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被揍,沒飯吃,慘上加慘。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他看到了她的臉。 十七八歲小娘子,靈透如水仙,韶光艷色,眉宇間有颯颯英氣。 罕見的面孔。 三天后,陸槐餓的奄奄一息,全靠一葫蘆水苦撐至今,沒力氣與之搭腔。少女放下飯食即走。 又過三天,少女再次出現(xiàn)。這次陸槐沒有攻擊她,也沒有情緒激動。他想通了,想從她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第一步,先得冷靜。 “這次很乖嘛?!鄙倥自诨\前看他吃飯,嘴里夸贊。 “你救了我又把我囚禁,究竟為了什么?” “我想讓你做我的奴隸,任我驅(qū)策?!?/br> “什么?”陸槐感到震驚且可笑。 “我猜你不會同意?!鄙倥哉f自話,“是個正常人也不會同意。但沒關(guān)系,我會叫你心甘情愿臣服。無論花上多長時間?!?/br> “你以為這樣囚禁我個一年半載就能叫我臣服于你?” “不只有囚禁。”少女語聲泠然,如清泉流經(jīng)石上,“還有折磨?!?/br> 少女狡黠如狐單手拄腮。自打在他面前暴露了真面目,她已經(jīng)不戴冪籬了。 陸槐陡然感到頭暈目眩,看了看手中飯食,“你……” “我在飯里下了迷藥?!?/br> 藥力發(fā)作,陸槐暈了過去。 第125章 殘月篇(十八)掌心之物 意識復蘇,陸槐睜開眼睛,看到少女蓮萼般臉。 “醒了?”少女問候,“時機很好,這個給你。” 少女趁陸槐不備,將一根麻繩塞到他嘴里,貼心地幫他合籠嘴巴。 “咬住了哦,咬不住會出人命?!敝噶酥割^頂。 陸槐這才注意到他頭頂懸著一把弓弩,駑內(nèi)箭矢正對著他胸膛,蓄勢待發(fā)。觸發(fā)機駑的機關(guān)系了一根麻繩,此刻麻繩另一端叼在他嘴里,他不能松口,松口即有性命之虞。更糟糕的是,他全身遭綁縛,動彈不得。 只能用眼睛瞪少女。 少女不予理睬,搬來刻漏,放在陸槐看得見的高處。 “給你記時辰的?!鄙倥倘灰恍Γ拔颐魈煸賮?,你要撐住?!?/br> 陸槐發(fā)出嗚嗚的類似哀求的聲音,意思叫少女不要走,少女還是消失了,像只鬼魅。 第二天少女到來小屋,陸槐支撐不住,箭矢已然射出,撞在胸膛上,碎做齏粉。原來箭矢系泥巴所捏,涂了墨汁,看上去還當玄鐵所鑄。 陸槐受了少女愚弄,心下又添一重恨。 少女道:“有事耽擱,來晚了,你咬了幾個時辰?” 陸槐不語,目光浸透毒汁,刻毒含怨。 “說嘛,人家想知道?!彼鋈挥蒙先鰦傻恼Z氣,嬌媚不可方物,陸槐狠狠一愣,盡管不甘,受蠱惑一般順從回答,“拔……” 他咬了太久,兩頰肌rou僵硬,吐字不清。 少女拍手,“八個時辰,好棒!”為陸槐解開繩索,取出精美菜肴款待他,“幸苦了,請用。這還有一壺酒,你愿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喝一杯?!?/br> 陸槐捉摸不透少女用意,遲疑的功夫,少女已經(jīng)坐了下來。斟滿兩杯酒,一杯推向他。 酒氣香冽,似瓊漿玉液,陸槐用麻勁還沒散的手端起酒杯,顫巍巍送到唇邊,慢慢灌進嘴巴,嘴巴還是不太好使,大部分酒沿著嘴角漏出來。 少女拈起帕子,為他擦拭嘴角。 陸槐驚悚。 “酒有助于血液通暢,多喝兩杯血液流動開就好了?!?/br> 如少女所言,三五杯酒下肚,陸槐的血脈漸漸通暢,四肢的僵麻感漸漸消失,嘴巴也能咀嚼食物了。 吃了些許飯,飲了一壺酒,陸槐漸往酩酊上去,少女扶他到床上歇息,為他蓋好被子,隨即掩門而去。 陸槐午夜醒來,月光灑滿室,窗根下蟋蟀低鳴。 天地靜悄悄的,房間靜悄悄的,他的心怦怦怦怦密如擂鼓。 他慢慢起身慢慢下床,尋遍室內(nèi),連地下密室也檢查過了,沒有少女蹤跡。 莫非她就這么留下他走了?她憑什么斷定他不會跑,哼,妄自尊大的女人,以為可以憑小小手段令他拜倒在石榴裙下,她想錯了。 陸槐趁著夜色掩護溜出小院,他不知道他能去哪,但去哪都比留在這里受她折磨強。一路望東而去,奔著春明門,預備明天一早出城。 豈知還未走出宣陽坊,即被武侯察覺行蹤。跑了十條街,終遭擒縛。 武侯拷問他姓名、住址,何故犯夜。他說叫陳平,居所也一并說了,犯夜的理由沒等編好,其中一個武侯舉起燈籠,直往他臉上照。嘀咕說:“這小子有點眼熟?!?/br> 陸槐心頭咯噔。一旦他連環(huán)兇殺案兇手的身份曝光,焉有命在? “回去同幾張通緝畫像對比對比,沒準是逃犯,咱們可有的賺了?!?/br> 武侯押著他欲往武侯鋪去,陸槐苦思脫身之策,忽然看到前方出現(xiàn)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光下,少女婷婷而立,內(nèi)里一襲紫衣,外搭純白披風,手捏一桿宮燈,晃如月下仙人。 她不要命了,敢出現(xiàn)在這里,陸槐詫異萬分。 武侯們顯然也看到她了,沒有呵斥沒有上前抓捕,反而笑臉相迎:“大晚上的,小姐不就寢,何故出來吹冷風?” 