么去了？”時序說，“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了?！?/br>
    “……”

    “吐完了？”時序把剛熱好的水塞她手里，“吐完漱漱口。”

    知道她好面子，他起身走了。

    等到祝今夏漱完口，鉆進屋子，時序已經(jīng)又躺在炕上。

    她悄悄鉆進被窩里，閉眼半天睡不著，又重新睜開。

    “你睡著了嗎，時序？”

    “嗯?！?/br>
    “睡著了還說話？”

    “夢話。”

    她毛毛蟲似的裹著被子朝那邊挪了挪，“醒了就說說話唄?！?/br>
    “我跟喝醉酒的人沒什么好說的?！?/br>
    祝今夏就當沒聽見，“我以為旺叔一直住學(xué)校，原來他有家啊?！?/br>
    “誰沒有家？只是回的少。”

    “也是。”祝今夏望著天花板，要不怎么家徒四壁，什么都沒有？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那旺叔住二樓嗎？我們來那會兒已經(jīng)睡著了？”

    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問了不少，最后忽然來了句：“那洛絨札姆呢？”

    時序緩緩睜眼，“札姆怎么了？”

    “沒聽你說過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