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了。我天天澆水，盼它快快長大，開出滿滿一盆。”

    “切記別誤食了。是毒花呢?！?/br>
    “咦？”

    李纖凝講了昨日黃翁處的收獲。

    解小菲震驚，“這么可愛的花居然有毒？庾家孩子是被這種花毒死的？不行，不能養(yǎng)了，回去立馬連盆帶花扔了?！?/br>
    “好容易偷的，何苦扔了。單純觀賞也沒什么。”

    “不成。我怎么能送嫣兒帶毒的花？”提到韓嫣，語氣微頓，“那天嫣兒回家之后哭慘了……”

    “什么意思，向我興師問罪？”

    “我哪敢??！”解小菲立即表示，隨即小心翼翼地說，“小杞很生氣?！?/br>
    “和我有關(guān)系嗎？”

    “你說沒關(guān)系就沒關(guān)系唄……”

    李纖凝肅聲道：“今后不準(zhǔn)你同韓家丫頭來往。”

    “為什么？”解小菲質(zhì)問，超大聲。

    “我不喜歡她，你想繼續(xù)跟著我，就和她劃清界限?！?/br>
    巷口到了，李纖凝掀簾下車。

    “小姐也太霸道了！”解小菲都快急哭了。

    兩人由巷口往里走，解小菲在李纖凝耳邊嘰嘰呱呱商量、求情。李纖凝說：“再多說一句滾蛋。”

    解小菲乖覺閉上嘴巴。忽然又開口，“咦，這不是庾家那小子嗎？”

    解小菲說的是庾慶，男孩手里攥著一只白紗捕蝶網(wǎng)，網(wǎng)中囚著各色蝴蝶。出了家門，一路往東去了。

    “這孩子，還真是喜歡蝴蝶?！泵竽X勺，“小姐，我們走吧?！?/br>
    李纖凝卻躡住了庾慶的腳步。

    “誒，小姐你往那走干嘛，庾家在這邊。”

    李纖凝充耳不聞。

    解小菲不明就里，只得跟上。

    巷子盡頭左拐十來步遠(yuǎn)，百年老松巍巍矗立，松冠如蓋，亭亭撒下一片陰涼。

    庾慶陰涼里盤腿坐了，繼而從紗網(wǎng)中取出蝴蝶。當(dāng)看清他下一步的動作，解小菲赫然瞪大了雙眸，李纖凝亦微微變色。

    庾安得報(bào)萬年縣公差到訪，攜妻出迎。未及近前，便焦聲詢問：“官爺，犬子那案子……”

    “令郎的案子已破。毒物和兇手盡在掌握?！?/br>
    “什么，真然是中毒，是誰？是誰毒害我兒？”

    庾安聲音驚怒到變形。

    他身旁的庾娘子突然嚎啕，“我就知道，我活蹦亂跳的兒子怎么說沒就沒了，必然有人謀害，果不其然。還能是誰，必然是那兩個(gè)毒婦，你把人放走了，現(xiàn)今何處尋去，你賠我兒子的命，你賠我兒子的命！”

    庾娘子拼命捶打庾安。庾安胸口起伏，悲傷驚怒，猛地將妻子推開，“夠了，沒聽官爺說兇手已在掌握？”

    轉(zhuǎn)向李纖凝，“官爺，真是我那兩個(gè)賤妾？”

    “兇手且放在一邊，還是先說毒物罷?！崩罾w凝悠悠踱步到階前，掐下一枝君影草。拿到庾娘子面前，“聽說夫人很愛此花？可知它叫什么名字？”

    這種時(shí)候，對方官差還有心思談花，庾娘子按下不悅，“這是玉竹。”

    “我卻聽人說，它叫君影草。”

    “好像是有這么個(gè)名字，我記不真切了，見它和玉竹相像，也喚作玉竹。叫君影草還是叫玉竹有什么區(qū)別，一個(gè)稱呼罷了?！?/br>
    “區(qū)別大了，玉竹人畜無害，君影草卻含有劇毒?！?/br>
    “什么？！”

    聽說那清新雅致的花竟然含有劇毒，庾家夫妻大驚。

    “令郎正是死于君影草之毒?！?/br>
    庾家夫妻雙雙呆住，想不通這尋常無比的花怎么就要了兒子的性命。

    “是誰？是誰用這毒花害了冬兒！”

    李纖凝道：“聽說庾老板待亡妻之子甚差，打罵是家常便飯，這也就難怪他懷恨于心，嫉恨比他受寵的幼弟了?！?/br>
    庾家夫妻再次呆住。

    解小菲生怕他們聽不懂，補(bǔ)上一刀，“是你大兒子毒死了你小兒子。”

    李纖凝與解小菲一路尾隨庾慶來到巷子盡頭，只見他盤膝坐于松蔭下，從紗網(wǎng)中取出蝴蝶，兩只手分別捏住蝴蝶的兩只翅膀，驀地一扯，蝴蝶從中間裂開，分做兩片，飄飄墜地。

    不出片時(shí)，地上落了不下十幾只殘蝶，翅膀猶自撲動，翩翩若舞，仿佛樹葉活了過來。

    解小菲不料小小孩童，如此殘忍，呆住了，這時(shí)醒過神來，大步搶出，“住手！那蝴蝶好端端的，沒招你沒惹你，你殘害它作甚！”

