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看看表，“走吧?！?/br>
    “去哪？”

    “縣城。這周末教育局有個會，我得到場。”時序問，“你要不要也去放放風(fēng)？”

    當(dāng)然要！

    祝今夏一聲歡呼，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回宿舍收拾。

    人影絕塵而去。

    時序沒忍住笑，剛想叫你慢點，不著急，頓珠不知打哪冒出來。

    “你要去縣城？”

    “嗯?！?/br>
    “祝老師也去？”

    “嗯?！?/br>
    “那我也去?！?/br>
    時序收回目光，“你去干什么？”

    “帶她玩啊?！鳖D珠理所當(dāng)然，“來者是客，你開你的會，我就當(dāng)東道主，陪她一起過周末?！?/br>
    時序一票給他否了：“你不許去。”

    “為什么？！”

    “摩托太小，坐不下你?！?/br>
    話剛說完，巧了，修車鋪的老李從馬路下面走過來，大老遠看見時序，拎著鑰匙喊：“校長，車鑰匙我給你送過來了！”

    老李的卡車常年停在學(xué)校外面的空地上。

    時序一時無言。

    “你管老李借車了？”頓珠立馬嚷嚷起來，“那么大一卡車，坐不下一個我？”

    時序懶得跟他廢話，邁開步子朝老李走，頭也不回扔下句：“反正你不許去，別當(dāng)我不知道你動什么歪腦筋?！?/br>
    頓珠不服，跟上來，“我動什么歪腦筋了？動了腦筋又怎樣？”

    “她大你九歲?！?/br>
    “九歲怎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男未婚女未嫁的——”

    “你知道她嫁沒嫁？”時序回頭冷道。

    頓珠一愣，腳下也停住了。

    “……啥意思？”

    “沒啥意思?！睍r序從老李那拿了卡車鑰匙，回頭警告，“她來一趟，遲早要走，不該有的心思你趁早收起來。”

    等到祝今夏背著雙肩包出來，小卡車已經(jīng)停在學(xué)校門口了。

    卡車后面整整齊齊坐了兩排人，于小珊在，頓珠也在，學(xué)校捉襟見肘的教職工幾乎全在這了，大家說說笑笑，難掩興奮。

    祝今夏打開車門，“什么情況？”

    抬頭就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時序：“什么情況？小學(xué)生沒走完，后頭還剩了幾個。”

    學(xué)校地處偏僻，交通不便，老師們又多半沒車，有摩托的都算經(jīng)濟條件好的。逢周末頂多去趟最近的牛咱鎮(zhèn)，縣城是不敢想的，畢竟驅(qū)車都要三個多小時。如今知道校長要開車去縣城，紛紛蹭車。

    這才有了小學(xué)生春游的盛況。

    大家都去，時序也不好再攔著頓珠，頓珠一陣得意。

    車一上路，時序就頭疼起來，后視鏡里，得意的頓珠小學(xué)雞正帶領(lǐng)大家放聲高歌。

    歌是藏語歌，祝今夏一個字都聽不懂，但不妨礙她聽個熱鬧。

    路的一邊是蒼翠青山，一邊是奔騰的金沙江，日光下，車后歌聲悠揚，飄向遠方。

    難怪都說少數(shù)民族能歌善舞。

    她看著前路，不由自主彎起嘴角。

    時序問她笑什么。

    “就覺得很難得?！?/br>
    “什么難得？”

    “什么都難得。”

    人在山里，快樂也變得極為簡單，去趟鎮(zhèn)上，唱首歌，吃碗面，都能叫人歡欣鼓舞。

    說到吃面，車行一半，時序方向盤一轉(zhuǎn)，拐上小坡，停在路邊的小鎮(zhèn)上，說要請大家吃面。

    車后的歌聲又無縫銜接上歡呼聲。

    這是個很小的鎮(zhèn)子，放眼望去就這么一條街道，零零散散幾家商鋪，幾棟小樓，大下午的還大都閉店了。

    偶有車輛經(jīng)過，揚起一陣塵煙。

    面店也小，只擺了四張桌子。水泥地，墻面黑乎乎的，墻壁上的風(fēng)扇有氣無力轉(zhuǎn)著頭，吹得像快斷氣了一樣。

    時序挑了張桌子，腳一勾，帶出椅子，“坐?！?/br>
    順手抽了張紙巾替祝今夏擦桌子。

    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跳下卡車，走進店里，坐滿了四張桌子。于小珊坐在祝今夏旁邊，調(diào)侃道：“校長請客，咱們該不會一桌一碗面條，大家分著吃吧？”

    “那多費錢啊?！睍r序坐在她倆對面，“當(dāng)然是我吃面，你們喝面湯了。”

