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曾經(jīng),還是三人行的時候,她也曾含嗔,也曾撒嬌,心雯,偏心,只喂栗子給文琪吃。 那時候的她們,都不過是雙十年華。 她猶記得那個雨夜,當林心雯知文琪和許明輝的婚事已定的那個雨夜,她眼中的傷痛混合著那夜的雨,唱著那些曲不成調的哀傷。 她猶記得小沐芷剛出生的時候,那時還在上海,她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只覺著是自己任性闖下的惡果。 明明滅滅中,似乎有一雙手,輕輕撫上她的眼睛,那手掌上都是繭,粗糙的,卻極其溫和,她記得這雙手,曾在上海那條梧桐樹后輕輕蒙上她的眼,當她看清那樹后隱藏著的男子,是一直追她的沐世宇時,氣得揚手就打在他身上,他也不惱,只是溫和地笑著,而后不管她是何態(tài)度,他為她洗衣,為她做飯,她生氣時,靜默地坐在一旁,她飲酒時,只多拿一個杯子,在一個醉酒的夜晚,她寬下衣衫,把自己交予了他,他多么的欣喜,像寶一樣的呵護,提親,結婚,她提出的要求全都滿足,甚至放棄在上海的工作,和她一路來到隨州的小城,那個氤氳著水汽的小城,直到一次爭執(zhí)之后,他才知真相,卻原來她從來不喜男子,心中更是有意中人,所有的這一切,這么些年不過是她當年一氣之下做出的舉動,為的也不過是讓另一個人嫉妒而已,他只覺天昏地暗般,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知她是沒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他想,不管怎樣,對她好,她總是會感動的吧,不都說感情可以培養(yǎng),更何況,還有了小沐芷,六年的婚姻生活不過是一束云煙,他受到太大的震動,幾天幾夜都沒有再回去,后來遇上另一個女人,是隨州城首富的女兒,那女人一眼看中了他,甚至不在意他是有婦之夫的身份,他將這事告知沈白,想著最后一次,挽留的機會,只沈白神色淡然,默然無語,他終是心如死灰,去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xù),收拾行李那天,是很冷的深冬,他拖著行李,上了車,那房內還有六歲的沐芷站在窗邊望著這一切,他一軟,竟是紅了眼眶,這之后,交集自然而然就少了,后來他和那女人生了一個女兒,叫沐容萱,開始了自己的生活,只是夜深人靜時,仍想念著那洋槐樹下的兩母女,有時會去學校偷偷地看一眼小沐芷,這么多年了,在她臨終前,他終是不舍,前來看她最后一面。 小芷,小芷她掙了掙手,喚了兩聲。 沐芷忙上前,握著她的手。 她未睜眼,只緊緊握著沐芷的手,不愿松開,似是積蓄了很久的力氣,她才緩緩開口道:以后的日子,就只有你一個人了,好好的,開心就好了,不要怨你爸。 她似精神好了些。 她說小揮,念著從小的情分,好好照顧沐芷。 她說世宇,是我對不住你。 她說那個小念文,我把我的女兒交給你。 她說心雯,幫我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她說,心雯,你給我講個故事吧,這樣我就不會覺得痛了,她說我死了之后就埋在文琪旁邊吧,這樣到那邊,也好做個伴,我怕陌生的環(huán)境,有文琪,也就沒那么怕了。 她說心雯,記得給我點燈,我怕黑。 她似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卻終是再也未說一字,那手垂了下去。 日暮天長,為爾惜流光。 洋槐樹上洋槐花,愿院中之人后世安詳。 沐芷,夏念文,柳丁揮齊齊跪下,林心雯長久地看著那張容顏,沐天宇獨自一人來,獨自離開,只留下一抹背影。 燈滅,人盡。 十月二十五,大雪,就快冬至了,雪下了一日一夜。 沈白,女,年齡五十二,上海人氏,因長久酗酒,郁結于心,死于肝癌。 這院中,那老槐樹下,似還有她疏懶淡漠的笑意。 她站在那里,望著林心雯巧笑言兮,嗔怪地罵道,心雯,你偏心,栗子只給文琪吃。那聲音更遠了,不管怎么聽,似怎么也再聽不清。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洋槐樹上洋槐花,洋槐樹下人斷腸,深冬的隨州冷一陣,緊一陣,南方的雨隨著冷濕的空氣鋪天蓋地地席來,就算穿再厚的冬裝,寒風也從領口,衣袖間趁虛而入,冷得人發(fā)顫,那晚,沐芷守在靈前,默默地流淚,也許在她的心里,從此以后,相依為命的母親就已經(jīng)不在了,這三荒五地,再無一人可以依靠,她的淚從眼眶中沿著臉龐流進領口,那溫熱的眼淚經(jīng)寒風一吹,瞬間就涼了,只是她此時已不知。 念文一直站在她身后,很長很長的時間,只緘默著,望著那個跪在靈堂前的那個人,她那蕭索的背影,自是比那些年更羸弱了些,她靜靜地上前,拿過紙巾遞給她,她抬起淚眼望著夏念文,念文只覺得心里緊得慌,她的眼神太無助,全然沒了之前的成熟和優(yōu)雅,她一把將沐芷摟在懷里,以后有我,我在的,她就這樣單調地重復著,沐芷的淚染濕了她胸前的衣衫,只一片薄薄的涼意。 隨州小縣城里有各式各樣的人物,沐芷雖悲痛,但還是理智地在處理著其母的后事,本不想打擾太多人,也就只是在自家屋里,找了做法事的走走形式罷了。 但沈白為人隨和,平日里和街坊鄰居的關系都很好,鄰居不請自來,行禮后在一旁抹淚,來來往往的有些人,沐芷也都回了禮??斓桨硎稽c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林心雯在幫忙處理著其他的東西,她神色悲痛,卻依然強忍著,三十年的情誼,對于沈白,她只是長久地望著那畫框中的遺像,她說沈白一生執(zhí)著,自己又何曾不是?低頭整理著那些遺物,幽幽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