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解小菲覺得解黃受了驚嚇,買來羊骨頭給它壓驚。 一人一狗路上走著,迎面撞上了茱萸。茱萸今天和公婆拌了幾句嘴,專程來找解小菲哭訴,哪知解小菲不在家,黃狗卻在家,對她吠個不停。 她自恃和解小菲有了夫妻之實,是這家的女主人了,這條狗三番兩次地吠她,恁地討人嫌,不發(fā)落它不是她的性格。叫來了狗rou鋪老板。 期間隔壁王婆來勸阻,她哪里把那半死的老婆子放眼里,仍舊叫弄走了,賺了一吊錢。 滿以為日后清凈了,哪知狗沒死成,眼下大搖大擺地跟著解小菲走在大街上。 茱萸氣不打一處來,沖到解小菲面前質(zhì)問,“這狗我已經(jīng)賣給狗rou鋪了,你怎么又給牽回來了?是那婆子給你通的風(fēng)報的信吧,老不死的,我瞧她就不是好東西?!?/br> 解小菲得知茱萸把解黃賣了,一團怒氣,因見解黃平安無事才略略平復(fù),預(yù)備回去好好同她講,哪知他不去質(zhì)問她,她反過來質(zhì)問他,更兼出言不遜,稱呼王婆為老不死的,怒火重燃,“你憑什么賣我的狗,你知不知道解黃差點被勒死?” “勒死了才好,我恨它沒被勒死,一個畜生,護的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爹?!?/br> 茱萸掐著小蠻腰,柳眉倒豎。 “你……” “我怎么了?”茱萸挑眉。 “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刻薄惡毒的人?!苯庑》葡肫鸪踝R那日,她拉他進屋避雨,親自為他擦拭臉上的雨水。她的神情溫柔體貼,讓他覺得他遇到了仙子。 “哼?!避镙抢湫Γ皼]得到我的身子前我善良又溫柔,一旦給你弄到手了,我就刻薄惡毒了,珍珠變成魚目?!?/br> 聽她提及那晚之事,解小菲臉上火燒火燎。 “你能跟我保證不會再做出傷害解黃的事么,如果你能保證——” “呸!”茱萸立起兩顆眼珠子,“這條死狗爛狗你不處理了休想我再同你好。” 解小菲傷心到了極點,“我不能沒有解黃。茱萸,我……我求你……” “不能沒有這條死狗是吧,那好,你就守著你的狗過一輩子吧!”茱萸啐他一口,扭頭便走。 一上午,解小菲實在流了太多眼淚,以致遇上這樁傷心事,竟然一滴淚也落不下。 他感到神疲力乏,失魂落魄走到無人的暗巷,蹲下來抱住自己。擦傷的膝蓋和手掌開始泛起針扎般的疼,他看了一眼,還挺糟糕的。衣裳也擦壞了,她一定也看著了,怎么也不來關(guān)心一句? 他分不清,今天的茱萸和他從前認(rèn)識的茱萸是一個人嗎? 若是一個人,她怎么會視而不見? 他真的,真的很想有人來關(guān)心他。 哪怕是問一問。 解黃搖著尾巴走過來,蹭了蹭他的腿,解小菲摸它的頭,抓住它一只耳朵握手里揉。它的耳朵毛茸茸,軟呼呼,給人以無限慰藉。解黃仰起頭,舌頭舔主人掌心?;鹄崩钡膫诮?jīng)它一舔,好像沒那么疼了。 “糟糕!” 解小菲突然一個激靈站起來,“該死,怎么把正事兒忘了,解黃,快!” 解小菲一個箭步?jīng)_出去,哪里還有時間傷情。解黃汪汪叫兩聲,緊跟主人步伐。 街景飛速后退,解小菲心里祈禱,千萬不要,千萬不要。他已經(jīng)夠倒霉了,不至于倒霉到家。 今天合該是他倒霉的日子,諸事不順。 等他趕回去,醫(yī)館門前已是重兵把手。門口已遭封禁,不準(zhǔn)隨意進出。 黃胖子候在門前,急的直噴火,看到解小菲回來,一迭聲的問:“你去哪了,怎么才回來,你知不知道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丁酉春給人抹脖子了,小姐大發(fā)雷霆,叫你回來了立刻去見她。” 解小菲沒有去見李纖凝,他慢慢的,一步一蹭的走進醫(yī)館,走進丁酉春躺的那間房。 何仵作在里面驗尸。 丁酉春喉嚨被割開,鮮血淌了一地。紅的駭人。 一瞬間,解小菲的腦海里閃過丁娘子那張凄清的臉,剛成親不滿一年的小娘子,憂思丈夫,臉色憔悴的厲害。 