小姐?陸槐看向少女,不勝狐疑。 “不必押他去武侯鋪,他是我的人?!鄙倥恼Z聲寒夜里聽來更顯清脆,如檐下冰凌,“你們做的很好,下值后拿去吃酒罷?!?/br> 少女拋來一只荷包。 為首的武侯接下,“嗐,小姐又試我們,究竟有什么不放心。” 陸槐反擰的手臂被放開,武侯在他肩上一拍,“兄弟,得罪了。” 少女盈盈轉(zhuǎn)身,不忘叫上他,“走吧,阿平?!?/br> 陸槐難掩心驚,低頭匆匆跟上。 走到無人空巷,陸槐方敢問:“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陸槐問了無數(shù)次,終于得到了少女的正面回答。 她停下腳步,面向他黠黠一笑,“你可以叫我阿云,抑或云娘。” 阿云。 他記得初見她,她通身白衣,如擁云堆雪,天下叫云娘的女子何其多,多到使“云”字生俗,唯有她還原了此字的高潔、飄渺、不惹塵埃。 此后的兩年里,阿云換著花樣折磨陸槐,既折磨他的身體,也折磨他的心神。 阿云深諳馭人之道,不緊不慢地磋磨、摧毀他的意志。馴狗易,馴狼難,她愿意花費時間,循序漸進地將他攥入掌心,叫他再難逃脫。 在日復一日的戲弄折磨中,陸槐變得陰冷邪肆,對阿云的恨與日俱增。只是不得機會下手,倘若有朝一日給他得機會,他定要手刃她,喝光她身上血,方得消心中之恨。 兩年里,陸槐逃了六次,均被阿云捉回。她仿佛在他身上裝了眼睛,無論他逃到哪里皆被她掌控。 直到第七次。 這一次他逃走以后阿云再未找來,他等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他足足等了六個月。 六個月后,他明白他脫離了她的掌控。然而他并不開心,心頭甚至升騰起一股煩躁,殺人也無法平息這股煩躁。 更糟糕的是,這次殺人再沒有當初那種感覺了,他不理解,不理解她為什么不來找他,他恨她,愚弄了他那么久,又輕飄飄的撂開。他要找到她,殺了她,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必須付諸行動。 他回到了宣陽坊。通過蹲守,他找到了她的蹤跡,原來她是萬年縣令的女兒,常年宿在內(nèi)宅。為了接近她了解她,他混入縣衙做了雜役。 一面做事一面觀察她。 她的身邊經(jīng)常跟著一個開朗活潑的少年衙役。那衙役他認得,名叫解小菲,同他搭過幾次訕,自來熟地管他叫宋大哥。那時他姓宋,他有無數(shù)個假身份來著。此外,他還發(fā)現(xiàn)她和衙里的仇縣丞存在首尾。 很快,他發(fā)現(xiàn)了她更大的秘密。 那是個普通的春日早晨,她一身利落男裝獨自出門去了,姓解的衙役想跟她同去,被她厲聲呵斥,委屈巴巴走開。他立刻意識到她這次出行不簡單,賄賂馬廄的馬夫借來一匹馬,尾隨其后。 陸槐尾隨她出了春明門,來到東郊一處人跡罕至的清雅小院前。 阿云直接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小院的主人是個青衣儒士,頭戴幞頭,相貌堂堂,有清逸之風。手捧古卷,當窗吟哦詩賦,看到阿云這個不速之客,臉上浮現(xiàn)訝異之色,迎出來詢問。 阿云不知與他說了什么,儒士引她入內(nèi)。 兩人相對而坐,窗外杏花煙潤,繽紛如霞。 陸槐伏在柵欄下,怕人察覺,只遠遠觀形。 兩人對談,阿云神色如常,儒士卻漸漸變了色,目露駭異,阿云又言數(shù)語,儒士面露悲痛,竟潸然淚下。 陸槐急于想知道阿云說了什么,冒險往前移動數(shù)步。阿云忽的轉(zhuǎn)頭望向往窗外,陸槐急忙止步,低伏身子。好在阿云壓根沒有留意他。 “春到人間,草木先覺,先生看這一樹杏花開的多好啊,春花化泥尚且不忍,難道先生就忍心看到他們化作腐水,遍地橫流嗎?” 陸槐不解其意。 儒士哽咽,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句話,陸槐一句沒聽清。然后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xiàn)了。 阿云原本是跪坐之姿,忽然直起身子膝行到儒士面前,攬著他肩膀說:“沒關(guān)系的,不會太久,我向你保證?!?/br> 儒士小兔一般偎在阿云身前,忽然大叫,“不,不!”推開阿云,跌跌撞撞朝著門口跑。 阿云輕蔑冷哼,“愚蠢又畏死的人類。” 一邊解腰間蹀躞帶,一邊走向儒士。儒士太過慌張,出門時被門檻絆倒,半天兀自掙扎不起。 阿云趕上他,腳踏其背,蹀躞帶繞其頸。 “不要,不要……”儒士眼角滲淚。 雙腿有力的踢蹬,充滿了不甘與對生的渴望。雙手抓撓草地,往前爬……往前爬……幾乎爬到杏樹下。然死已成定局,無法憑借他的意愿更改,約莫一刻鐘后,儒士動也不動了。 阿云殺完人,取回蹀躞帶,重新系回腰間。目光四下逡巡,見案上有顏料,取來撕開儒士衣衫在其背上描描畫畫。杏花時時飄落,她于花雨間給尸體作畫,竟有一種詭異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