    大家都笑起來。

    老板在里間燒水，老板娘出來招呼大家，時序似乎和她很熟，寒暄兩句，跟著一起繞到灶臺后。

    祝今夏聽見老板娘笑吟吟叫他小哥哥，當(dāng)下抬起頭來。

    ……校長大人故技重施，又開始跟人有說有笑了。

    他說今天的青菜不新鮮，老板娘嘆著氣說確實，菜是昨天的了，這路上客流量少，除了趕路的貨車司機，食材沒處使。

    他說那就多給點面，老板娘連連點頭。

    他問那今天還有鹵貨嗎，老板娘說有，掀開紗布，給他瞧盆里的東西，順手拿起只鹵雞爪塞他嘴里。

    “嘗嘗，這個是今早現(xiàn)鹵的?！?/br>
    時序也不客氣，道了聲謝，津津有味啃起來。

    鍋里呼呼燒著水，店里又悶又熱，風(fēng)扇也不給力，灶臺邊上老板娘一口一個小哥哥。

    小哥哥？

    三十三歲的糟老頭子也能叫小哥哥？

    祝今夏斜眼覷著那位小哥哥。

    老板娘年紀不大，看著比她還小幾歲。綁兩條麻花辮，穿條棉布碎花裙，素面朝天，臉蛋紅撲撲的。算不上漂亮，但勝在清新自然。

    奇了怪了，她就這么跟“小哥哥”打情罵俏，老板也沒意見？

    不懂就問，祝今夏轉(zhuǎn)頭：“那倆是一對兒嗎？”

    “是啊。”于小珊說，“前年還是大前年結(jié)的婚，我還參加了他倆的婚禮呢?！?/br>
    “那老板娘一口一句小哥哥，老板沒意見嗎？”

    “當(dāng)然沒意見了，要不是校長，他倆都不可能在一塊兒呢?！鄙嚼餂]別的樂子，八卦便是最好的調(diào)劑品，于小珊嘿嘿笑起來，“你猜怎么著，老板娘之前要死要活追過咱校長?！?/br>
    祝今夏吃驚，“哪個校長？時序？”

    “肯定啊，總不能是旺叔吧?！庇谛∩嚎鋸埖亟衅饋?，“旺叔都六十好幾了?。　?/br>
    “可時序不是去年年底才回來？你剛才說那倆前年還是大前年就結(jié)婚了啊……你們這，結(jié)了婚也能追求別人？”

    祝今夏摸不著頭腦。

    在于小珊的八卦普及下才知道，這已經(jīng)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時序已經(jīng)在北京工作，春節(jié)回來看旺叔，結(jié)果被這個叫拉姆的姑娘一眼相中。當(dāng)時的拉姆在鎮(zhèn)上的餐館打工，時序上她打工的館子吃飯，就那么一眼，拉姆墜入愛河不說，差點沒淹死在里頭。

    當(dāng)天打聽出來時序的消息，隔天就跑旺叔家里，大過年的硬是坐炕上不走了，軟磨硬泡跟在時序屁股后頭。

    據(jù)說時序連春節(jié)都沒過完，跑了。

    原以為故事到這就結(jié)束了，結(jié)果拉姆是個狠人，時序一個屁，她跟風(fēng)跑了三百里，一鼓作氣追到北京。

    偌大的首都，她一山里姑娘人生地不熟的，時序接到旺叔的電話，也不能放著不管，只能去火車站領(lǐng)人。

    也怪他想得太簡單，圖方便，以為人走了茶就涼了，沒想到拉姆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這么遠追來不說，人還在火車站呢，正值春運，那叫一個人山人海，她居然就地一跪，跟他求婚了。

    “聽說當(dāng)時手里還拿著一把蔫了吧唧的格?；?，大老遠從山里帶過去的，她說時序就跟那格?；ㄒ粯用利?，她一定會好好珍惜?！?/br>
    于小珊說到這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祝今夏眼睛都聽直了。

    “后來呢？”

    “后來？后來校長把人原封不動送了回來，大概這回說得夠清楚，拉姆終于死心了?！?/br>
    “就這么簡單？”

    “那不能夠，是我說得太簡單，你得自己套十個八個瓊瑤劇里的情節(jié)，那陣仗，嘖?！?/br>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愛意像盛夏的一場驟雨，說下就下?？上r序巋然不動，她哭也好，撒潑也罷，他就是不同意。

    一場拉鋸戰(zhàn)從山里打到北京，又從北京回到川西戰(zhàn)場，轟轟烈烈拉扯了一個多月，奈何流水不是無情，是根本沒有心。

    拉姆只得偃旗息鼓，意志消沉了足足好幾天。山里的姑娘皮實，不至于想不開，但據(jù)說十里八鄉(xiāng)都聽說她此生不會再愛的宣言。

    時序帶著歉意回到北京，也挺自責(zé)，原以為自己毀了姑娘的一生，沒想到不出兩個月，就在電話里聽頓珠說了拉姆的近況——聽說她沒過一周就回餐廳上班了，某天擦桌子時，抬頭遇到了新面孔，又一次轟轟烈烈跳進了愛河。

    這回拉姆沒能上岸，如今在廚房里和她一起忙活的，就是那位新面孔。

    于小珊的八卦沒講完，時序已經(jīng)端著面回來了。

    祝今夏看他從灶邊一路走來，油煙滾滾的環(huán)境里，他是一道格格不入的光影。身形修長，輪廓優(yōu)越，五官如刀刻般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