想起上一次他同小姐登門,她雙目滿含期待,望著他們問她的夫君是否有音訊。 后來丁酉春尋獲,小姐未防節(jié)外生枝沒有知會丁娘子。他心里還想來著,假如派人知會,一定要給他去。他們上次叫她失望了,這次他想帶好消息給她。想她那張凄清的臉,得知丈夫的訊息,必會褪去凄色,綻開清顏。 哪知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哪知那抹凄色注定要纏繞她一生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第90章 圓月篇(其九)受罰 啪—— 啪—— 啪—— 班房里人人屏息,大氣不敢喘,顯得三個耳刮子尤為清脆,余音蕩漾不絕。 李纖凝氣的不輕,下手全沒容情,解小菲左側(cè)臉頰的三個巴掌印子疊在一起,慘紅慘紅,占據(jù)了半張臉,一刻比一刻紅腫。 “我看你這陣子飄飄忽忽,一副嘚瑟樣,沒抽出空拾掇你,你倒不辜負(fù)我給我惹出這么大禍?zhǔn)?,真有你的啊解小菲!要成親了,想回家摟媳婦兒抱孩子,沒心思當(dāng)這份差了是不是?” 眨眼間又摑了三四個耳光。 “平時擅離職守也便罷了,這種時候還敢疏忽?你長沒長心,長沒長腦子?”李纖凝疾言厲色,眼里直噴火星子,“小姜也真記掛你,你擅離職守,他害怕給我知道,不前來回稟,私下叫老姜頂替你,現(xiàn)下兩人全在醫(yī)館里躺著,沒死算他們便宜——我也輕饒不了,等他們傷好了,我照樣治他們的罪。小姜年紀(jì)淺,老姜是當(dāng)老了差的,也不懂事嗎?這種事也能遮掩?你們私下里什么關(guān)系我不管,交好也好,交惡也罷,膽敢誤了公事,就是這個下場?!崩罾w凝抄起一根棒子便朝解小菲背上砸去。 解小菲匍匐于地,一吭不敢吭。 解黃站在他旁邊看到主人挨打,礙于李纖凝威勢,不敢上前,嘴里發(fā)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李纖凝吼道:“把狗弄走!” 楊乙郎過來抱開解黃。 “如今丁酉春死了,案子唯一的線索斷了,你說我怎么發(fā)落你?” 解小菲重新跪好,頭磕地上,聲噎氣堵,“全憑小姐發(fā)落。” “去刑房領(lǐng)五十杖,罰俸半年?!?/br> 玩忽職守罪可輕可重,李纖凝是按頂格處理。 五十杖足以去半條命,韓杞率先跪下求情,“小姐,五十杖打下去小菲就廢了,看在往日他還算盡忠職守的份上,求小姐寬大為懷,從輕發(fā)落?!?/br> 余人見狀,紛紛跪下求情。 李纖凝踱到門邊,望著天際白云沉吟不語。 “眾所周知,解小菲是我的人,他犯了錯,我只有從重處置,沒有從輕發(fā)落的道理,從輕發(fā)落旁人定要說我護短。我豈能給你們抓住話柄,人前人后詬病。解小菲,你沒聽見我的話嗎?還不速速去領(lǐng)罰?!?/br> 下面韓杞用拳頭猛了一下黃胖子。此時的韓杞已非昔日的韓杞可比,兩年建立起的功績與威望足以震懾眾人,叫人再不敢輕視。黃胖子立刻膝行上前,“小姐,衙門里數(shù)我嘴最碎,您這么說不是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么。小姐您威嚴(yán)素著,說出的話給兄弟們十個膽子兄弟們也不敢詬病。小菲這次是錯了,您再給他一次機會,五十杖下去不死也得殘廢,您叫他怎么活啊?!?/br> 其他衙役一同附和。 李纖凝半晌不見動靜,黃胖子偷偷抬眼,見她望著解小菲。 “解小菲,你怎么說?” 黃胖子小聲勸他,“小菲,快求求小姐網(wǎng)開一面。” 解小菲因自己的疏忽大意害死了丁酉春,連累小姜老姜,愧疚難當(dāng),哪里有臉開口替自己求情,一個頭磕在地上,“小姐,解小菲愿意領(lǐng)罰?!?/br> 說完人站起來,就要去刑房。 節(jié)骨眼兒上仇璋走了進來。眾人看到他,面露喜色,紛紛代解小菲求情。 仇璋掃一眼解小菲,“跪歸去?!?/br> 解小菲重新跪回去。 