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遺憾的是，最后的努力也以失敗告終，而這并非衛(wèi)城的錯，是她的問題。

    這具身體從頭到尾都像沙漠里干涸的泉眼，任人如何汲取，都涌不出一絲春意。

    衛(wèi)城不似她這般執(zhí)著，秉承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的良好心態(tài)，翻身躺平，還開解她：“沒事，估計是最近太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再來?！?/br>
    很快，鼾聲驟起，只留下她一人無眠。

    人一失眠，就愛思考。

    衛(wèi)城對此一無所知，在他按部就班穿梭于單位和召喚師峽谷的日子里，渾然不覺祝今夏的腦中已經(jīng)由春入冬，輾轉(zhuǎn)過了四季。

    半個月后，祝今夏站在書房門口，“衛(wèi)城，我不想結(jié)婚了。”

    此刻，距離婚宴還有不到半年時間。

    衛(wèi)城握鼠標的手停了一瞬，屏幕就變灰了。

    他摘下耳機，轉(zhuǎn)頭：“哎？”

    對上祝今夏平靜的目光，衛(wèi)城往后一滑，從電競椅上探出半個身子，“怎么了？論文才寫完，就開始鬧我了……”

    半是無奈，半是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

    “好了好了，打完這把就睡覺。”

    “我是認真的?！弊＝裣撵o靜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笑也沒有怒，“衛(wèi)城，我們離婚吧?！?/br>
    這就是事情的始末。

    第十四章

    一個人吵不成架。

    面對祝今夏從始至終的冷靜，衛(wèi)城有力使不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暴雨驟歇，最后電話兩邊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祝今夏以為衛(wèi)城早已掛斷電話，才聽見極輕的一句。

    “祝今夏，你是不是心里有別人了？”

    “沒有?！弊＝裣倪~著機械的步伐，沿著路緩緩前行。

    電話那邊起初是一聲輕啜，像堵在喉頭的哽咽，祝今夏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它變成難以克制的哭聲，沉重壓抑。

    “那你為什么變卦？”

    “……”

    “說好永遠在一起，說好到了三十歲就生個小孩，你為什么變卦了呢？”

    男人嚎啕大哭。

    像被一記悶雷擊中，祝今夏定在原地。

    風從四面八方而來，鉆入衣袖、衣領，無孔不入。

    她抬手擦了把臉，“衛(wèi)城，你還記得你上一次這么哭是什么時候嗎？”

    衛(wèi)城沒有說話，只是哭聲漸弱。

    她知道他記得。

    “你上一次哭，是大四那年，因為你補考英國文學史的事，我們大吵一架?！?/br>
    “……”

    “我要你去找老師求情，你不肯。你說你不是我，成績也不好，老師憑什么給你這個面子?！?/br>
    “……”

    “補考不過就拿不了畢業(yè)證，沒有畢業(yè)證就簽不了工作。我一直逼你去找老師，你不去，最后哭著說分手就分手……那時候你也像現(xiàn)在這樣?！?/br>
    衛(wèi)城不知她為何舊事重提。

    “祝今夏，你何必？”他自嘲，“我已經(jīng)夠難堪了?！?/br>
    而祝今夏只稍作停頓，又說了下去。

    “我去找曾院，請他幫忙讓你及格，他說只要你填滿試卷，他就給分。他還問我保了哪所學校，有沒有拿到新生獎學金，今后想做什么，具體研究哪個方向……

    “最后他忽然笑呵呵問我，祝今夏，這個衛(wèi)城同學是你什么人啊，值得你特意跑來求我？

    “我本來侃侃而談的，卻在那一刻忽然說不出話來。

    “曾院哈哈大笑，說是你男朋友吧？”

    八年了，祝今夏從未提起過，直到八年后的今天，她才回憶起那些被遺忘的細枝末節(jié)。

    原來它們還歷歷在目。

    “很奇怪吧，去辦公室的路上，我忙著醞釀措辭。和曾院說話時，我忙著感激。最后他問起你是我的誰，我才忽然無地自容。”