    庾慶看他一眼，低下頭，繼續(xù)若無其事地撕蝴蝶。

    解小菲大惱，搶下紗網(wǎng)，放生了僅剩的三只蝴蝶。

    庾慶站起身，不知發(fā)什么狂，猛踏殘蝶，踏出黃黃綠綠的液體，惡心至極。片刻功夫，地上再沒有蝶翼撲動了，殘蝶們扁扁嵌在土里，光芒黯淡。

    庾慶停下動作，露出陰森森的笑容。

    猝然于一個(gè)孩子臉上看到這種笑容，解小菲毛骨悚然，“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兒……”

    李纖凝查案，接觸過不少變態(tài)殺手，他們多有一段悲慘的童年，生性殘忍，以虐待動物為樂，隨著年紀(jì)增長，普通小動物再也無法滿足他們的胃口，由此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了人。

    殺人能帶給他們快感，但這種快感無法持續(xù)太久，于是有了連環(huán)兇案。此刻在這個(gè)孩子身上，李纖凝嗅到了相近的氣息。

    她緩緩靠近，沒有責(zé)備他，而是柔聲詢問，“為什么傷害這些蝴蝶？”

    得益于她友好的態(tài)度，男孩回答了她，“好玩！”

    “和殺害弟弟一樣好玩嗎？”

    男孩愣住。

    解小菲也愣住，“小姐，你說他……他是……”

    李纖凝直視著庾慶的眼睛，“你怎么知道鈴鐺花有毒？”

    庾慶想逃，李纖凝預(yù)判了他的動作，單手扣住他肩頭，五指深深陷rou里，男孩吃痛，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說！”

    李纖凝低吼。

    男孩忽然被一種恐懼攫住，他說不清楚那是什么樣的恐懼，直覺告訴不要忤逆面前的“大哥哥”，哆哆嗦嗦開口：“我拿它喂兔子，兔子死了……”

    “你喂完兔子，接著喂了弟弟？”

    被“大哥哥”抓住的肩膀麻木了，庾慶心神一陣恍惚。想起那一日，冬兒來找他玩，黏著他要和他一起捉蝴蝶，他突然想到一個(gè)絕妙的主意。

    偷偷采了幾枝鈴鐺花，扔到冬兒面前，稱只要他吃了它就和他一起玩，冬兒那個(gè)傻子，連莖帶花全吃了。

    后來他帶著他一起捉蝴蝶，他當(dāng)著他的面把蝴蝶扯成兩半，他嚇得哇哇大哭。他卻笑了，那個(gè)蠢貨。

    “回答我，是不是？”

    庾安復(fù)又露出那抹和年齡不相符的陰森笑容，“是。”

    李纖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開庾安，甚至替他整理了皺褶的衣裳，安撫他說：“沒關(guān)系，你不用害怕，你只有十歲，縱算殺了人也不用償命?？旎丶胰グ伞！?/br>
    庾安愣了愣，旋即逃也似的跑開了。

    “你跑？你還敢跑？”

    耳邊是庾安暴躁的怒吼。得知兇手是庾慶，夫妻兩個(gè)已經(jīng)抓著他撕打了一刻鐘。偏偏孩子陰沉寡言，不哭不叫，只用一雙陰森森的眸子瞪著他們。叫他們連發(fā)泄都不痛快，徒增暴怒。

    “庾老板處理家事，我二人不便逗留，告辭。”李纖凝不緊不慢道。

    庾安聞言一怔，“官爺如何走了，這畜生是殺人兇手，如何放任不管?！?/br>
    庾娘子跪下來，“官爺要替我兒做主?！?/br>
    李纖凝說：“法不責(zé)稚子，庾老板如何忘了？”

    “可是這畜生，這畜生……”

    “庾老板消消氣，孩子做錯(cuò)了事，好生管教就是了。你都能出息成人，遑論他？留步?！?/br>
    解小菲嫌不解氣，梗著脖子喊，“這是你的福報(bào)，好好受用吧！”

    庾安委頓于地。

    出了庾宅，解小菲問李纖凝：“小姐，我們真不用管庾慶嗎？”

    “派人暗中監(jiān)視庾宅，其他的不用管?！?/br>
    李纖凝一連在家中住了三五日，大大安撫了李夫人的情緒。適值她外祖父七十大壽，李夫人搬回娘家小住，便把李含章的事忘到了脖子后頭。

    事情平地?zé)o風(fēng)地過去，李纖凝照舊回衙里住。

    深夜被噩夢驚醒，身上汗涔涔。一時(shí)再難入睡?？恐空戆l(fā)呆，心想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事？

    想來想去想起來了，那封威脅信，至今沒下文呢。

    這倒也不足為慮，敵不動我不動。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事被她忽略了，什么事呢？望了望身旁的空位，恍然大悟，韓杞還在和她慪氣呢。

    今天班房里問過了，他晚上值夜，想到此處，李纖凝披上衣服，提著一支燈籠出門了。

    夜風(fēng)裊裊，吹在她身上，衣帶飄飄，襯得她人也裊裊。

    行至軍器庫附近，遇上一隊(duì)執(zhí)勤衙役，“小姐這么晚了還出來視察，您瞧好了，我們可沒偷懶?！?/br>
    “算你們乖覺?！崩罾w凝盈盈一笑，往班房行去。

    剛輪完值，韓杞解小菲歇在里面，兩個(gè)人閑聊，看見李纖凝進(jìn)來，解小菲笑道：“小姐，班房里就我和小杞兩個(gè)，你不用查，我沒喝酒也沒賭錢?！?/br>
    李纖凝不答，春眸盈盈望定韓杞。

    解小菲這點(diǎn)眼色還是有的，借口尿遁。