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他這叫欺騙消費者,建議打12315投訴?!?/br> 祝今夏看著他,有些失神。 酒館里的對話像是短暫的幻覺。那些平實樸素的話語,不為人知的過往,在時序的娓娓道來里,艱難歲月也顯得余韻悠長。這讓她覺得生活也就這么回事,沒什么坎過不去。 可踏出酒館,他們又變成了平日里插科打諢的樣子,沒心沒肺說著沒營養(yǎng)的話。 縣城小,從酒吧到酒店統(tǒng)共也不過幾分鐘腳程。 兩人在酒店門口停下來。 祝今夏:“你回旅館?” “嗯?!?/br> “是回旅館,還是回車上?”她挑眉。 “……” 時序緩緩側目,兩人對視片刻。 她怎么會知道? 隨即猜到,“……頓珠?” 這大嘴巴。時序:“他還說了什么?” 那可太多了。 什么縫縫補補又三年,床單洗得像鋼板,鉛筆嫁接技術強,頓頓無rou心不慌…… 祝今夏腦子里走馬燈似的,到嘴邊卻是一句:“沒什么了?!?/br> 那首歌怎么唱的來著? ……你若不肯說,我就不問。 她沒提別的,只問:“你準備明天就這么去開會?” 時序低頭,在車上睡了一宿,襯衫跟咸菜似的,“帶了兩件換洗的,在車上?!?/br> “一身酒味怎么辦?” “開窗通通風,到明天也差不多散了?!?/br> “……” 還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很會因地制宜。 “上樓洗個澡再走吧?!?/br> 不等時序推辭,祝今夏把門卡遞了過去。 “803,你知道的?!彼讼露亲?,“我餓了,就在樓下吃點宵夜。你那牛rou干味太重,我都沒吃兩根。” 她指指酒店旁邊的燒烤店,態(tài)度不容拒絕。 “洗完下來找我。放心,我就待在店里,哪也不去,出不了事。” —— 酒店的電梯是鏡面玻璃,站在其間,能夠清楚看見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眼瞼下方?jīng)]睡好留下的淤青,還有這身皺巴巴跟咸菜似的白襯衫。 ……是該洗洗了。 時序的視線從鏡子移開,轉而凝視著手里的房卡。 明明輕薄一張,拿在手里卻很有分量。 好多次吵架,頓珠總說他不把他和旺叔當家人,活得跟獨家寡人似的。這話說得沒錯,他不愛麻煩人。 就好像這回來縣城,老師們但凡有親朋好友在城里,都會上門借住,賓館費用能省則省。時序不是沒有熟人,當年從中心校出來,初高中就在縣城里讀的,他有大把老同學都在這。但能在車上湊合解決,他就不會上門叨擾。 洗澡也不是難事,學校那邊,他好歹是當年遠近聞名的天才狀元,如今重回故地,要用澡堂子也不過開口的事,但為什么要開口呢。 他骨子里是個懶人,怕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都站在803門口了,時序還凝視著手里菲薄的卡片。 所以,來她的房間洗漱,以他的性格更該敬而遠之才是。此刻又為什么站在這里? 要不要回去? 腦子里諸多念頭閃過,最后卻沒抵過本能,鬼使神差的,他抬手刷卡,在感應聲后踏入了她的私人領域。 房間明明已被打掃干凈,卻仿佛殘留她的氣息。 空氣里有股森林綠植的味道,與高原的干燥迥異,那是一種雨林里潤澤芬芳的植被氣息,充滿清新豐潤的綠意。 時序對這氣味已然熟悉,畢竟從見到祝今夏的第一天起,這種綠意就環(huán)繞在她周圍。 和山里長大的人不同,祝今夏的身上有一種溫室培育出來的氣質,不論在何種境遇里,都不放棄對細節(jié)的追求。 就好像大家都在感慨天氣熱的時候,只有她在擔心出了汗該上哪洗澡; 大雨天,老師們一路狂奔回宿舍收衣服,她卻在為冒雨歸來鞋里進了泥沙而苦惱; 不管起多早上課,她永遠一絲不亂,永遠漂亮,和頂著雞窩頭匆匆忙忙跑進教室的于小珊等人形成鮮明對比; 某天從廚房里端午飯出來,看見她正往一只塑料瓶里插花,問她哪來的,她興致勃勃說學校后面的空地上采的。 一群人里,她永遠鶴立雞群。 踏進浴室,時序在洗漱臺上看見一瓶淡綠色的香水,極簡的設計,上半部分透明,下半部分是純白色,瓶底印有香水的名字。 untitled。 無題。 他拿起來湊近鼻端,終于聞見了那抹綠意的來源。 洗漱的全程都很迅速,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他不該看的東西一律不看,不該碰的東西一律不碰,洗完就準備走人。 都拉開房門了,回頭看見進門時還掛在衣架上的衣服,這會兒不知怎的散落一地。 再一抬頭,窗戶大開著。 估計是風吹的。 時序掉頭去撿。 屋子里沒有掛衣服的地方,她洗好衣物后用衣架掛在窗簾的橫桿上。這會兒都干了,他撿起來順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起初并未注意手里拿的是什么,直到拿起第三件,他一怔,觸電般松手,小小一件散落在地。 柔軟的蕾絲質地…… 時序驀地別開頭,明明房間里就他一人,卻好像有誰目睹了這一幕。 在撿與不撿之間猶豫片刻,他最終站起身來,沒再碰地上的東西。 說出去誰信,三十三的大男人,被個內衣臊得老臉通紅。 轉頭倒是看見床頭柜上的零食,她似乎吃了不少,時序定了定心神,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她來支教一場,照顧好她就是全部。 兩人在樓下燒烤店碰頭。 桌上就擺了碟花毛一體,祝今夏沒怎么動,骨碟里只有幾顆花生殼。 掃一眼,時序就懂了。這哪里是餓了想吃宵夜,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給他一個洗漱的機會。 他坐下來,拈了顆花生。 “再加點菜?”祝今夏詢問。 “不用了?!?/br> 燒烤店里人聲鼎沸,油煙滾滾,唯有他們倆沒說話,安安靜靜地吃完了一整盤花生毛豆。 后來祝今夏回到房間,看見了椅子上地上的衣物,也沒多想,心道大概是風吹的,有的吹在地上,有的落在椅子上了。 ……就是不知道時序看見沒。 看見又怎樣呢? 她把衣服,連同那點若有似無的尷尬一并收起來。 山長水遠,終有歸期。 —— 隔天下午,時序開完會,開車來酒店接人。 祝今夏來回跑了兩趟,才把東西都拎到大堂,最后一包一包往卡車后面放。 時序粗略一看,光文具就有三大包,別的還有生活用品。 “你這是準備回學校開小賣部?” 祝今夏沒理會他的揶揄,只張望了下,“其他人呢?” “中午郵政的車去牛咱鎮(zhèn),捎了幾個回去。還有幾個昨天自己回了?!?/br> “頓珠呢?” “坐郵政的車回去了,下午學生返校,總得有人看著。” 祝今夏把東西都放好了,正準備坐進車里,被時序叫住。 “不急,先吃晚飯?!?/br> 回學校要開三個多小時,到了都晚上了,得先填飽肚子。 他帶她去了附近一條街,街道窄小,琳瑯滿目的飯館。 “能吃辣吧?” “能。” 時序帶她進了家川菜館。 “他家的火爆腰花和燒鱔魚是一絕。” “兩絕。”祝今夏揪語病,“還數(shù)學老師呢?!?/br> “是我不嚴謹了。”時序從善如流,“語文老師說的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