仇璋班房里踱了幾步,語氣微冷,“我竟不知,小姐竟可以代我發(fā)號施令。我看我這個縣丞竟也別當(dāng)了,由小姐來當(dāng)罷?!?/br> 仇縣丞一向偏袒小姐,默許她行使權(quán)力,眼下不知怎的,竟和小姐唱起了反調(diào),說話夾槍帶棒。衙役們個個不解,只大眼瞪小眼看著。 當(dāng)著這許多人的面,李纖凝不敢拂仇璋的面子,“是我僭越了,依仇縣丞的意思,該當(dāng)如何處置?” “杖責(zé)三十,罰俸半年。另外二十杖權(quán)且寄下,日后若有錯漏,加倍處罰?!?/br> “仇縣丞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解小菲是我的人——” “你的人?”仇璋好笑道:“解小菲是衙門里的公人,幾時成了小姐的人,莫非衙門是小姐家開的?” 李纖凝在衙門里積威甚重,衙役們長期浸yin在她的yin威之下,令出必行令行禁止,她說一句話沒有不好使的。而今見仇璋這樣問她,呆呆看著他們雙方。 類似的話韓杞也質(zhì)問過李纖凝,當(dāng)時李纖凝尚且能沖他發(fā)火,而今面對仇璋的質(zhì)問,李纖凝半句話回不出來,臉色陰惻惻。 仇璋忽對解小菲發(fā)難:“解小菲你還愣著做什么,莫非本縣的話不好使?” “仇縣丞息怒,小的們這就帶解小菲去領(lǐng)罰?!秉S胖子多機靈啊,招呼眾人,拖著解小菲出去了。 他們走后仇璋也走了。 李纖凝呼出一口氣。 丁酉春一死,線索立斷。李纖凝只好又把目光投向東市那樁案子。大秦寺名冊上的金蓮教徒不下數(shù)百人,仇璋費了大周章查到死者身份。得知是個叫雷萬鈞的綢緞商人。 雷萬鈞家財萬貫,于子孫上卻沒什么運氣,子息單薄,家中一脈單傳,就這么一根獨苗還自幼體弱,藥罐子里養(yǎng)大的。而今長到十五歲,已在鬼門關(guān)滾過數(shù)遭。 也是因為這個兒子的緣故,雷萬鈞篤信景教,且篤信的很虔誠,沒少貢獻教俸,以至短短兩年,從木蓮教徒一路升至金蓮教徒,教中集會,他常常是坐上賓,連主教大人也見過不下十次。 這是雷萬鈞親口同雷夫人講的。初十那日,雷萬鈞從教中回來,突然和雷夫人說他們的兒子有救了。雷夫人以為又是圣水那一套,未加理會。過了兩日,雷萬鈞突然說要去趟青州。丈夫做生意,經(jīng)常在外奔波,雷夫人未在意,吩咐下人為他打點行裝,送走了丈夫。哪知十七日清晨雷萬鈞的尸體便盛在一口棺材里,擺在了東市。 此案和長安縣四年前那樁遺棺案如出一轍,死者周久和雷萬鈞皆是商人;胸腹之上皆有排列整齊的傷口;尸體皆被盛在棺材里遺棄于市;皆是景教教徒。不同的是,周久和雷萬鈞的傷口數(shù)目不同,一七一九,雷萬鈞做生意離家,其家人知曉。周久是則是乍然失蹤,家人主動報了失蹤,官府極快掌握了死者身份。 除去這些,一無所獲,一無所知。仇璋目前在排查雷萬鈞的人際關(guān)系,查查他有無仇家。當(dāng)年周久案魏縣令也是這么查的,查到最后查成了懸案。仇璋依此調(diào)查,李纖凝猜測也不會有收獲。 她曾提議把雷萬鈞周久兩案并案處理,遭到了仇璋和魏縣令的反對。一來周久案是陳年舊案,重啟不易;二來他們手上實在沒有證據(jù),并案與否對查案于事無補。非得掌握一定證據(jù),幕后黑手浮出水面才好并案,兩縣通力合作。 說到幕后黑手,十有八九隱藏在大秦寺中。然那神秘胡寺鐵通也似,究竟從何入手? 先前于蝦蟆陵小木屋中拾到的戒指或許是個突破口,那兩個神秘胡人不會平白無故留下戒指。后來她把戒指拿給仇璋看,仇璋依稀辨出戒圈內(nèi)側(cè)的符號是吐火羅文,他不知含義,拿去請人翻譯了。至今還沒消息。 接下來該做什么呢?李纖凝愁腸百結(jié)。 兀自娟眉緊鎖,目光轉(zhuǎn)到窗外,卻見花露粉衫翠帶,手持一把海棠紈扇,花前撲蝴蝶。 李纖凝走出去。 花露撲丟了蝴蝶,怏怏不樂,看到李纖凝,笑顏嬌綻如花,“阿凝?!?/br> “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