    她抬頭看著沉沉的天，笑笑。

    “其實早在那個時候我就察覺到我們不合適了，可我不愿意承認，好像只要承認，我就輸了?！?/br>
    衛(wèi)城惱怒：“祝今夏，多少年前的事了，翻舊賬有意思嗎？”

    “我不是在翻舊賬?！?/br>
    “那你說這些干什么？”

    良久的沉默，祝今夏問：“衛(wèi)城，這些年你過得開心嗎？”

    “有什么可不開心的？”他提前堵住了她的口，“你別拿那些不開心的時候說事，日子都是這么過的，哪有人萬事順心的？”

    “可你明明可以更開心的。”

    “你又知道了？”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弊＝裣恼f，“我們明明都能過得更輕松些，我卷我的，你躺你的，又何必勉強湊在一起，以至于我卷也卷不起來，你躺也躺不平呢？”

    “……”

    電話的最后，衛(wèi)城又一次怒火高漲：“你說來說去，還是想說我配不上你！”

    然后還是老三樣。

    是你同意和我在一起的，沒人強迫你。

    你無非嫌我收入不如你高，那也是因為你讓我回國。

    結(jié)婚是你答應的，悔婚的也是你，讓兩家人為你的變卦買單，就是你不對。

    又一次，衛(wèi)城占據(jù)了道德制高點，士氣大振。

    祝今夏于疲憊中感到一陣好笑，她到底哪根筋不對，和一個喝醉酒的人談這么久？

    在衛(wèi)城的乘勝追擊中，她掛斷了電話，正欲轉(zhuǎn)身，肩上忽然一沉。

    她嚇一大跳，回頭看見身后不知何時多了個大漢，一身藏袍，皮膚黝黑，一笑就露出焦黃的牙齒。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你干什么？”

    祝今夏連連后退。

    環(huán)顧四周，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離超市已經(jīng)很遠了。

    原本只是想稍微走遠一些接電話的，結(jié)果無意識越走越遠。

    夜幕低垂，街上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沿街的鋪子本來就只零星開著，這會兒也關的七七八八，最近一家亮著燈的商店也在幾十米開外。

    大漢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滿口渾濁的酒氣，眼神飄忽。

    祝今夏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跑，卻不料對方雖然喝了酒，但動作仍然敏捷。

    頭發(fā)被人一把扯住，祝今夏被迫停下腳步，緊接著，手臂也被人死死攥住。

    鼻端鉆進一股難聞的氣味，混合著酒氣與酸臭，令人作嘔。

    祝今夏一邊掙扎，一邊呼救，好容易把頭發(fā)拔出來，又被人抱住了腰。

    她沒頭沒臉地撓人，抬腳死命踹，不知多少下，總算踹中男人的要害，耳邊傳來一聲悶哼，腰上一松。

    她朝著超市的方向拼命跑。

    ——

    時序從貨架后走出來，手里拎著滿滿兩籃東西，正準備結(jié)賬，一看大門外。

    ……人呢？

    他把購物籃放在收銀臺，快步走向門口。

    臺階下瓜果蔬菜健在，負責看守它們的人卻不知所蹤。

    “祝今夏？”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

    鎮(zhèn)上就一條主路，時序左右看看，路的一頭似乎有人，但鎮(zhèn)上設施陳舊落后，一到夜里只剩零星幾盞路燈，大部分地段都黑黢黢的。

    起初沒看清楚，直到看清那團黑影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時序心跳一滯。

    ……

    超市老板嚇一大跳，他認識時序，知道這是中心校的校長，本以為來了個大主顧，怎么跟見鬼似的，帳也沒結(jié)，拔腿就跑？

    東西不要就不要吧，關鍵他也沒硬塞給他，跑什么跑??！

    他在后頭喊：“喂，校長，東西不要了啊？”

    時序沒回答，事實上，他連氣都忘了喘。

    百來米的距離，他聽見祝今夏的呼救聲，凄厲得像是被拔了毛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